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忠今天陪妹妹徐穎去醫院復查，程瑤馨原本以為會是自己最先打開店門。當她站在店外，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卷簾門早已經拉起來了，飽和的橙色燈光從落地窗溢出來，灑在窗外的人行道上。一個很好看男人，穿著白襯衣和黑馬甲，在給黑色的小圓桌鋪上桃紅色的桌布，用手溫柔又利落地將它們捋平。

冬季的一天開始得晚，淡灰色的天空之下，灰暗的街道旁，這個精致的小店成了古樸懷舊的風燈，耀眼又溫暖。

“您好。”伴隨著風鈴聲想起的，是楚清譽的問候。他轉身朝門口望去，臉上是親切的微笑。見來的人是程瑤馨，又輕聲地向她道了一聲“早”。然后繼續手上的工作。留下她傻傻地站在那。

“傻站那干嘛，還不進去換衣服出來幫忙啊。”楚清譽看她沒動靜，轉頭看了看，程瑤馨呆呆地站在那盯著他看，目光早就沒了焦點。程瑤馨聽見楚清譽叫她，才回過神，哦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的低著頭，進了工作間。

等她再出來的時候，楚清譽已經在拖地板了。“程瑤馨！”她剛出來，門還沒帶上，楚清譽就提高了嗓門，一本正經地叫住了她。“怎么了？”她顯然被楚清譽這架勢嚇到了，已經自己又做了什么糊涂事。

哪知道當楚清譽再開口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居然換成了沒正經的壞笑：“作為你老板，我有責任提醒你，不要看見帥氣男人就邁不動腳，挪不動地的。當然，這次對象是我，情有可原。下次想欣賞本人，請利用下班時間，我會給你機會的。”他說完，看著程瑤馨頭頂冒煙，兩眼瞪得滾圓的樣子，笑得更歡了。

寒假這段日子里，楚清譽好不容易在程瑤馨心中樹立的可靠、深沉男人形象，就這樣瞬間破滅。程瑤馨吃驚之余，才發現自己真是太天真了，居然被表面現象所蒙蔽，忘記她之前覺得這個男人既危險又可恨的原因就是他骨子透出的邪惡。

這時候，盡管程瑤馨心理上，聲勢上都處于劣勢。但是以她的脾氣，嘴上是不服輸的，尤其是在他面前。“哼，你以為你很帥氣？自己都不照照鏡子。誰要你給機會了，你就是求我看，我也不看。”

聽了這番挖苦，楚清譽臉上得意的表情居然沒有絲毫改變：“嗯，我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照鏡子，而且每次照的時候我就感慨：‘唉，又帥了。’”看著楚清譽自我陶醉的樣子，程瑤馨不顧形象地做出了惡心的表情。

但是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她把惡心出來的東西，又統統咽了回去堵在胸口。“剛才是你自己說的，我求你看我，你都不看的。雖然有點傷心，不過我還是有自知之名的，以后我就離你遠點，省得自尊心受挫。”

程瑤馨這個時候才發現，從楚清譽沒正經的第一句話開始，就是個套，她程瑤馨還偏偏就上套了。怪只怪她不服軟的脾氣，每次都被楚清譽治得死死的。程瑤馨此刻就像是被抽空了的氣球，有些失落還有些傷心：什么自尊心受挫，裝可憐，以退為進把我逼得無路可走。哼，分明就是想避開我。

看著她情緒有些低落，知道她是當真了。楚清譽走到她身邊，柔聲軟語地對她說：“逗你玩呢，你還當真了？”程瑤馨嘀咕一句：“誰當真了。”頭卻不敢抬起來，她可不想讓楚清譽看見原本的滿面愁容現在卻滿是桃花。她不能讓楚清譽知道，他是這么容易操控她的喜怒哀樂。

“拿著，我去把吧臺整理一下，晚點該來客人了。”楚清譽把拖把遞給了她。當她握住拖把的時候，原本冰涼的不銹鋼柄現在卻是暖的。她偷偷瞄了一眼楚清譽的背影，暗暗舒了口氣：幸好他剛才說是開玩笑的。

可轉念一想，不對，又上當了。那句“離你遠點”是句玩笑對她來說是個好消息，可連“我會給你機會的。”都是句玩笑，她的損失就大了。遇到復雜的問題，程瑤馨有個法寶，就是怎么簡單怎么想，怎么合心意怎么想。她選擇把不喜歡的當做玩笑，對她有好處的怎么能是玩笑呢。反正話都是從楚清譽嘴里說出來的，是不是玩笑就由不得他了。

今天徐忠陪徐穎復查完，晚上莫家夫婦讓他們過去吃飯。自從莫曉霜走了之后，這個女孩子的出現對他們是一種安慰，也讓他們的心有了寄托。后來的日子里，徐忠漸漸覺得那場車禍對他們來說并不算是件壞事。因為他們兄妹的命運因為那場事故而改變，而且是朝著好的方向。

