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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丑舅舅(6)

  • 不留心 看不見
  • 桑格格
  • 3535字
  • 2015-07-16 10:38:01

丑舅舅已經把背篼裝滿了罐子,拎起來試了試重量,點點頭:“不能再重了,再重就把我婆娘壓垮了。”翠萍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把背篼背起來,輕輕顛了顛:“這么點重量就把我壓得垮?你簡直把我倪翠萍當成嬌小姐了!”丑舅舅不放心,又用手來提了提:“真的不重?”她轉頭看著自己的男人笑:“重!好重喔!我背背篼,你背我哇!”丑舅舅輕輕捏了一下翠萍的臉蛋:“你個婆娘還跟細娃一樣……”

小杏兒看著父母這親昵的動作,那么小小的人兒,都曉得悄悄踮著腳尖走路,站在院子外面才喊:“媽!走得咯!我要吃謝婆婆的煮鹽蛋!”丑舅舅把翠萍送到院子門口:“早點回來啊,看著點杏兒別伙著大娃娃們亂耍啊!”

翠萍牽著小杏,一路高高興興走著。已經快要過年了,家家戶戶都在準備著過年,熏臘肉的、做香腸的、貼門聯的、燒紙敬老人的……這一年的勞作,莊戶人就是盼著個過年好好耍一哈。

小杏兒仰起頭來:“媽!我要吃謝婆婆的煮鹽蛋!”翠萍雙手緊了緊背篼的繩子,低頭看丫頭:“好啊,杏兒幫媽把罐子賣了就買哈!”杏兒扯開嗓子就喊起來:“來喔,來買我媽媽的罐子喔!”翠萍哈哈笑起來:“瓜娃兒,要到市場上,攤攤擺開才喊。”小杏兒指著前方:“媽媽,那就有個攤攤,你看,好多花花,好看!”

翠萍站住,看那前面。一堆人站在一家人院子門口,亂哄哄的,不斷有人進進出出,兩排五彩的花圈順著院子門口兩邊排開。她把小杏子拉住了:這、這不是老村長的家么?她牽著小杏快步走近那花圈,看見上面的挽聯赫然寫著:“何俊清先人千古”,還有“人民村長為人民”。

何俊清是老村長的大名。屋里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像是老村長的老伴。她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哭起來嗓子卻很高亢清亮,一邊哭一邊細數著村長為村里做了多少好事,多么不為自己著想。說老村長一輩子都沒舍得穿過一雙皮鞋,悲聲催得人鼻子發酸。

老村長是昨天晚上沒的,六十六歲。按說這個歲數也不是太大,可是一到冬天,有點年歲的人就難挨。人說沒就沒有了。

翠萍望著院子里剛剛鋪排開的靈堂,老村長那熟悉的樣子突然變成了一張放大的照片,裹著黑紗,沉靜地望著前來吊唁的人。她眼睛發紅,是老村長當年允許翠萍留在村里,也是唯一來過她和丑舅舅婚宴的人,還送了禮,送的紅糖。她沒有再往前走了,低頭對懵懵懂懂的小杏子說:“乖女,記住那照片上的爺爺,沒有他,爸爸媽媽不能在一起,也就沒有你。”小杏子點點頭,但還是很糊涂:“媽,今天……不吃煮鹽蛋啦?”

翠萍背著背篼往回走,還是滿滿一背篼的土罐,原封不動地背回了家。

一進門,丑舅舅在修磨子,放下手中的活路:“這么早就賣完啦?!”翠萍慢慢把背篼放下來,眼淚就滾落下來:“丑娃,老村長昨晚上沒有了。”丑舅舅啊了一聲,站了起來。

十九

老村長下葬那天,夫妻倆帶了一雙簇新的男式皮鞋去送老村長。

村長老伴捧著那雙新皮鞋又哭得死去活來。她散亂著白發,顫抖著把新皮鞋給老村長穿上,撲在翠萍的懷中:“好孩子啊,你咋曉得,我那苦命的老頭子一輩子想穿個皮鞋沒穿著呦?我那苦命的老頭子呦!”翠萍只是拍著放悲聲的老人,陪著流眼淚。

來奔喪的人,匆匆來了,又匆匆走了。這天恰好是大年三十。按照老理,千萬不能等翻了年再埋人,哪怕是大年三十,也要趕緊入土為安。要不然那人的靈魂會飄在空中,不知道自己算是哪一年的魂魄,找不到投胎的地方。

村長有兩個兒子一個姑娘,一個兒子在外地當兵,姑娘嫁得遠,還沒有趕回來,只是一個兒子在操持。丑舅舅和翠萍二話不說,穿上白麻衣,頭上扎上白麻帶,留下來幫忙。人人都夸他仁義。他搖搖頭:“仁義啥,不是我幺叔,哪有我丑娃兒的現在!”

