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馬背上的父親
- 家有老爸
- (美)克勞倫斯·戴伊
- 2620字
- 2015-07-28 15:05:00
父親體重增加了,這就讓他不高興了。父親個子結(jié)實,但也勻稱挺拔,步伐矯健,增加的重量讓他覺得很不爽。父親本也不贊同身上長贅肉。看到胖子并不把身上的肥肉當回事,父親只是一笑而過;可要自己變矮胖了還漫不經(jīng)心,父親覺得這就太不修邊幅了。
他在俱樂部談及了此事。就像窮人的沙龍、倫敦人的咖啡館一樣,俱樂部對父親很重要,是他社交生活的前沿和中心。從辦公室回家的路上,他會在那兒停留半個小時的樣子,或是晚上九點母親睡覺去了,他也會走去坐坐。在那兒,他或是玩上一兩局臺球——他不玩牌;或是和布朗準將喝上一杯威士忌加蘇打;或是和杰出的外國人見見面,掂量一下他們的分量,但父親很少高看他們;再者就是聽聽別人對減肥的意見。
俱樂部里有些成員建議長距離散步,但是父親本來散步就挺多的。俱樂部最后的意見就是,既然散步不行,那就騎馬好了。
父親覺得要騎馬就得有騎馬的樣子,他決定再加入一個俱樂部,所以他又成了馬術俱樂部的成員。這個俱樂部在東58號大街,那兒既有馬廄還有其他各種方便設施,在鞣質(zhì)革的馬場一番練習之后,父親騎著馬來到了公園。
公園實際上就是一個大一些的馬場,沒有半點荒野或是冒險的味道,但是這正合父親的胃口。他不喜歡荒野的東西。即便是風景這樣的東西,他也想要它們井然有序,能夠為他所用。從他踏入公園的那一刻,父親就開始像挑剔自己家一樣挑剔這個公園。比方說,公園里騎馬專用道沒有耙平,他覺得自己受了冒犯;地上扔著報紙,他也覺得自己受了冒犯。
他的第一匹坐騎是活力十足的棗紅馬,名叫羅布·羅伊。這匹馬不喜歡父親,父親對它的感情更是淡漠了。感情可不重要,甚至根本就不在考慮的范圍內(nèi)。這匹馬活力十足,體魄強健,承受力強,所以父親把它買下來了。父親為此花費了三百美元,當然希望這匹馬能夠順從聽話。
可是這場交易在羅布·羅伊的眼里可不是這回事。它的個性獨立自我;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的看法。它對父親可沒有半點忠誠,就算它是忠誠的,它的性格也是制造麻煩的。
我還記得父親和這匹馬之間典型的一幕。那是一個秋天的清晨,氣候怡人,地點就在公園的入口處附近。父親騎著羅布·羅伊一路小跑從俱樂部里出來,進入了公園,人和馬都相當?shù)膹妷芽到。髯远紙远ǖ匾獔?zhí)行自己的想法。他們來到騎馬道之前,也可謂人馬合一,看起來賞心悅目,他們的意志都完全統(tǒng)一,可是分歧就在此時出現(xiàn)了。父親還想繼續(xù)走下去,可是羅布·羅伊不干了。我不知道為什么羅布·羅伊不肯再走下去,也許是它不喜歡父親騎在它背上吧。反正它就停在那兒了。父親揚起鞭子就給了他一下。羅布·羅伊就飛快地打起轉(zhuǎn)來。父親勒緊韁繩,又給了它一下,這下羅布·羅伊揚起了前蹄。
他們就那樣斗著,父親盛怒之下,不停地抽打著羅布·羅伊;而馬呢,則瘋狂地踢著地面,踢出坑來,揚起塵土。他們都大汗淋漓,至少流了好幾加侖的汗,人和馬都不肯妥協(xié),非得要按著自己的想法來干。
但是羅布·羅伊用不著上班,可以和父親耗上一整天,父親就不行了,他只能騎一會兒馬,就得去辦公室。父親最后的判斷是羅布·羅伊瘋了,于是他們打道回府,返回了俱樂部。馬夫把羅布·羅伊牽回了馬廄,給它刷洗干凈;父親來到了成員的更衣室,侍者吉姆給他擦干一身大汗。