逢年過節，徐穎期中、期末考試成績公布的日子，徐忠和徐穎都會去莫家。看著書寫工整，答案準確的試卷，莫教授和莫伯母總會開心地夸她聰明。難得的是，莫沐晨看著徐穎享受著自己父母的關愛，沒有絲毫醋意。在他看來，徐穎雖沒有莫曉霜高貴，卻有著他不曾見過的樸實淳厚。

下午六點，店門的把手上的牌子就被翻到了“Closed”。徐忠用毛巾擦去臺面上最后一滴水的時候，楚清譽剛好從他面前經過。他接過徐忠遞來的鑰匙，打算先去暖車。他不希望讓剛從醫院回來的徐穎，又因為感冒去醫院。

程瑤馨突然從工作間沖了出來，一把抱住了楚清譽的胳膊，動作連貫嫻熟，看得徐忠眼睛都快掉下來了。其實徐忠是大驚小怪了，女孩子從小到大做得最多的動作之一，就是抱胳膊。小時候是父親的胳膊，大一點是閨蜜的胳膊，然后是男朋友的胳膊，丈夫的胳膊。

楚清譽的反應沒有徐忠那么夸張，他轉頭看著程瑤馨，神情從容，等著她做解釋。程瑤馨絲毫不在意徐忠的眼神，她對楚清譽嗲嗲地說：“你要去哪？帶上我吧。你不是說下班之后給我機會好好欣賞你嗎？我覺得你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夠呢。”

楚清譽沖她溫柔一笑：“走吧。”留下徐忠軟在吧臺里。

徐忠收拾好店里，叫醒了在閣樓里休息的妹妹。可能是今天太累了，她中午從醫院回來就睡下，到剛才徐忠叫她才起。

他們兩兄妹坐后排，上車的時候，徐忠的表情明顯有些不自然，徐穎有些擔心，問他有沒有事，他擺擺手，臉上一副暈車的表情。楚清譽和程瑤馨看了對方一眼，然后都笑了。

把徐忠徐穎兩兄妹送到莫家，當楚清譽再次發動汽車的時候，程瑤馨問他：“現在我們去哪？”楚清譽面無表情，沒有說話。隨著汽車行駛，程瑤馨心里的不安也慢慢地蔓延開了。這一切都沒有逃過楚清譽的眼睛。

當程瑤馨的不安，開始演變成不停地東張西望和搓手等肢體語言的時候，楚清譽開口了：“又不是去賓館，你這么緊張干嘛。”

程瑤馨白了他一眼：“誰緊張了。”

“難不成，剛才你那是興奮？還真看不出來，你比我想得要開放呢。”楚清譽話剛落音，程瑤馨就用手捏住了他的耳朵。

突然間，楚清譽臉上燦爛的笑容消失了。表情木然，眼神也很空洞，從他身上撒發出來的安靜似乎可以吞噬一切，程瑤馨以為是自己擰得太用力了。下一秒，當她打算收回手的時候，楚清譽的臉上又滿是壞壞的笑容：“就算去賓館，也要先吃飯吧，這樣才有力氣啊。啊！疼。”程瑤馨為剛才那點惻隱之心暗暗后悔，楚清譽這種人，就不不能對他太好，天生受虐。

程瑤馨不知道她的小動作，在那一秒之間，讓楚清譽心中翻起驚濤駭浪。曾經，有個女人也和他玩過一個需要捏著耳朵的游戲。他背著她，閉著雙眼，她捏著他的耳朵，哪邊用力一點，他就向著那邊轉。當然，最后他跌倒了，轉身的時候，她剛好撲在他懷里，安靜地閉著眼睛聽他的心跳。那是某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在那間小公寓。

楚清譽把車停在了一間比較高檔的餐廳前，然后沖程瑤馨笑了一下。站在一旁的程瑤馨有些尷尬，這間餐廳，也是她家的產業之一。

進門的時候，服務生很熱情地和楚清譽打招呼，看得出來他不是第一次來這了。這間餐廳，和之前程瑤馨帶莫沐晨吃冰激凌的西餐廳是程瑤馨的父親空閑的時候經常會去的地方。作為程旭的忘年之交，楚清譽也來過不少次，每次都是陪同老板出席，讓這些員工想不記得他都難。

當服務生目光向楚清譽身后看去的時候，是被嚇掉魂的表情。程瑤馨走在楚清譽后面，服務生只當是楚清譽的某個女性朋友，并沒有太注意，可當他看清的是程家大小姐的時候，倒抽了一口冷氣。

楚清譽饒有興致地看著這戲劇化的場面，程瑤馨臉上是難得一見的害羞表情，她沖服務生微微點頭，尷尬走進餐廳。無論是多么刁蠻任性的女人，在心上人面前，總希望展現溫柔嫻淑的一面，程瑤馨也不例外。

楚清譽挑了二樓，靠護欄邊的位置。當快到桌邊的時候，楚清譽并沒有徑直走過去坐下，而是放慢了腳步，錯身讓程瑤馨走在了前面。程瑤馨看他站在那一動不動有些奇怪，當楚清譽一手反著放在背后，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前臂抬起的時候，她才明白他的意思。

