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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父親對待疾病態度決然

我們若不保持身體健康,父親就會惱怒。他通常都身康體泰,當然也期望我們也如他一般,不要暈倒,不要跌在他手上從而增加他的負擔。

父親對待疾病有大無畏的精神,他鄙視疾病。他說,所有的關于致病菌的說法不過是新近炮制出來的無稽之談。他說他還是個小子的時候,他根本就不知道有什么病菌。也許有些看不見的昆蟲,那又能怎樣呢?他和它們一樣身強體健。“要是有什么該死的病菌想要在我這兒一試身手,”他說道,“盡管來好了。”

在父親看來,母親面對疾病就是手足無措。大多數時候父親都欣賞母親,覺得她獨一無二;他經常對我們說,“你們母親是個絕妙的女子。”但是母親生病的時候,父親好像從來沒有贊賞過她。

比方說,身體不適的時候,母親就會臥床休息。母親安靜地躺在床上。父親有時會聽到輕輕的喘息呻吟,就是這樣的聲音,母親也無意讓父親聽見。結果父親的結論就是母親并沒有什么難受的地方。他說,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母親難受嘛。

母親病得越是厲害,就越是不愿意談論,這樣一來,父親就越是覺得母親身體無恙。“他說不知道為什么我要長時間臥床,”我不在家的時候,母親曾給我寫信如此說道,“但是腸炎就是這么討厭呀,得了這種病就是無精打采的。昨天醫生給他解釋了什么是腸炎,但是他說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該死的病,感謝上帝。‘他覺得人們得了稀奇古怪的病,這些人自己把病當回事,醫生也當回事,這都讓他局促不安,讓他很受傷害。”(母親還特地在“人們”兩個字下面畫了橫線)。

母親的感冒也會讓他煩躁。母親要是得了感冒,她也盡可能堅持,只是披著披肩,臉色蒼白、神情倦怠地在自己房間里走來走去,但是有時她也會撐不下去,只好爬到床上躺著。

父親對此簡直就是嗤之以鼻,他嘟囔說,這樣傻得很。他說母親健康著呢。他聲稱,當人們覺得自己病了的時候,并不就是他們身體真出了什么問題,只不過是意志軟弱的表現。他經常告訴母親說,屈服于疾病是就是軟弱,但是每次他想在這方面加強母親的意志時,他都覺得母親一臉怨恨。父親總是在母親頭都抬不起來的時候才記得加強母親的意志。在父親看來,這正是她需要自己幫助的時候。

父親也需要母親的幫助——也許也不是幫助了,父親需要的是母親的陪伴,對于這一點,父親毫不避諱。母親病了的時候,父親覺得失落。

通常五六點鐘的時候父親就會從辦公室回來。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四處尋找母親。要是母親不在,他就覺得家里怪怪的,空蕩蕩的。

有一天下午六點鐘的時候,父親推開母親的房門。房間里的燈關著,只有壁爐里半死不活的爐火有點光亮。空氣中彌漫著金鏤梅酊劑的氣味,還夾雜著樟腦的刺鼻味道。母親在黑暗中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蜷曲在針織軟毛毯下。

“你在嗎,文妮?”就是因為不確定母親到底在不在,父親的嗓門比平時還要大些。

母親呻吟了一聲,“你走開。”

“什么?”父親吃驚地問道。

“走開啦,你,走開。”

“真該死!”父親說著,大步就要走開。

“克雷爾!”

“什么事?”

“請——你把我的門關上!”

父親咬牙切齒地摔上了門,一聲巨響,嚇了母親一大跳。

他對自己說,母親身體根本就沒有毛病。早上她還好好的。晚餐父親吃得很好。孤孤單單一個人,他就多喝了一杯紅葡萄酒,多吃了幾片烤薄脆餅干加奶酪。整個晚上是這么無聊漫長,他還多抽了兩根雪茄。

第二天清晨用過早餐后,父親又到了母親的房間。房間里的爐火已經熄滅了,兩只舊拖鞋放在一張椅子上。天色灰暗沉悶。父親站在母親的床腳,母親依然抱恙在床,父親愁悶地看著她。父親沒人可嘲笑,也沒人可爭吵了,擺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什么事?”母親睜開疲憊的眼睛,低聲問道。

“沒事,”父親嗓門不小,“什么事都沒有。

“哎,發點善心吧,克雷爾,別擺著那樣的面孔站在我面前。”母親乞求道。

“你什么意思?擺著什么樣的面孔了?”

“哦,你走開!”母親尖叫道。“人們生病的時候,想看到的是微笑,或是什么別的表情。你要是站在那兒,那樣盯著我看,我一輩子也好不起來的!這次關門的時候別出聲。別煩我。”

父親出了房間,我問他母親怎么樣,他輕聲笑道:“她沒事了。還沒有起床,但是今天早上她聽起來是好多了。”

父親很少有臥病在床的經歷。他三十出頭的時候,遭受過痛風的襲擊,持續時間長達三個星期。那次以后,再次生病就是他七十四歲的時候,患上了肺炎,除此之外沒有什么重大的疾病史了。他說,疾病大多都是人自己想象出來的,他可不信這個邪。

他甚至聲稱他的肺炎也是想象出來的。“只不過是那個醫生的看法而已,”父親說道,“我身體沒問題,不過是感冒而已。”那時我們以前的醫生已經去世了,來了個新的醫生,帶著兩個受過專業訓練的護士,最初的時候他們極盡所能,好歹讓父親躺在了床上。

