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鐵路公司(1)
- 安德魯·卡耐基自傳
- (美)安德魯·卡耐基
- 4671字
- 2016-01-07 10:07:05
現(xiàn)在,我從電報公司的操作室里一步踏入了一個更開放的世界。最初,我還遠遠不能適應這一變化,而那時,我剛剛18歲。難以想象一個像我這樣的孩子要如何做到可能一直在純潔與美好的環(huán)境中成長到18歲的孩子,但直到那時,我沒有說過一個不雅的詞,也很少聽見這樣的詞,而我對卑鄙和邪惡也一無所知。我是幸運的,在我成長的過程中,周遭都是善良和藹的人。
而今,我突然進入了一個粗俗之人聚集的公司。司各特先生和我臨時在商店尋得一角作為辦公地點,這里還同時是貨運車列車長、司閘員以及消防隊員的調(diào)度指揮部,大家共處一室。那種在工作中奮戰(zhàn)的情況完全不同于我所熟悉的世界。對此,我并不滿意。在這里,美好與邪惡共生,而我則不得不與之和平共事。不過,甜蜜和純潔依然氤氳著我的家,粗俗和邪惡依舊不得進入。那是我和我的伙伴們的天地,他們都是有教養(yǎng)的青年,并努力提升著自己的素養(yǎng),成為受人尊敬的市民。對那些粗俗鄙陋、不合我心的人與事,我心生厭惡。但事情總是有正反兩面的,和粗人一起共事的經(jīng)歷使我對吸煙、粗話深感厭惡,使自己一生嚴格要求自己。
當然這并不是在講,我所提到的那些粗人有多么低俗或者品行敗壞。只是與現(xiàn)在相比,那時罵人、說粗話、吸煙要普遍得多,且更加粗俗。修鐵路是一項全新的工作,很多河務工的粗野之人都被其吸引。但平心而論,他們之中的很多人都是很不錯的年輕人,只是想要謀得一份可靠的工作,成為受人尊敬的公民。事實上,他們所有人對我都很友善。許多人至今依然在世,我偶爾還會得到他們的消息,這使我們很高興。后來司各特先生有了自己的辦公室,我們兩人共同使用,情形也有了明顯的改觀。
很快,司各特先生就派我去阿爾圖納取每個月的工資清單和支票。當時,鐵路還不能翻越阿爾勒格尼山,我只得翻山越嶺,這也使整段路程顯得很獨特。公司在阿爾圖納建了一些房子,商店正在修葺之中,根本沒有當今大城市的痕跡。在那里我第一次見到了鐵路領域的大人物—總裁羅姆貝特先生。他那時的秘書是羅伯特·皮特凱恩,就是我把他介紹到鐵路公司工作的。因此,“大衛(wèi)”、“鮑勃”和“安迪”依然在一起工作,我們都離開了電報公司,投奔了鐵路公司。
與開朗的司各特先生不同,羅姆貝特先生并不擅長交際,且嚴肅而固執(zhí)。因此,當初次見面時,羅姆貝特先生就邀請我喝茶,我感到受寵若驚。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了幾句表示同意之類的話,然后便心神不寧地等待約定時間的到來。那時,我把這次邀請看做是我所得到的最大的榮耀。羅姆貝特太太非常親切,而羅姆貝特先生將我介紹給她時則說:“這是司各特的‘安迪’”。能被認為屬于司各特先生,我由衷地感到自豪。
然而,這次旅行中發(fā)生的一個事故卻差點葬送了我的前程。次日早上,我就帶著工資名冊和支票起程回匹茲堡,因為包裹太大塞不進口袋,我便把它揣在懷里,塞在馬甲下面,覺得這樣會比較安全。當時,我特別喜歡坐火車,尤其喜歡坐在火車頭。我搭上了去赫利德斯堡的機車,過山的鐵路在那里交會?;疖囈宦奉嶔?,不知什么時候,我突然意識到裝工資名冊的包不見了,有可能是火車的震動把它給顛了出去,我把它給弄丟了。
我深受重任,被派去取工資名單和支票,這么重要的東西我卻把它們弄丟了,這無疑會毀了我,一次美妙的旅行瞬間變成了一場噩夢。我告訴列車司機,包裹肯定是在最近幾英里的地方被晃蕩出去的,我問他是否能掉頭幫我去找回來?司機真是個好人,他答應了。我沿路查找,終于找到了它,就在溪流的岸邊,離水面還有幾步遠的地方。我?guī)缀醪桓蚁嘈抛约旱难劬?,我馬上跳下去,一把抓了起來抱在了懷里。沒錯,直到安全抵達匹茲堡,我都把它緊緊抓著,再沒有松手。機車司機和消防員是唯一知道我這次疏忽的人,不過他們向我保證會替我保密。
很久之后,我才大膽地說出了事情原委。真不敢想象,假設這個包裹再滾得遠一點,被水流沖走,那么,一切都將于事無補。如果有人自信能夠成功,但卻因為各種偶然因素最終未能如愿,那我就不再能信任他了。因此,我決不主張對年輕人要求太嚴格,“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如果不發(fā)生那件事情,不在離赫利德斯堡幾英里遠的地方丟失我的包裹,然后又失而復得,我的今天會有何不同。如今,我還能輕而易舉地找到那個丟包裹的確切地點,每次途經(jīng)時,都仿佛會看到那個淺褐色的小包躺在岸邊,它似乎在說:
“沒關系,我的孩子,幸運之神陪伴著你,不過這種事情以后可不要再發(fā)生了?!?