吉姆是個和藹的老頭兒。“戴伊先生,今天騎馬很帶勁吧?”他問道。
“帶勁個鬼!”父親簡短地答了一句,拿起他的手杖,走了出來。
這些瘋狂的清晨之斗讓我們?nèi)颐C然起敬。我們從來沒有想過有任何東西,人也好,牲畜也好,膽敢抗拒父親的意愿。羅布·羅伊的魯莽就像撒旦抵抗上帝一樣,是一種黑暗的絢麗,讓我不寒而栗。
撒旦和上帝之爭,我們被告知上帝是贏家。雖然有蛛絲馬跡表明也許事實不是這樣,但是我們很自然地都接受了官方的說法。父親和羅布·羅伊的長期戰(zhàn)爭中,我們總是設想父親是戰(zhàn)勝方,但是我也明白羅布·羅伊也許有不同的看法。因為父親戰(zhàn)勝羅布·羅伊的方式就是決定要把它賣掉。
在我們幾個兒子眼里,這就像是流放一樣,羅布·羅伊被拋棄了。也許,這對于它來說只意味著會遇到一個更合適些的主人,但是對于我們,這仿佛就是在它的大好年華把它從這個世界抹殺掉了。事情過了好多年,提到它的時候,它的形象就是一匹稀奇古怪,瘋瘋癲癲的動物,居然毫無理由、徒勞無功地試圖反抗父親。
羅布·羅伊是一匹純種馬。它的繼任者是一匹名叫布朗尼的瘦骨嶙嶙的棕色馬,血統(tǒng)平庸。羅布·羅伊是一位冒險家,而布朗尼就是一位目光憂傷的哲學家。有些哲學家和冒險家一樣豪爽勇敢,但是大多數(shù)哲學家都更為馴服。父親指哪兒,布朗尼就走哪兒。它從來不撅蹄子,也不會用蹄子刨地,也不會喘粗氣。但是他們之間也會有小小的分歧,那就是父親還有勁頭,而布朗尼就已經(jīng)累了想休息。但是布朗尼從來不會率性直言,也不會為自己的權(quán)益奮力抗爭;它想休息的時候,它一般就是詐病,或是消極怠工。比方說,父親出發(fā)的時候,心里打算的是氣概十足地四處飛奔,布朗尼呢,當然得一路飛奔了,這個勢頭它怎么都得保持一會兒的,它可不想飛奔這么長的時間,可是它知道只要它一松懈,就有鞭子抽在屁股上。可是當它對遠征實在是灰心喪氣的時候,它就沒有了力氣,就會一路跌跌撞撞,父親也只好由它去了。
總的來說,他們兩個相處得還是很融洽的。父親對騎馬變得很是熱衷,樂在其中。父親熱忱開朗,他經(jīng)常在家里談論騎馬。他談論得太多了,母親就開始覺得父親真夠自私的,這樣好玩的事情,他沒有讓全家分享,只是一個人樂了。母親說,在公園騎馬是這樣高興的一件事,我們?nèi)叶荚撊ァ?
父親就說他倒是希望全家都去,可是只有一匹馬嘛。
這個回答一出來,有那么一會兒全家人都無話可說,可是很快母親又發(fā)話了,母親說她就不明白了,為什么父親騎完馬后,我們不能也騎騎了。
這怎么行得通嘛,簡直是不可理喻,父親火了。他說,母親就是什么都不懂,對馬就更不懂了。父親解釋說,布朗尼本來就夠無精打采的了,如果騎它的人多了,男人再騎的時候,它的精神頭就不夠了。
母親決然地說,那這樣,父親就該多買幾匹馬才對。
這句話嚇了父親一跳。他總是愿意對我們好的,但是他開始擔心自己的善良是不是給自己招麻煩了。他心里想的是,他天真地跨入了騎馬的行列,可從來沒有想過要花上血本讓全家人都騎馬。他說,自己一個辛苦工作的人,騎騎馬就是為了放松一下,如果早知道我們?nèi)胰硕枷朐诠珗@騎馬,他寧愿自己不要放松,真見鬼。現(xiàn)在他也不要放松了,他決定把馬賣掉。
當然他根本就沒打算這樣做。結(jié)果是他又買了一匹馬,那匹馬牙口要輕些,性情也要歡快些,接著他就把可憐的老布朗尼給我們男孩子來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