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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有善有惡意之動——陽明學的人生觀(1)

所謂人生觀,直白而言就是,你的人生應該是什么樣的,你應該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

有人問理學鼻祖張載,你的人生觀是什么?張載當時正站在山坡上,清風吹來,白衣飄飄。他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有人問未發跡時的東漢開國皇帝劉秀,你的人生觀是什么?劉秀垂涎欲滴道:“當官要當執金吾(京城衛戍司令),娶妻當娶陰麗華(當時以美貌著稱)。”

有人問東晉權臣桓溫,你的人生觀是什么?桓溫把長矛猛地插到地上,面向東方的紅日,長嘯一聲:“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

如果你去路邊問個乞丐,你的人生觀是什么?他會愣一下,然后拿出職業的微笑:“大爺,可憐可憐我吧。”

那么,在王陽明看來,我們每個人的人生觀應該是什么樣的呢?

一、人人皆可為堯舜

有一天,弟子王汝止外出歸來。

王陽明問他:“一路上都見到了什么?”

王汝止平靜地回答:“我看到滿街的人都是圣人。”

王陽明笑笑,說:“你看滿街人都是圣人,他們看你也是圣人。”

二人正在心照不宣地相視而笑,又一叫董蘿石的弟子慌慌張張地從外面沖進來,神秘兮兮地對王陽明說:“我今天看到一件大奇事啊!”

王陽明問:“什么稀奇事?”

董蘿石激動地直搓手:“我看到滿街人都是圣人!”

王陽明笑笑,故作不屑:“這算什么稀奇事,再正常不過。”

“滿街都是圣人”之典來自于朱熹。朱熹當年在泉州看到當地濃郁的宗教文化氛圍后,不禁大發感慨地說出“此地古稱佛國,滿街都是圣人”的贊語。

“圣人”這種稀世珍品很難得,如果不了解王陽明的心學精髓,肯定會認為他和兩位弟子都精神錯亂而說胡話呢。滿街都是圣人,意為人人都是圣人,這種話語,王陽明說得很多。

他曾在一次講學間隙對弟子們說:“人人胸中都有個圣人,只是不自信,又不肯努力,所以埋沒了這位圣人。”

弟子們唯唯。

王陽明看著一位弟子說:“你胸中有個圣人。”

這名弟子馬上站起,慌張得很:“不敢。”

王陽明叫他坐下,笑著說:“眾人皆有,你怎么就沒有?天下萬事都可謙虛,唯獨這事不可謙虛。”

該弟子笑著接受。

王陽明掃視眾弟子,先誦了自己的一首詩:“個個人心有仲尼,自將聞見苦遮迷。而今指與真頭面,只是良知更莫疑。”

然后他又語重心長地注解道:“人皆有良知,圣人之學,就是致此良知。自然而致的是圣人,勉強而致的是賢人,不肯致的是愚人。雖是愚人,只要他肯致良知,就和圣人無異。此良知所以為圣愚之同具備,而皆可為堯舜者,以此也。”

這種論調是破天荒的。因為孔子和孟子都說,上智與下愚不移。意思是,上智就是上智,下愚就是下愚,大部分人無法成為圣人,所以大部分人是不平等的。但王陽明卻說:下愚不是不可移,而是不肯移;只要他移了,肯致內心固有的良知,那就是圣賢。

既然大家都是圣賢,或是潛在的圣賢,那人人就是平等的。這就是王陽明的人生觀之一:要自信,人人都是平等的;不可自傲,因為人人都是平等的。你不比別人差,也不比別人高明。

1526年,王陽明的幾個弟子去京城參加科舉,回來的路上,他們向遇到的人講授王陽明心學。讓這些弟子大感意外的是,很少人相信,絕大多數人都持懷疑態度。他們大惑不解,問王陽明:“老師的良知學,直指本心,一語道破,為何還有那么多人不相信?”

王陽明說:“你們是怎么講的呢?”

弟子們紛紛說了自己的講授方法,這些方法都有個特點:居高臨下,給別人灌輸知識。

王陽明說:“你們這是扛著個‘圣人’去給俗人講學,俗人一見‘圣人’來了,都給嚇跑了,還有誰能用心來聽呢?”

眾弟子大為驚駭。

“你們如果把自己當成圣人,那人家也是圣人,不可居高臨下。你們如果把人家當成是愚夫笨婦,自己也要成為愚夫笨婦。如此才是真講學。”

即是說,人不能有凌駕于他人無論是品格、還是能力之上的傲慢,因為人人都是平等的。

有弟子吹捧王陽明:“先生如同泰山在眼前,若不知敬仰,就是沒有眼珠的人。”

王陽明反問:“泰山不及平地廣闊,你在平地上又能看到什么?”

人要做廣闊的平地,勿做突兀的泰山!