很早以前,我就是反奴隸制的堅定擁護者,盡管那時我還太年輕也不夠成熟,不能參加選舉,但我還是滿懷熱情地為1856年2月22日在匹茲堡召開的第一屆共和黨全國會議歡呼。當這些大人物走在街道上時,我注視著他們,對參議員威爾遜、黑爾,還有其他人充滿了傾慕之情。我在鐵路員工里組織了一個百人俱樂部,支持《紐約論壇報》,偶爾也嘗試著寫一寫短文寄給那位偉大的編輯霍勒斯·格里利23,他一直投身于廢奴事業(yè)。
當我的作品第一次變成鉛字刊登在《紐約論壇報》時,這一刻是里程碑的時刻。那份《論壇報》我一直保存了很多年。今天,當我們回首往事,沒有人不會為將祖國從奴隸制的禍根中解放出來而付出巨大代價而惋惜。但不僅僅只是奴隸制需要廢除,松散的聯(lián)邦體制、各州過于強大的權力,都大大推遲了一個穩(wěn)固的、集權的中央政府的建立。而今,南方離心的傾向糾正過來了,各州都接受最高法院的支配,以聯(lián)邦政府為核心。最高法院的決策也是合理而適當?shù)?,一半出于法官的意見,另一半出于政治家的工作。在很多領域,一致性需得到保證,結(jié)婚、離婚、破產(chǎn)、鐵路監(jiān)督、對公司的控制以及其他的一些部門在一定程度上都必須擁有統(tǒng)一的領導。(今天,1907年7月,當我再次重讀幾年前寫下來的這一段時,真是感慨萬千,當時諸多有預見性的觀點為今天的事實所驗證,而此時此刻,又出現(xiàn)了多少需要我們亟待解決的新問題。)
23霍勒斯·格里利,美國報業(yè)編輯與政治家,曾參與美國總統(tǒng)競選,主編《紐約論壇報》。
之后不久,鐵路公司有了自己的電報線,當然他們亟須報務員。這些報務員大部分都是在匹茲堡的辦公室里接受培訓的。電報業(yè)務持續(xù)快速增長,熟練的業(yè)務員開始供不應求。我們還需要新的電報辦公室。1859年3月11日,我委派以前的信差同伴大衛(wèi)·麥卡戈為電報部主管。有人說大衛(wèi)和我開辟了在美國的鐵路上任用年輕婦女作電報報務員的紀錄,也許在所有部門里,我們都是先例。由于工作的需要,我們在各個辦公室里雇用女孩,讓她們做學徒、師傅,然后讓她們分管不同的辦公室。第一批女孩當中有我的堂妹,瑪麗亞·霍根。她是匹茲堡貨運站的操作員,我們還把學徒接二連三地安排到她的身邊,她的辦公室成了學校。讓姑娘們當報務員比小伙子們更加可靠踏實。在這些女性所介入的新生職業(yè)中,我沒有發(fā)現(xiàn)有比電報報務員更適合她們的工作了。
作為上司,司各特先生是不可多得的、令人愉快的領導者,我誠心誠意地跟著他。對年輕的我來說,他是偉人、是我的楷模。很快,我就想象著他會成為賓夕法尼亞鐵路公司的總經(jīng)理—后來他確實贏得了這一職位。在他手下,我開始處理一些超出我職權范圍的事情,其中對一件事的處理,使我獲得了更有利的鍛煉。
那時候的鐵路還是單線的,盡管電報指令發(fā)車正成為慣例,但還是經(jīng)常要用到其他手段。我認為,那時,只有主管有權對賓夕法尼亞鐵路系統(tǒng)的任一路段,或者對其他系統(tǒng)發(fā)布指令。因為整個鐵路的管理體系還不完善,沒有人接受過這方面的專業(yè)培訓,發(fā)布電報指令也只是危急時刻的權宜之計。司各特先生常常一天到晚去故障或者事故發(fā)生現(xiàn)場、指揮清理和疏通交通,因此許多上午他都無法來辦公室辦公。
一天早上,我來到辦公室時,發(fā)現(xiàn)東部地區(qū)一場非常嚴重的交通事故阻止了一列特快客運列車的西行。而東來的客車正由信號員一段一段地引導向前行駛,于是,兩列火車便僵持在了鐵軌上。當時的情況真是令我頭痛,可司各特先生又根本不見蹤影,我當機立斷,行使主管的權力,發(fā)出了“行車指令”?!八劳龌蛘咄姑羲固亟烫谩边@句話不時在我的腦海中閃過。我知道,一旦出了差錯,我不僅可能會被解雇,還會有遭受刑罰。但若當機立斷發(fā)出指令,我就能讓一切都運轉(zhuǎn)起來,恢復正常。我知道我能行,平時在傳達司各特先生的命令時都已經(jīng)做過。我知道應該做些什么,于是我開始行動了,我以他的名義發(fā)出指令,將每列火車都有秩序地發(fā)出去。我密切關注著進展狀況,把列車從一個車站調(diào)往另一個車站。當司各特先生回到辦公室的時候,一切已運行平穩(wěn)。他已經(jīng)聽說列車延誤了,回來后第一句話就是:
“噢,事情怎么樣了?”