新來的這個醫生長著一雙淡藍色的眼睛,身材纖弱,和人說話的時候總是帶著發自心底的笑意。關鍵時刻,他意志堅定,是城里最好的醫生之一。母親挑選了他,然而主要的原因卻是因為母親對醫生的表妹有好感。

父親的病情嚴重了,醫生一再警告他,說他患的真是肺炎,如果不配合,特別是在七十四歲這個年齡上,他也許就好不起來了。

父親躺在床上,兩眼噴火地望著醫生,他說道:“先生,我可沒有請你來。你大可不必站在那兒,指揮我該怎么做。我對醫生了如指掌。他們都認為自己無所不知。但是他們什么都不懂。把你的藥丸和那些玩意兒都拿給戴伊太太吧,她信奉你們的東西。我要說的就這些了。沒必要再討論下去。門在那兒,先生,再見。”

可是不知怎么地,這場討論繼續進行,而且讓他吃驚的是,父親到了最后終于相信自己病了。醫生離開了房間,讓父親一個人好好消化一下這個壞消息。從房間出來,站在走廊里,醫生焦慮疲憊,和母親說了幾句話。他們就站在父親的房門外輕聲交談著,這時房間里傳來父親的聲音。顯而易見,如今父親明白了自己陷入麻煩,他的思緒就轉而指向上帝了。“有點憐憫心吧!”他們聽到父親憤憤不平地叫道。“我說有點憐憫心吧,真見鬼!”

父親要是受了苦,他都將之歸咎于上帝。他自然是從未想過上帝就是想讓他受苦,他也想象不到上帝希望懲罰他,他可是問心無愧。他的意思仿佛是說上帝不僅笨手笨腳,還昏頭昏腦。

盡管上帝和醫生都和他過意不去,父親的肺炎還是好了,就像四十年前,他的痛風也好了一樣。不過上次戰勝痛風的時候,他還借助了拐杖和一位男按摩師老朗茲的幫助。

在遭受痛風圍攻之時,父親就坐在爐火邊的大椅子里,遭襲的那只腳放在腳凳上,拐杖是他必備的裝備。要知道拐杖并不是用來幫助他行走的。他要行動的時候,就用另一只腳單腳跳,并且發出憤怒的嚎叫。但是他特別寶貝他的拐杖,那就是他作戰的棒槌,這個東西可不能缺。有了這個東西,全家人都在他的威脅之下。要是有客來訪,進到房間來,他就朝著他們揮舞著他的拐杖,堅決不讓任何人碰到他的腳趾頭。

老朗茲還能比別人靠得近一點,但是父親也給他發出了警告,如果舉措不當,那拐杖就會無情地敲在他的頭上。父親覺得要是沒有拐杖保駕護航,簡直不知道朗茲會做出什么舉動來。事實就是,多虧了他的拐杖法寶,父親好了起來。

這段經歷讓父親深信不疑,只要態度決然,任何疾病都會敗下陣去。

當父親得了感冒的時候,他處理的方法也是訴諸于暴力,或是狂擤鼻涕,或是溫和一點,打噴嚏。母親不喜歡他打噴嚏,父親打噴嚏的時候簡直是雷聲大作。母親說隔著半個房間都能感受到父親噴嚏的沖擊,母親肯定這樣是會傳染的。父親則說母親胡說八道。他說他的噴嚏健康無比,說話的功夫,我們又聽到他得意洋洋地打了個雷霆萬鈞的噴嚏。

感冒他也很少得,他惟一的敵人就是可惡的頭痛。可是他又說了,就是因為吃東西才會頭痛。因此一個頭腦清醒的男人懂得只要不吃了,頭自然也就不痛了。要把頭痛餓回老家需要時間,也許需要幾個小時。但是一旦頭不痛了,他又開始吃起來,雪茄也又抽上了。

每當頭痛來襲的時候,父親就會躺下,眼睛閉得緊緊的,不停地嚎叫。他頭痛劇烈的程度可以通過他嚎叫的音量來判斷。父親的想法好像是要給頭痛看看,他和它一樣頑強,甚至比它還要頑強。當他和頭痛一道臥床休息的時候,他們這一對兒制造的噪音可想而知。

我想,父親的準則就是要勇敢,他自然就要這樣。他從未談及過準則,他也從未想過有準則。他不是那樣的人;但是如果有人在勇敢這一方面或是別的什么上標準低,就會招到父親的指責。但是如果他覺得痛楚,他也從未想過要掩蓋自己的感覺,他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它表現得淋漓盡致。他勇敢的方式就是絕不會坐以待斃,他要和頭痛抗爭到底。

母親也曾求他,即使頭痛,那晚上的時候也安靜點吧,不要把整個房子的人都吵醒了。這樣的請求,父親才不會放在心上呢。母親說,“克雷爾,不要呻吟得這么厲害嘛,”父親就會反感地望著母親,仿佛此刻他是一位奮勇殺敵的戰士,要他不要發出吶喊聲,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一天晚上,父親發現母親很擔憂,原因就是愛瑪姑媽得了什么流行病。

“哦,切!”父親說道,“愛瑪沒事的。只要流行,就有人得這個病,絕對沒錯。他們聽到有好多其他人得了這個病,你知道,他們先是嚇住了,接著就認為自己也得了這個病,然后他們就躺在床上,叫來醫生。醫生,哼!全是信口胡說!”

“嗯,克雷爾,親愛的,要是你來照看這些病人,你又會怎么做呢?”

“振奮他們的精神,這才是治療他們的方法。”

“親愛的,那你怎樣振奮他們的精神呢?”母親疑惑地問道。

“我啊?我就給他們說,’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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