程瑤馨脫下外套，擱在他的手臂上，楚清譽接過外套的時候他們都笑了。楚清譽把外套搭在椅背，然后替她抽開椅子，等她走到桌前，又把椅子往前放，送到她的腿邊。這一切，讓站在旁邊，手持菜單的女服務生都看癡了。等到楚清譽坐下，叫她，她才回過神。

女服務生放下菜單，原本應該開始推薦菜色的她，卻站在那呆呆地看著楚清譽，楚清譽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值得低下頭看著菜單，臉上是收不住的微笑。

看著眼前這一男一女，程瑤馨是怎么瞧著怎么不舒服。她輕咳一聲，女服務生回過神，看了她一眼。這一看，讓她受驚不小，表情比門口那位還要夸張。楚清譽看著對面那個雙手橫抱在胸前，沖服務生瞪著眼睛的女人，哭笑不得。

“你先去忙吧，我們選好再叫你。”楚清譽出面解圍，女服務生如獲大赦，微微鞠了一躬，快步下樓。

“你是有多可怕呀？看那些服務生都嚇成那樣。”楚清譽一邊漫不經心地翻著菜單，一邊問程瑤馨。

“哼，總好過你到處招蜂引蝶。”像是憋了很久的話，這幾個詞瞬間從程瑤馨的嘴里蹦了出來。顯然程瑤馨是醞釀了很久的，拈花惹草楚清譽無論如何也算不上，到招蜂引蝶來評價他卻顯得有些含蓄了。若不他平時總是冷冰冰的樣子，還不知道有多少女生要撲上去。剛才也不過是替程瑤馨挪了椅子，就秒殺了一個服務生。

楚清譽知道她是氣鼓鼓的表情，于是更想逗她。他抬頭看著天花板，嘆了一口氣：“唉，好酸吶。”

程瑤馨豎起食指，指著他，準備破口大罵，剛說出個“你……”看著他滿臉都是“你奈我何”的表情，頓時忘了要說什么。

吃飯的時候，程瑤馨看著楚清譽斯文的動作，和筷尖上總是那么小團的飯或者菜，狼吞虎咽的興致頓時沒了一半。當一個女人，看到一個男人吃飯如此規矩斯文細致的時候，她就很難吃得自在了，因為女人的自尊心，讓她們不愿意在細致優雅的長處上輸給男人。當然，結果往往是活受罪。

飯吃到一半，楚清譽用眼神示意程瑤馨看看樓下，然后邊吃飯，邊偷著樂。程瑤馨轉頭看去，幾個服務生在吧臺那議論著什么，還時不時朝上面看，目光指向的正是他們所在的位置。

程瑤馨只好也沖楚清譽笑笑，笑容中帶著些歉意。想來，這也是她少有幾次在這里吃飯這么安靜規矩的。每當和她那些有背景的朋友在這里吃飯，更多的是浪費食物，為難服務生當做消遣。導致某段時間，程旭禁止她進入餐廳。雖然是往事，留在人們心中的印象卻不隨著時間遠去，尤其是那些不愉快的記憶。

認識楚清譽之后，程瑤馨看待事情的方式和對待生活的態度慢慢地變了。以前那些所謂的朋友，除了兩三閨蜜，其他的都已經沒有再聯系了，不是因為父親的要求，而是認清了什么才是自己該走的路，以及如何才是生活。編織生活的是人，不是金錢、財富，填充生活的應該是真情，而不是奢靡享樂。每當她回憶起過往，除了懷念更多的是后悔。

情，讓人上癮，無法戒除。當一個人宣稱自己無情的時候，也曾為情所傷。當你品嘗過人情冷暖之后，才會發現，讓生活精彩的正是那些讓你高興、悲傷，既愛又恨的情。

楚清譽在收銀臺付錢的時候，收銀員朝程瑤馨看了看。程瑤馨側身站著，眼睛看著門外。收銀員才敢默不作聲收下錢，然后給楚清譽找零。

剛出門，楚清譽看見一個熟悉的臉孔。一個二十出頭的男人陪著一位三十朝上的女人從餐廳走了出來。兩人舉止親密，上了車——BMWM3。

看楚清譽站著不動，程瑤馨問他：“想什么呢？”

“我在想，是不是娶了你，吃飯就不用付錢了。”楚清譽笑得很開心，眼睛像是看見了金山一般，閃著金燦燦的光芒。

程瑤馨白了他一眼：哼，娶了本大小姐，只想到了吃飯不用錢。你腦子里能不能裝點別的，我就這么沒用，只能讓你想到吃的？

盡管是這樣，程瑤馨心里依然樂開了花，她以為婚姻這個話題，對楚清譽來說是個禁忌。現在他居然自己說到了這話題，還是和她有關，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一個強烈的暗示。

楚清譽沖她一笑：“走，我們去賓館吧。”

換來的，是小腿上某處的一塊清淤。程瑤馨毫不留情用鞋尖給他來了一腳：“誰陪你去賓館，我要回家，你要去找我爸，我相信他很樂意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