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扎斯特羅奇
- (英)珀西·比希·雪萊
- 3199字
- 2015-07-28 14:56:33
瑪蒂爾達滿心只有一個念頭,她懷著罪惡感,一頭扎進門口備著的輕便馬車,命侍從前往帕紹。
她獨自一人坐在馬車里,沉浸在深思中,不由得再次回想起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人——維瑞奇。
瑪蒂爾達感到有一股難以遏制的烈火在胸口燃燒,焦灼著心靈。想起他時心里總是涌現出強烈的情感,連她自己都對此不寒而栗。
“他會愛上我。他是我的,永遠是我的。”瑪蒂爾達的內心吶喊著。
帕紹的街道上回響著勞倫蒂尼女伯爵的馬車聲,直到她從沉思中回過神,發現自己已抵達目的地。瑪蒂爾達入住了她在帕紹的酒店,但仍然沒有拿定主意。她召來可靠的仆人、同時也是她心腹的費迪南德:“費迪南德,”她說,“我實在不知道要感謝你多少次,也實在沒有任何理由挑剔你為我做事時的忠誠。讓我再欠你一份情吧:請在三天內找到維瑞奇伯爵,我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費迪南德彎腰鞠躬,準備立即執行她的命令。兩天過去了,瑪蒂爾達在這期間挨家挨戶地詢問,甚至找到帕紹郊區。
這三天里,瑪蒂爾達時而害怕沮喪,時而充滿希望,整個精神狀態很不穩定,憂慮無比。現在是第三天晚上,到了費迪南德該回來的時候。瑪蒂爾達極度焦躁緊張,頭腦中強烈的情緒相互沖突斗爭——她在房間里快速地踱來踱去。
一位傭人進來報告晚餐已經準備好。
“費迪南德回來了嗎?”瑪蒂爾達急忙問。
傭人回答說“還沒有”。瑪蒂爾達深嘆一口氣,錘捶著自己的前額。
外面前廳里傳來腳步聲。
“是費迪南德!”他進來時,瑪蒂爾達興高采烈地叫道,“太好了太好了!告訴我你找到維瑞奇了嗎?噢!快說吧!別讓我深陷在這殘酷的擔憂中了。”
“夫人!”費迪南德說,“真是遺憾,我不得不告訴您,為尋找維瑞奇伯爵所做的努力全白費了……”
“噢!瘋了!瘋了!”瑪蒂爾達大叫,“難道我深陷入最黑暗的深淵、難道我放棄女性的矜持與優雅就是為了這種結果?我勇敢面對后果,把愛全部獻給一個看不上我的人、一個對我避而不見的人,殘忍的維瑞奇!但只要他在帕紹,只要他在這個城附近,我就一定會找到他。”
瑪蒂爾達這樣說著,不聽仆人們進勸,不顧所有禮節,沖到帕紹的大街上。一層陰郁的寂靜籠罩著城市的街道;當時已過午夜,似乎所有人都已陷入沉睡,而瑪蒂爾達卻幾乎已不知睡眠為何物。她身上的白色長袍隨深夜的風幽幽浮動,蓬亂的暗色頭發飄在在身前;經過大橋時,橋下的船夫受了她不小的驚嚇,還以為自己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超自然現象。
瑪蒂爾達急速穿過大橋,走進右邊的原野;多瑙河風平浪靜,沒有一絲波瀾,映照出她勻稱的身材。瑪蒂爾達不知道該往何方追尋,只是沿著河岸疾步前行。她的心已經被無望的愛戀折磨至瘋,現在卻又倍受突然襲來的恐懼感和無法抵抗的絕望感的侵擾。
“我還能在這世上做什么?最好的未來已然破滅,最美的希望已然成空。”瑪蒂爾達發了瘋似的大聲說著;她慢慢走向絕望的頂峰,試圖縱身投入多瑙河。
然而,死神逃走了。因為一個人抓住了瑪蒂爾達的手臂,阻止了這絕望的行為。
瑪蒂爾達受到過度驚嚇,暈了過去。
她躺了好一會兒,麻木而毫無知覺。直到那個陌生人用帽子從多瑙河里打來一些水,灑在她蒼白的臉上,可憐的瑪蒂爾達才恢復知覺。
她感到多么驚奇!又是多么欣喜若狂、不敢相信!月光清照下,維瑞奇的面容出現在她眼前!他正在自己優雅勻稱的身體旁邊,十分擔憂地彎腰看著她。
“真是巧啊,”維瑞奇驚聲說,“我竟在這里遇到了勞倫蒂尼女伯爵!我離開時你不是在你意大利的城堡里嗎?我當時一直希望你別再同我糾纏,而且說了我已心有所屬,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噢,維瑞奇!”瑪蒂爾達倚著維瑞奇的腳說,“我愛你到瘋,愛你到癡狂。如果你還有一絲同情心,就別讓我的愛情成為空想;無法抵抗的致命的情感正損耗著我的身心,但我又實在克服不了對你的愛,別拒絕我!”
