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起床嗎？生病了？”隔天上午，程瑤馨因為擔心楚清譽的身體。平時這個時間，他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應該早到店里了。猶豫再三，她還是撥通了他的電話。就算他覺得她煩，即使是徐忠用不懷好意的眼神看著她，她也管不了了。

沒有他的消息，她根本就無法工作，滿腦子都是他的背影，根本就無法集中精神。

電話接通，卻沒有聲音。楚清譽下意識的摁下接聽鍵，另一手揉了揉眼睛。看了一下時間，都已經九點了。真是累了，很久沒有這個時間才起床了。“哦，是程瑤馨啊，什么事啊。”楚清譽沒有聽到她之前心急如焚的關切。

程瑤馨有些失望，不過也好，如果是表現得太強烈了，他應該不會很喜歡吧。她放松了心情，用平緩的語氣再一次的問：“身體，還好吧。”

“嗯，你不是說我是百毒不侵的妖怪嗎？哪有那么容易生病。”楚清譽的語氣里帶著笑意，電話那頭的程瑤馨不會看見，此刻他的眼睛里有些閃閃發亮的東西。快三年了，很久沒有人會揭開他冷漠的外表，關心他的脆弱的內心。他也是個人，當然會生病。習慣了自己照顧自己，不給別人添麻煩的他，很久沒有被人如此細心的關心過了。

這幾年里，他身邊最親密的人，就只有粗線條的徐忠，讀初中的徐穎，讀小學的莫沐晨。作為這群人里唯一一個腦子比較好使的人，軟弱是奢侈的，哪怕只是生一場病。

“聽到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既然沒生病就過來幫忙吧。你忍心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忙里忙外嗎？多少也學著憐香惜玉吧。”其實，她是想他了。不知道為什么，和他處得越久，就越覺得這個男人讓人心疼。連他微笑的眼睛里都透著哀傷。一個呆在家里太可憐了，程瑤馨這么想，至于為什么，她也不知道。

“哪有老板替店員干活的道理啊，我有給你開工資的。我可是你老板，記住，老板。”楚清譽像個賴床的孩子，在電話里對著程瑤馨耍無賴。

“嗯，是，你是我老板。可我是你妹妹，哪有這樣做哥哥的。”程瑤馨第一次用有些嗲的語氣和楚清譽裝嬌氣。她自己也沒想到，能用這樣的方式和他對話。因為第一次見面，她覺得楚清譽會是她大學生涯里的一個污點。他讓她難堪的情景，她一輩子都會記著。

那次不愉快的經歷，的確是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腦海。但是，感情卻變了，從咬牙切齒的憤恨，變成了慶幸和甜蜜。她開始感激，感激讓他們一次次相遇的一切一切。

聽她這么說，楚清譽沒轍了。就算是為了程叔叔、盧奶奶和盧爺爺，他也得好好照顧這個小公主，更何況，他還有那么點喜歡她。她的出現，攪亂了他平靜的生活，在帶給麻煩的同時，也讓他感動。

“好，我知道了。哎，我怎么就活得這么可憐呢。”楚清譽認輸了，語氣有些不滿，表情卻是高興的。

程瑤馨滿意的掛斷電話，旁邊的徐忠眼睛掉了出來，下巴也掉在了地上。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楚清譽會被這個小女生使喚？一定是幻覺。

“你什么時候成了他妹妹了？”徐忠迫不及待的開始扒新聞。

“要你管，干活去，不然扣你工資。”程瑤馨一手叉腰，另一手的食指很輕佻指著徐忠，神情姿態就像是小說里走出來的地主婆。

徐忠氣得眼睛瞪得老大，張著嘴卻久久說不出一個字。剛開始，他還為楚清譽的不幸遭遇覺得高興，想著不可一世的楚老板也會有這個下場。可等他幸災樂禍的勁剛過，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現在他知道了，程瑤馨能使喚楚清譽，楚清譽把他吃得死死的，顯然，在這個店里，他處于最底層。原本和他同一陣線的徒弟，已經翻身做主人了。

就算是這樣，那句“扣你工資”還是讓他有點想不通：哎，人怎么可以變得這么快呢？

楚清譽掀開被子，在腳觸及地面的一瞬間，是刺骨的疼。腳背還算好，只是微微有些淤青，可腳底已經完全不成樣子了，大片大片的紫色凍傷。楚清譽自嘲：“我看你真是傻了，都成這副樣子了還笑得出來。”

