第8章 迷途之夜
- 一路童行:想帶你去看看這世界
- 木弦
- 4067字
- 2016-03-01 10:22:59
阿朵說
“爸爸是男生,我是女生,所以我和爸爸可以親嘴?!?
“誰說的?”
“我在電視里看的。”
“那是男生和女生因為相愛,才會親嘴?!?
“我愛爸爸,所以可以和爸爸親嘴?!?
加州山區的農場,有大片的草地覆蓋著渾圓的丘陵,由于缺水,即使在盛夏時節,那些草也都是枯黃的,怎么看都像秋色,我疑心這些農場所飼養的牛馬多半營養不良。
將要進入優勝美地國家公園(Yosemite National Park,又譯為約塞米蒂)時,車子駛入了一片谷地,尚未到達公園南大門,就能遠遠地看見西北方向的山坡后有壯觀的、類似核爆般的蘑菇云騰起,引得好多司機都特意停下車來觀望。
那是優勝美地西北側森林中正在熊熊燃燒的山火所引起的濃煙。
當我們還在洛杉磯的家中時,有一天姐姐曾憂心忡忡地對我說優勝美地發生了特大山火,公園內正在組織疏散部分地區的游客。
優勝美地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我真怕因此就去不成了。
在巨杉國家公園的營地,我們在一幫友好的華人露營客的營位蹭篝火,他們也說起北上優勝美地會遇到山火,不過據近期從優勝美地返回的朋友說,實際情況沒有傳說中那么糟糕。
進入優勝美地之前的兩天,原本極度熱門的優勝美地的各個營地忽然空出來不少營位,我迅速下手預訂了兩天的營位。驚喜之余,也覺得唯一的解釋就是因為對山火的擔心,有些游客主動取消了預訂。
而進入優勝美地的這一天,森林上空基本無風,那逐漸在靜止的空氣中堆積的、占據了半邊天空的蘑菇云看上去還真是挺嚇人的,加上一路上只見出來的車遠多于進入公園的車輛,我們心里就更沒底了。
到達優勝美地南大門,管理員照常發給我們地圖和游覽資料,對山火的事情只字未提。我忍不住問道:
“聽說……有山火?”
“是啊,燒著呢?!?
“會有危險嗎?”
他沒心沒肺地笑了:
“放心吧,隔兩年就燒一次,對你們游客沒什么影響?!?
事實上,山火對我們游客的影響還是有的,首先,據說優勝美地北方著名的度假區太浩湖的游客都被山火造成的煙塵熏了出來,其次,優勝美地公園的大北線,最有高原感覺的自駕路線徹底關閉了,而這條路線,是通往我原本計劃前往的本地區另一個大湖莫諾湖的。
因為山火,我們在優勝美地的行程被完全限制在優勝美地山谷一帶了,而這個季節的優勝美地谷,正是全年之中最干旱的時候,四大瀑布中原本最棒的優勝美地瀑布已經徹底斷流,只剩下瀑布沖刷過的痕跡還掛在高高的山上;新娘面紗瀑布真的只剩下了不成形的面紗,可憐的水流尚未落下十米就隨風飄散了。
優勝美地與我國的黃山已在官方層面結為了姐妹峰,優勝美地的地貌和黃山確實有些許類似之處,皆以花崗巖巨石取勝,可那些大石頭的造型與黃山的石頭相比,顯得有點簡單粗暴,完全沒有黃山奇峰異石的飄逸風骨。
沒有水的優勝美地,簡直是失去了靈魂,我們趕上了全年中最差的游覽時機。
到達優勝美地的這一天傍晚,我們駕車登上峽谷南側的高山,去冰河點觀賞峽谷日落,一路上最吸引我們的不是峽谷全景,反而是仍在對面山峰上不肯散去的山火煙塵,落日斜射之下,那團煙霧現出一種異樣的美。煙霧之下,能見到各個向森林深處擴展的火點。
這場山火的蹤跡,甚至在我們已經離開優勝美地,到達百余英里開外的俄勒岡州火山湖時,仍然出現在遙遠的地平線上。
山火,未必完全是森林的浩劫,自然原因引起的山火,實際是森林物種自我更新、優勝劣汰的方式之一,我看加州官方對這場山火的態度也并非賣力地撲滅,而是有點任其自然。
就像那個公園入口處的管理員說的,加州山火年年有,這已經算不得什么新聞了。
新娘面紗溪營地在優勝美地谷的南側高山上,因此這里的溫度比谷中要低很多。
這個營地是私人運營的,雖然設施簡陋,但收費僅每晚14美金,營地主人非常熱心好客,周邊又分布著幾條風景不俗的徒步線路,所以我們還比較中意這個營地。
清晨時分,迷離的光線一束束透過茂密的森林,在我們的帳篷周圍投射下斑駁樹影,各個營位的炊煙燃起,大家開始生火做飯了。
阿朵經過了連日的戶外生活,小臉已經被曬得黝黑,也完全適應了野餐,她在這個清晨樂此不疲的活動就是幫助我們在營位旁撿些碎柴扔進火塘。
我們的早餐尚未煮熟時,毛毛忽然大喊:“快看!”