“起身吧,夫人,”維瑞奇回答,“起身,這樣的對話太不合適了,這不符合貴族的尊嚴,也有損女性的矜持與優雅。不過請容許我帶你去那邊的農舍,也許你愿意屈尊去那兒吃點東西,歇息一晚。”
一縷縷月光在多瑙河平靜的水面上躍動。維瑞奇安靜地帶著美麗的瑪蒂爾達去他住的簡陋屋舍。
克勞丁在門口等候,她已開始擔心維瑞奇遭遇了什么不幸;當他出現在農舍門前時,早已過了通常回來的時間。
維瑞奇習慣在暮色降臨、晚風漸漸轉涼時,去附近的美麗風景里徘徊漫步,但他很少散步到午夜后還不回來。
維瑞奇支撐著瑪蒂爾達軟弱無力的身體走向克勞丁。老婦人由于年紀太大,最近視力下降得很,直到維瑞奇叫喊,她才看到他是與勞倫蒂尼女伯爵一起回來。
“克勞丁,”維瑞奇說,“我還須再次受用您的恩惠。這位夫人閑游到了她不熟悉的地域,我們有幸歡迎她在這間農舍過夜。勞煩您把我平時睡的那張小床安排給她,我今晚去草地上休息。我先去準備晚餐。夫人,”他轉向瑪蒂爾達,繼續說道,“我想喝點酒能幫助您提神醒腦,讓我給您倒上一杯吧。”
瑪蒂爾達安靜地接受了提議,他們眼神交匯,瑪蒂爾達雙目盈盈,含情脈脈。
“維瑞奇!”瑪蒂爾達激動地說,“我來帕紹才四天,天天都在焦急地尋找你的蹤影。噢!我是多么著急!你明天上午能陪我回帕紹嗎?”
“好吧。”維瑞奇猶豫地答道。
克勞丁很快回來了。瑪蒂爾達陰謀得逞,內心狂喜不已。由于克勞丁在場,他們轉而談論一些日常話題。最后,時間太晚,他們終須分開。
維瑞奇陷入孤寂與沉思,躺在向下延伸至多瑙河的那片草地上。無比陰郁沮喪的念頭占據了他的心;今晚發生的一切,讓他預見到最苦澀的災難的前奏。
他無法愛上瑪蒂爾達。盡管他總是用最友善的眼光看待她,但卻無法對她產生絲毫愛戀之情,僅有冰冷的敬意。他從未察覺出瑪蒂爾達人性中的暗黑陰影;如果知道的話,他的內心只會滋生恐懼感和厭惡感。維瑞奇認為她是個情感極其強烈的女人,雖然她曾竭盡全力抵抗那些情感,但卻終究情難自禁,擋不住洪流;他覺得瑪蒂爾達眾多杰出的品德都被這一缺點掩蓋,因此十分同情。然而他還是忍不住拿她和尤利婭作比較。尤利婭的嬌柔優雅可以打消任何微小的疑慮,不會讓別人認為她舉止不得體。她身形柔弱,神情溫和可愛,和瑪蒂爾達偏私的愛形成對比:瑪蒂爾達的雙眼光芒閃動,神情居高臨下,目光直白大膽。
明天他不得不陪瑪蒂爾達去帕紹。他決定在途中一言不發,不論發生什么,也絕不冒險做出任何曖昧表情,就怕對方曲解了自己的意思。
夜晚很快過去,天已破曉,東升的旭日把遠山的輪廓映照得金光閃耀。
由于陰謀得逞,瑪蒂爾達欣喜萬分,幾乎無法掩飾內心強烈的情感;但早上下樓至狹小的客廳,在那兒享用克勞丁已準備好的簡易早餐時,狡猾的瑪蒂爾達還是假裝出她一絲也無的憂郁情緒。
瑪蒂爾達對待維瑞奇的時候,表情中透著單純與柔和的親切感。她眼睛看向地面,一舉一動中全是溫順與感性。
終于,早餐結束,到了出發的時刻。瑪蒂爾達在維瑞奇的陪伴下沿著河岸前行,循著她之前的腳印走向帕紹。兩個人陰郁地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瑪蒂爾達開口說話了。
“無情的維瑞奇!難道因此你就永遠看不起我?難道是因為我放棄了女性的優雅矜持,難道是因為我對你的那份強烈得掩蓋不住的感情?噢!至少可憐可憐我!我愛你,噢,我發了瘋地愛你!”
她停住了,閃爍著獨特情感光芒的黑眸訴說著心中紛繁混亂的愿望。
“夫人,別讓你我都陷入苦痛中,”維瑞奇說,“別再說這些徒勞無用的話。難道你,難道瑪蒂爾達,”他繼續說著,面容中帶著一絲堅定的蔑笑,“要向尤利婭的愛人表達愛意嗎?”
滾滾熱淚滑下瑪蒂爾達的臉頰,她深嘆一口氣,這嘆氣聲聽上去就如她內心深處被撕裂了一般。
維瑞奇沒有想到瑪蒂爾達會如此反應。他已準備好接受責難,但他的情感實在承受不住她的眼淚。
“噢!原諒我吧,夫人,”維瑞奇說,“如果我因失望至極而神志不清,說了什么無心的話,原諒我吧。”
“噢!”瑪蒂爾達答道,“錯都在我。我的情感實在是太強烈,所以才說了那些話,現在回想起來自己都感到厭煩。噢!請原諒我,原諒我這個不幸的女人,我唯一的過錯就是太愛你了。”
她說著這些時,兩人正走進帕紹街道上擁擠的人群中。他們疾步前行,很快便抵達勞倫蒂尼女伯爵入住的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