推開門，是風鈴的叮叮當當。為了方便接待客人，風鈴又被掛回去了。

楚清譽走進店里，對著幾個熟客微微點頭，再送上一個甜蜜的微笑。當然，這些客人都是年輕的女士。

程瑤馨對他翻著白眼，她承認自己有些嫉妒，可她有沒有指責他的權力。怎么說，他還是個單身男人，而且是個漂亮的單身男人，對女人溫柔也沒有什么不好。

楚清譽看著她因為鬧情緒嘟起的嘴，不由得樂了，笑得燦爛：“麻煩你，一杯熱水。”

你當這里是哪，一杯熱水？拜托，價目單上又沒有這一項。“對不起，這里不提供熱水，你可以看一下這上面的咖啡或者其他飲料。”程瑤馨沒好氣地對他說。

看著店里有客人，徐忠趕緊拉了一把程瑤馨，然后給楚清譽遞了杯熱水。楚清譽沒有生氣，他依然帶著微笑接過水，走向了窗邊坐下。每走一步，都是一陣生疼，這些程瑤馨當然不會知道。

接近中午，店里的客人陸續離開。楚清譽面帶微笑目送她們出門。店里只剩下他們三個人的時候，程瑤馨開口了：“楚清譽，你還真是善變吶。在學校我可沒見你對誰有過笑臉，怎么現在見到美女就開心成那樣。”

“你不知道嗎？我喜歡白領麗人，知性熟女。”楚清譽也不吵她看，依舊看著窗外，然后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聽見楚清譽這么說，程瑤馨有些失落，很顯然，她不是白領麗人，也不屬于知性熟女。

電話響了，接通知后，楚清譽對著手機輕聲地叫了一聲：“爸。”

程瑤馨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稱呼，她一直以為楚清譽從不談家事，是因為家庭不和睦。的確，楚清譽和他父親的關系一直不好，這個電話，是莫教授打來的。

“徐忠，我去接沐晨了。”短短的電話交談之后，楚清譽對徐忠交代了一聲，起身準備出門。他的表情是難得一見的正經，眼神也是難得的認真。

“嗯，給你鑰匙，路上小心。”徐忠很配合把車鑰匙扔給了他。

程瑤馨正在收拾門附近的桌子，在楚清譽經過的時候，她用平跟鞋狠狠地踩了他一下。她只是想給楚清譽一點苦頭，只是想對他使壞。她完全沒有意料到楚清譽接下來的反應。楚清譽被后跟踩了一下，馬上就單膝跪地，整個人轟然一聲坍塌。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徐忠都覺得緊張：“你……沒事吧。”

楚清譽沒有說話，他全部的力氣都用在了強忍痛楚上，刺骨的疼痛，把他的眼淚都逼了出來。過來一會，他站起來對徐忠回了一句：“沒事。”聽得出，是十分勉強才說出來的。然后與程瑤馨擦身而過。

她呆呆的站在那，因為她看到，他的眼角分明有淚水。

徐忠雖不忍埋怨，可還是對她說：“程瑤馨，我說你怎么回事？”

聽到徐忠問自己，程瑤馨才回過神。她低下頭，默默地走回吧臺，繼續忙活。她沒法回答，除了承認自己犯下的錯，任何解釋都是在加重自己的罪過。可就算她承認了，又能挽回什么呢。

當看到楚清譽跪下去，她才想起來，前一天這個男人的雙腳承受了她的重量，同時經受了冰冷刺骨的雨水的侵襲。可她居然對這雙腳，做出了如此殘忍的事。她傷害了這個一直都在照顧她，緊張她的男人。

她后悔，后悔到無法原諒自己。她居然讓那張難得一笑的臉，染上了眼淚。于是，她開始懷疑自己，有沒有資格去接受他的溫柔體貼，祈求他的愛。連他的身體都照顧不到，還提什么去關心他的情感。

她在心里一次又一次的罵自己是傻子，她明白了，為什么楚清譽會說他喜歡白領麗人，知性熟女。她程瑤馨，的確太沒有分寸了。

楚清譽看著后視鏡上掛著的項鏈，微笑著說：“我說莫曉霜，是不是你周圍的女人都這么危險？你看吧，就因為你先走，我被人欺負了。”他下意識的摸了一下又臉，似乎蘇暮扇的那一巴掌留下的疼，又浮出來了。

那一腳，很疼。但是他一點也不覺得難過，程瑤馨還有力氣嘟嘴，還有力氣踩他。證明昨天那場雨，沒有讓她的身體有什么不適，也沒有讓她的心情變得糟糕。踩一腳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原本是個被人寵著、護著、心疼著的公主。你能要求她對別人有多么體貼、細心？不能，因為她不會。她懂得關心她的奶奶爺爺，還有她的父親，已經是很難得了。要知道，很多普通人家的孩子，都無法懂得什么是親情。