有四只鹿,應該是一個家庭,沿著旁邊的一條小溪悄然走近了我們的營位,它們就在那迷人的晨光中踱著步,仿佛全然不理會人類的存在。
那樣優雅的動物,出現在那樣一個美麗的清晨,就像是造物的奇跡。
毛毛說,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是在畫里。
阿朵被小鹿家族迷得神魂顛倒,離開“崗位”躡手躡腳地追蹤而去,直到看著它們消失在一條小溪的盡頭。
在優勝美地的第一天,我們趕去冰河點看日落,正匆忙行車時,前車忽然緊急剎車,我正不明所以,只見我們的車旁走來一只骨瘦如柴的獨狼。
我迅速提起相機下車,那只狼不僅不退縮,反而迎著我走上來。
盡管它看上去仿佛弱不禁風,但那雙眼睛,還是閃爍著凌厲的寒光。
優勝美地的動物與人,就這樣生活在并行的軌道中,互為比鄰卻又互不妨礙。
冰河點英文叫做Glacier Point,從新娘面紗溪營地前往最為方便,僅需20分鐘車程。
這是優勝美地最熱門的兩大觀景點之一,優勢是能俯瞰優勝美地山谷全景。
在冰河點,所有人的目光都會首先被“半圓頂”(Half Dome)那頂天立地的氣勢所震懾,那座奇妙的半圓形花崗巖傲立在群峰之上,看上去高不可攀,不過就在這巨石的右側,有一條小路圍著半圓頂繞向它的背面,可憑鐵索經由近乎垂直的路線登頂,這便是我即將前往的“鐵索路線”(Cable Trial)。
我看著隔谷對峙的半圓頂,心里忽然有點泄氣,這玩意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夠攀登的樣子。
從新娘面紗溪營地一路下行,我們才真正進入了優勝美地最流行的旅行目的地——優勝美地谷。
縱使有山火的威脅,優勝美地谷中的游客依然穿梭不息,卡里村(Curry Village)中有好吃的比薩、昂貴卻急人所需的熱水淋浴、免費的無線網絡和舒適的酒吧,一時間我們頓有回到人間的感覺,馬上把這個村子認定為我們在谷中的大本營。
約塞米蒂谷中地勢平緩開闊,沿著溪水上溯的一路上,分布著不少難度較低的休閑徒步線路。我們開始有意識地引導阿朵適應長距離的徒步行走,不過阿朵往往走上幾百米就沒興趣了,向我們伸出雙手要求抱抱。我們用了不少方法鼓勵她把徒步的距離不斷延長,比如說邊走邊與她玩木頭人的游戲,每當“我們都是木頭人,不說不笑不許動”的口令一出,優勝美地的游客們便會驚訝地發現這一家三口人都像時光靜止般一動不動,通常撐不到一分鐘,阿朵就會忍不住重又大笑著向我們跑來。
在臨近卡里村的松林營地(Pines Campground)安頓好了住處,我開始準備在傍晚時分獨自駕車前往優勝美地另一個熱門景點“隧道口觀景臺”(Tunnel View)拍攝日落。這個觀景臺處于優勝美地谷西側的隧道出口處,我們的營地則在谷地的最東面,谷中東西向的交通基本都是單向行駛,進谷與出谷不是同一條路線,這兩條路線之間有幾處可以互通的小路連接,這樣的交通設計對于我這個路癡來說堪稱錯綜復雜。
我駕車一路向西,陶醉于黃昏的谷內風景,忽而發覺自己已經駛向了通往大北線的路,早已出了優勝美地谷的范圍。