他急步走到我身旁,抓過鉛筆開始寫指揮令。我膽怯地說:“司各特先生,我到處都找不到你,所以我一大早就已經(jīng)用你的名義把指揮令發(fā)出去了。”
“那它們都在正常運行嗎?東部快車現(xiàn)在到哪里了?”
我給他展示電報信息,告訴他每一輛火車在線上的具體位置—貨車、載沙車、任何一輛—告訴他列車長的答復,火車過站時發(fā)來的最新的報告。一切正常,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我?guī)缀醪桓艺曀?,我不知道將會發(fā)生什么。他什么也沒有說,但卻把發(fā)生的一切重新仔細地看了一遍,之后只字未提。過了一會兒,他離開了我的桌子,回到自己的辦公桌,這件事就先告一段落了。他不愿意認可我的行為,但也沒有責怪我。如果一切順利,那么萬事大吉。但若是出了什么亂子,那我就得承擔所有的責任。但我注意到自那以后的好多天早晨,他都來得很準時。
當然,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鐵路公司沒人知道司各特先生并沒有親自發(fā)出指令。我決定,如果以后再遇到類似情況,我決不會像那天早晨那樣草率行事,除非先得到授權。就在我為我的所作所為深感自責時,匹茲堡貨運部的負責人弗朗西斯科先生告訴我,就在那天晚上,司各特問他:
“你知道那個白頭發(fā)蘇格蘭小鬼都干了些什么嗎?”
“不知道?!?
“他在絲毫未被授權的情況下,以我的名義把所有的列車都發(fā)了出去,如果不是這樣,我就要受責備了?!?
“那么他做對了嗎?”弗朗西斯科問道。
“噢,當然沒有錯?!?
我安心了。當然這也暗示我下次還可以這樣做,因而我更加大膽。那天以后,司各特先生就很少親自發(fā)布列車指揮令了。
這個時期我所見過的最偉大的人物是約翰·埃德加·湯姆森,他是賓夕法尼亞鐵路公司的總裁。我們后來的鋼軌鍛造廠就是用他的名字來命名的。他的沉默寡言堪比格蘭特將軍,不過在家里或和朋友們在一起時,格蘭特將軍卻很健談。湯姆森定期來匹茲堡視察,四處走來走去,但對任何人都熟視無睹,后來我才知道他這樣做竟是因為害羞。有一次,他在司各特先生的辦公室里,走到電報機旁邊,稱我為“司各特的安迪”,這讓我吃驚不小。不過,后來我得知他已經(jīng)聽說了我那次指揮列車的驚險事跡。如果一個年輕人與高層領導有了接觸,那么他的事業(yè)就已經(jīng)贏了一半。每個人都要有一個偉大的目標,做一些超出自己職權范圍之內(nèi)的事情—一些能引起上司注意的事情。
自此以后,有一次司各特先生要出差一兩個星期,他便向羅姆貝特先生請求授權讓我暫時負責這個部門,我那時剛剛二十出頭。請求自然得到了批準,這是我夢寐以求的機會。在他不在的那些天里,除了因為道砟列車全體工作人員的疏忽造成的事故之外,其他的一切運轉(zhuǎn)正常。但這起事故的突發(fā)讓我十分苦惱,我下定決心要徹底履行職責,于是便盤查了有關人員,不容分說就解雇了兩個主要責任人,并將與事故有關的兩名普通員工停了職。司各特先生回來之后聽說了這一事故,并建議由他調(diào)查處理。我覺得自己可能做得有點過火,但既然事情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我告訴他一切都已解決完滿,事故已被調(diào)查,而肇事者也已得到了應有的處罰。有人要求司各特先生重新審理這起事故,但我堅決不同意,于是這個要求便被壓了下去。在這一事件中,司各特先生觀察我的反應,理解了我的感受,并且默認了我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