二、意志獨立方有自尊

心學是讓人自信的學問,自信的基石就是自尊。成為一個擁有自尊的人,起腳處就是要擁有獨立意識、獨立精神,人只有在思想上獨立,才有自尊可言:

夫學貴得之心,求之于心而非也,雖其言之出于孔子,也不敢以為是也;求之于心而是也,雖其言之出于庸常,也不敢以為非也。

這就是“不以孔子之是非為是非”,深層含義則是,每個人應該有獨立意識,不可活在權威和傳統中。而獨立意識的產生源于我們的良知,良知說是,即是;說非,即非。只以我良知之是非為是非。

擁有獨立意志是王陽明心學的靈魂,這在心學入門課《大學問》中的開篇即已點出。

《大學》開篇為:“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朱熹對這句話中的“親”字有異議,他認為應該是“新”。

所以這句話用朱熹的口吻來解釋就是,大學(相對于古代的小學)的宗旨就是弘揚光明正大的品德,讓人棄舊圖新,使人邁入完美無缺的人生境界。

王陽明則認為,就應該是“親”:大學的宗旨就是弘揚光明正大的品德,愛天下人,讓人邁入完美無缺的人生境界。

一個是讓人棄舊圖新,一個是愛天下人,這就是朱熹理學和王陽明心學的不同之處。

“新民”和“親民”到底有何不同,我們可以用下面的歷史事實來說明。

西周初期,周公把姜太公封到齊地為王,把周公的兒子伯禽封到魯地為王。

姜太公五個月后就來報告政情。周公問:“這么快?”

姜太公答:“我簡化了政府的組織,禮節都隨著當地的風俗。”

三年后,伯禽姍姍而來報告政情。周公問:“如此慢?”

伯禽回答:“我改變他們的風俗,革新他們的禮節,搞得我精疲力竭,總算完成了。”

周公說:“如此看來,后代各國必將臣服于齊啊!處理政事不簡易,民眾就不能親近他;平易近人的執政者,民眾一定歸順他。”

后來,齊國成為東方強國,一度稱霸諸侯;而魯國漸漸衰弱,龜縮在山東泰山腳下,漸漸被遺忘。

姜太公和伯禽的治國方略就是“親民”和“新民”的區別。姜太公用的是“親民”,也就是順著百姓的心而用心,不僅關懷他們的生計,更關懷他們的心靈,不違背他們的意志,使他們有獨立精神;而伯禽用的是“新民”,用權力按自己的意志來教化、啟蒙,改造民眾,使他們成為自己希望的那種人。

從這一點而言,“新民”就是統一思想,不管別人的意志和感受,強行使他們進入自己設置的軌道,使人的獨立意志和獨立精神徹底喪失。

人類的發展史告訴我們,你愛一個人,就該給他自由,身體上的自由和思想上的自由。你不喜歡被人強迫自己的意志,就不要去強迫別人的意志。

當人有了自尊后,確切地說是確信了良知后,王陽明說,你就成了狂者。

“狂”不是喪心病狂、精神錯亂或者是目空一切的人,孔子把人分為四等,中行、狂、狷、鄉愿。

“中行”是符合中庸的人,這種人生境界很難達到。而“狂”呢,古典儒家解釋說,處于這種人生境界的人是果敢揚言,一心一意立志于古圣人的理想主義者,但卻被世俗認為言行不一而招致誹謗。

如果你連這種人生境界都不敢追求,那只好求其次,不屑于不潔之事,這就是狷者。至于鄉愿,孔子爆粗口道:“它是道德的賊!”孟子注解道:“同流俗一個步調、與濁世同呼吸,態度似忠信,行為似廉潔,人人都喜愛他,是個老好人,尤其要命的是,他也認為自己的方式是對的。”

對于“狂”者,王陽明深有體會。他在江西平定朱宸濠之亂后,不知什么原因,謾罵責難他的聲音越來越多。王陽明問他的弟子們:“你們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嗎?”

有弟子說,因為先生立下不世奇功,所以很多人都嫉妒先生,因妒生恨。還有弟子說,這是因為自先生的學說影響力已如泛濫的黃河一發不可收拾,而那些朱熹門徒自然要站出來反抗讓他們耳目一新的學說。更有人說,先生建立了如此功勛,尊崇先生的人會越來越多,根據辯證法,那些排擠阻擾先生的人就越來越賣力。

王陽明搖頭笑道:“諸位的話都有道理,但并不是根本。最根本的原因是,未發現良知妙用之前,我對人對事還有點鄉愿的意思,可我確信良知的真是真非后,就發現只要我按照良知的指引去為人處世,心情非常愉快,頭腦格外清晰,不裝體面,不在乎別人怎么看,由此就養成了‘狂者’的胸襟。即便全天下人都講我言行不符也毫無關系。古圣人說,狂者是一心一意立志于做圣人的理想主義者,我看應該是立志于我們固有的良知吧。”

這就是王陽明的人生觀之一,狂者看上去實行起來難,但只要你不虛飾、不藏隱,照本心(良知)率直地行動就算成功。若犯了錯誤,只要改正即可,這是入圣的真大道!