調頭再找,錯過再調頭,又錯過,再調頭……看著陽光漸漸西斜,我急出了一身汗。
找其他司機反復問路,我終于趕在陽光消失前來到了觀景臺。世界最大的單體花崗巖“酋長”(El Captain)通天通地地站立在左側,右側則是大教堂巖,這兩座巨巖像門神般守衛著優勝美地山谷的入口,遠方的半圓頂露出了半截身影——在觀景臺上一眼便可望盡谷中最為著名的這三塊大石頭,難怪此地能夠盛名遠播。
美國風光攝影大師安賽爾·亞當斯(Ansel Adams)曾在隧道口觀景臺拍攝出不少傳世之作,令我印象最深的一張照片是在滿月之下的山谷風光,幾座巨石下晦暗的森林顯得神秘莫測。
我來到觀景臺時已有若干影友架起了三腳架正在向大師致敬,我趕忙也像模像樣地比劃起來,一邊吃著冷餐,一邊等待最佳的拍攝時機。
夕陽投射在花崗巖上的色彩逐漸燦爛起來的時候,我正待按動快門,一大口甜膩的蘋果汁卻滿滿地嗆入了氣管。
我只覺得全身的血都涌了上來,再也站立不住,雙手支撐著地面痛苦地俯身下去,這輩子嗆過的最大一口液體硬生生哽在咽喉,一滴都吐不出,口中只發出一聲快似一聲的“呼呼”的倒氣聲音。
身邊的小伙伴們都驚呆了。
站在我右側的帥哥影友第一個搶上前來,問我要不要拍背,要的話就點點頭。
那廝的掌力的確是硬朗,拍了一分多鐘卻是沒什么效果。
另一位問我要不要實施急救,我明白他所說的急救,是用力刺激上腹部,人為造成咳嗽和嘔吐的海姆立克急救法。我稍微猶豫了一下,感覺到氣道還是有一點點疏通的跡象,于是在倒氣的間隙勉強從咽喉擠出兩個詞:
“Getting……Better……”(好點了……)
圍觀的各位全都松了一口氣,散去繼續向大師致敬了。
喘了幾分鐘后,我的呼吸基本恢復了正常,帥哥影友笑嘻嘻地“安慰”我說:“最好的光線你都錯過了?!?
日落散場后,我又等了一會兒,看當天并沒有拍攝星光的機會,便準備駕車返回營地。
深夜的優勝美地谷沒有一絲燈光,白天能看到的那些標志性景觀全都消失不見了,我的車跟著漆黑中被車燈照亮的路標,一次次地在優勝美地村附近兜圈子,這個優勝美地村簡直就像是個迷宮,一個小時的時間內,那些“禁止入內”、“單向行駛”、“禁止轉彎”的標志讓我暈頭轉向。
后來我居然遠遠偏離了優勝美地核心區,來到了一段完全見不到其他車輛的路段,我翻出導航儀來核對也完全沒弄清自己在谷地的什么地方。
前面終于出現了一輛車,不過是輛警車,閃著警燈停在路邊,走投無路的我停下車來打算上前問路——有困難找警察嘛。
我僅僅把車門打開了一半,便聽到警車擴音器中傳來冷冰冰的聲音:
“Get Back to your car and keep driving!”(回到你的車上,繼續行駛!)
我才想起這不是在中國,由于槍支的泛濫,美國警察對于任何靠近警車的企圖都極為警惕,我要是真的下了車,說不定第二天就上新聞了。
無奈之下,我只好調頭重新認路,最終在一個深夜仍在趕工的汽車維修工人的幫助下,我總算大致認清了營地的方向。
回到營地的我已經筋疲力盡,鉆進帳篷中倒頭便睡,讓這個背運的夜晚盡快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