進來一個人,走得急和丑舅舅撞了一個滿懷,定睛一看,卻是何叉口。何叉口看是丑舅舅,厭惡地把身上拍了又拍、打了又打,本來想說“晦氣”,但是本來就是來奔喪的,就把這兩個字噎了回去。

他“哼”了一聲:“丑娃兒,你龜兒子扮哪門子的孝子?你不是家里人早就死絕了的嘛!”丑娃兒一股火冒起來,拳頭捏得嘎嘎作響。

老村長的兒子趕緊上來,對著何叉口單膝點地,這是晚輩對長一輩來吊唁的人的禮節。何叉口年紀不大,但是論起輩分,卻是和老村長一輩的。他行完禮,把丑舅舅拉到一邊,輕聲說:“丑哥哥,你快莫起火,何叉口現在是新村長了。”

葬禮上悲愴的嗩吶嗚咽著。到時辰了,老村長的棺材緩緩由繩子吊著放進了挖好的墳穴里。所有的花圈陪葬品都堆在墳前燒了,沖天的火焰舔著各種紙制品,紙馬紙人慢慢變形、彎曲,最后變成一團焦灰暗淡下去。新的紙人又添了上去,火焰又躥高了。丑舅舅一邊幫著燒紙,一邊眉頭扭得緊緊的。火光映著他嚴肅的臉,他一言不發。

二十

古時候的人,是怎么定的這個二十四節氣呢?只要到了這一天,該下雨的下雨,該飄雪的飄雪,多少年,極少有不準的時候。所以,這天地間一定是有一個真正的道理,萬事萬物都按照這個道理活著或者死去。

驚蟄了。這一天雖然天氣并沒有比前一天高,但是就是覺得空氣和泥土中有種蠢蠢欲動的活力,人的心和冬天里那種安安穩穩躲在屋子里的心情不一樣,就是覺得要出去走走,土要翻翻。一切都在這個道理中醒來。

我媽,何安秀小妹崽,這個時候已經長成大姑娘了,并且作為村里唯一一個在縣城里讀了師范學校的秀才,回到了本村的小學校任教。

不知道丑舅舅還記得不記得他曾經追著何小妹崽,從她的小圍裙里掏出半個杏子的往事?反正他現在看著我媽,那簡直客氣極了,多遠就招呼:“哎呀,何老師的嘛,快來屋頭坐!喝口糖開水!”我媽作為一名年輕的鄉村女教師,積極向上,盡顯八十年代新一輩的精神面貌。她當然也不提當年半個杏子的事情了,而且也不叫丑舅舅了,正兒八經地稱呼他:“何顯貴同志你好!”

天地良心,不是她這一聲稱呼,所有人包括丑舅舅自己在內,都認為他姓“丑”,完全忘記了他還有一個大名:何顯貴。顯貴,這個名字,顯然有當年他差點被有錢人買走之后,父母對他人生的一種不甘心的期許。

我媽這一代生在紅旗下、長在新中國的年輕人,尤其是上了學有點政治思想的人,都會突然變得好像另外一個人:說話行事都帶著干部腔調,明明是本村的,卻像是從縣城甚至更大地方來的人一樣。我問過我媽這是為啥子喃,她含含糊糊地說:“哎呀那個年代,你們不懂。總之,你媽我,沒有整人沒有害人,我手下的學生說不上多大出息,但是也沒有出啥整人害人的……”

何小杏馬上要到上小學的年紀了,即將去何安秀何老師班上當學生。何老師被杏兒的爸爸,也就是何顯貴同志,也就是丑舅舅,熱情地邀請進家里喝碗糖開水。一進院子,何老師就看見了那棵杏子,雖然才是開春,枝子都遮住了大半邊柴房。雖然她已經成長為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但小時候對這棵樹子所結的果實印象還是那么深刻:“哎呀,何顯貴同志,你們家這棵杏子樹長得還是這么好啊!每年還結果子不喃?”

“結!咋不結喃!何老師!這個季節鮮果子還沒有下來,請吃杏干!”小杏媽翠萍人還沒有從屋里出來,那爽利的聲音就已經傳了出來。苗條的婦人圍著藍布圍裙,一雙手捧著滿滿的杏干笑容滿臉地站在了何老師面前,眉眼已經有了絲絲細紋,但看上去還是很有風韻。

何老師擺擺手:“哎呀別客氣別客氣……”但是不由她分說,那捧杏干就已經裝進了何老師的衣服包包里,上衣口袋裝不下了,還塞了不少在褲子包包里。這算不算是對小時候那半個杏子的補償呢?何老師推托半天還是收下來,笑呵呵地一連聲:“哎呀太客氣了太客氣了,喝口水就是了,還拿這么多杏子!”

讓進屋子里,一碗糖開水又送上來。夫妻倆坐在何老師旁邊:“以后小杏在何老師班上,要何老師多多關照喔。”何老師把碗放在桌子上,擦擦嘴:“哎呀你們家的小杏啊!長得那樣乖,又聰明,村里人人都喜歡她,一定會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夫妻倆笑得喔,好像那糖開水是他們喝下去的一樣,一個勁夸何老師:“主要是老師教得好,主要是老師教得好!”好像小杏兒已經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了。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哭聲,院門被哐當一聲撞開了!小杏子頭發散亂,一走進家門就放聲大哭。夫妻倆吃驚地對看了一眼,立即站起來跑出去。翠萍上上下下查看著女兒:“這是怎么啦?!啊,這是怎么啦?!”丑舅舅問:“小杏!誰欺負你啦!快告訴爸,我去揍他!”何老師在后面也跟了出來:“何小杏,別著急,慢慢說。”

小杏哭得只是扯著嗝,漲得一張小臉通紅。翠萍急了:“快說啊,別怕,杏!”小杏一邊扯著嗝一邊斷斷續續地說:“呃、呃、有人要來抓爸爸了!說爸爸是流氓!還說媽媽也是個罪犯,坐過監獄的……他們說我們家的人都是該抓起來勞改的……你們、你們快躲起來!……哇哇哇……”小杏子說到最后,控制不了地大哭起來。

院門又哐當一聲,門口站著一堆人,兇神惡煞地喊著:“何顯貴!出來!”為首的正是新村長——何叉口。他仰著頭,抖開一張紙,厲聲朗讀起來:“為了扭轉我村治安面貌,人民政府從嚴、從重打擊社會刑事犯罪,對犯有流氓罪的罪犯何顯貴,依法——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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