這是自尊,那么無畏呢?

如果你信良知的真是真非,自然就有大無畏的精神氣充盈你的心間,讓你成為一個擁有獨立意志、頂天立地的人。倘若有人強迫你的意志時,你該無所畏懼奮起反抗。王陽明說:“只因世上的人把性命看得太重,也不問是不是該死還是不該死,一定要委屈地保全性命,就是這種保全才喪失了天理。一個人可以傷害天理,還有什么事干不出來?如果違背了天理,那和禽獸就沒有分別了。假使在世上茍且偷生成百上千年,也不過是做了成百上千年的禽獸。我們為學之人,必須在這些地方看清楚、弄明白。”

儒家開山鼻祖孔子說:“真可以稱之為人的(志士仁人),向來是殺身以成仁,從來不求生以害仁。”這段話的意思是告訴我們,一個真正的人“不能為求生而損害人必須具備的要素——仁,應以犧牲自己來成全仁”。

王陽明的人生觀之一即是如此:心即理,違背良知指引而不奮起抗爭,就是違背了天理。所以做人,應該在良知的指引下無所畏懼。遇到良知所認為的不公時要敢于抗爭、善于抗爭。因為萬物一體,所以你為自己抗爭時,就是在為別人抗爭;為別人抗爭,就是在為自己抗爭。

波士頓猶太人屠殺紀念碑上有一段話,很能說明這點:他們接著來抓猶太人,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猶太人;他們又來抓工會會員,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工會會員;他們再來抓天主教徒,我沒有說話,因為我是新教教徒;他們最后來抓我,這時已經沒有人替我說話了。

三、內圣外王

王陽明認為,每個人的人生態度應該是自尊無畏,而人生目的則是內圣外王。

“內圣外王”是儒家門徒千年的理想,意為內有圣人之德,外施王者之政,即人格理想與政治理想的結合。連瞎子都看得出來,這不可能。所以最早提出“內圣外王”的不是擁有超強進取心的儒家,而是舉著高調理想主義大旗的莊子。

所謂政治,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政治家就是處理這個關系的人。政治先天性的帶有陰謀和血腥氣質,它恰好和道德品質水火不容。儒家門徒千年以來,始終想把二者強扭到一起,可千年的歷史證明:“內圣”的人肯定無法“外王”,比如孔子,他的功業就乏善可陳;而“外王”的人肯定不是“內圣”,比如諸多的開國皇帝,哪個不是靠陰謀陽謀取了天下?

儒家面對“內圣”和“外王”的割裂,只能做一件事:干瞪眼。

王陽明以為,每個人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做到“內圣外王”,只要你明白“內圣外王”是怎么回事。他說,所謂內圣的“圣”不是外在的道德準則,而是你內心的良知。你內心的良知告訴你的是非對錯就是你的道德準則,這個道德準則是按你良知的指引隨時變化的:

良知即是《易》,其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

良知就是《易》,易之道就是變化,根據不同時期、不同地點和條件,表現為不同的形式和作用。如果你把道看成是固定不變的,那就大錯特錯了。同樣,你把道德規則看成是固定不變的,那就更大錯特錯了。

打人違背道德,但當有人正準備把孺子扔到井中時,為了解救孺子,你只能打他。這個時候,打人就是道德的。欺騙是不道德的,但當你在無惡不作的敵人身邊臥底,你對敵人倘若真誠不欺,非但不道德,而且極不明智。

“內圣”是我們不被遮蔽的良知,“外王”并非是可用外在標準衡量的“功業”,而是行我們那不被遮蔽的良知:

立志用功,如樹使然。方其根芽,猶未有干;及其有干,尚未有枝。枝而后葉,葉而后花、實。初種根時,只管栽培灌溉,勿作枝想,勿作花想,勿作實想,懸想何益?但不忘栽培之功,怕沒有枝葉花實?

說得已很明顯:只要你能用心栽培樹芽,就必有枝葉花實;只要你能行那不被遮蔽的良知,就必能產生外在標準衡量的功業!

良知“變動不居”“剛柔相易”,我們行它時自然也要“變動不居”“剛柔相易”。也就是,不要拘泥執著,凡事以適宜為唯一準則:

義(適宜)即是良知。如受人饋送,也有今日當受的,他日不當受的,也有今日不當受的,他日當受的。你若執著了今日當受的,便一切受去;執著了今日不當受的,便一切不受去,便不是良知的本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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