可是她懂，她的故事，楚清譽都知道。作為程旭的忘年交，作為程瑤馨的同學，有些話，程爸也只能告訴他。對于這樣一個善良、天真、感情細膩的小女人。楚清譽是不忍心責備的，他很清楚，她可以目中無人，但是他的一句話，可以讓她變得脆弱，讓她心痛。

對于一個二十歲的女人，她已經無可挑剔。他不愿意讓她經歷太多傷痛，不愿意讓她背負自責，因為這些，不屬于這個年紀。

就像是有心靈感應，程瑤馨經過一番自我反省和鞭撻之后，低落的情緒有所回升。好像是知道楚清譽不會生她的氣一樣，她對自己說：“程瑤馨，沒事的，你這么漂亮，又善良可愛。他沒有理由討厭你的，而且以前他不是也沒有因為這些事情不理你嗎，這次不會的。再說了，也不全是你的錯啊，誰讓他不吝嗇自己的微笑。”

程瑤馨之前并不喜歡他冷冰冰的臉，總是想著，這么帥的臉，要是多笑一笑，那該多好。可是她現在后悔當初有這種想法，有些東西之所以美好，是因為難得。

楚清譽難得有好心情，若不是發自內心，他是笑不出來的。發自內心的喜歡，或者是討厭。就有了真誠的笑和虛偽的笑。很顯然，一次見程瑤馨，他也覺得，這不過是路人，或者是路邊某根長得稍微漂亮的電線桿。

當命運的車輪不停轉動，他們的命運交織的一起的時候，他有了細細品味這個女人的機會。今天，他笑得比以往都多，而且都燦爛，因為他心情很好。那份逝去已久的溫暖，似乎又回來了。

“師父。”程瑤馨輕聲的問，語氣里比之前多了些恭敬。

徐忠看著這種一大早抽風一樣欺負完楚清譽又欺負他的女孩子，嘆了口氣：“你啊，非得闖禍才能安靜下來。”程瑤馨也不小了，至少他們同歲，她的幼稚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呢？這種幼稚，也只有在那樣的家庭才會有吧。至少他妹妹徐穎，沒有一天過過這樣的日子。他們是被生活逼著長大的。

“師父，我知道錯了，您就別說我了行嗎？”程瑤馨微微低著頭，然后抬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徐忠。徐忠哪里受得住，被這雙眼睛盯著讓他立即頭暈目眩。

“誒，師父，剛才那個電話，是楚清譽的爸爸打來的嗎？”好奇心的驅使，讓她對關于楚清譽的一點一滴都變得很關注。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你會變得想要了解他，了解他的朋友，了解他的家庭，想知道關于他的故事。

很多電視或者小說中有一句話“我不在乎你的過去。”不在乎，往往是在知道之后，為了讓對方對過去的生活放手，揭開悲傷的枷鎖，才下定決定說出的話。如果愛上一個人，你會迫切想要知道他過去受的傷，經歷的痛，在你看來，這些比他開心快樂幸福的事更重要。

悲傷，是不能觸及，不能再被制造的。幸福，則是兩個人攜手去創造的。

“不是。”徐忠搖搖頭，淡淡地回答，語氣中有些許苦澀的味道。想起那個只喝“殤”的男人，同樣作為男人的他也覺得心疼。

程瑤馨一動不動的盯著徐忠，他嘆了一口氣，繼續往下說：“是你們學校的教授，你認識的，姓莫。”

程瑤馨如絲纏繞的思緒，總算理出一點頭緒。她早該想到了，當她看見莫沐晨和楚清譽如此親密的時候就應該想到，他和莫家的關系非同一般，因為這個小鬼，從來都是認生的。可是他為什么叫莫伯伯“爸爸”呢？難道是他干兒子，反正不可能是私生子，莫伯伯是個出了名的好丈夫好父親，而且伯母又漂亮又賢惠。

“那……”程瑤馨剛開口，徐忠已經知道她要問什么了：“你應該知道他們有個女兒吧，那位曾經是楚清譽的女朋友。”

程瑤馨如遭雷擊，她當然認識那個女人。雖然她和莫曉霜不熟，因為父親和莫伯伯的關系，她曾經也到莫家去過幾次。在她的印象里，莫曉霜是一個極有氣質的女人，論容貌雖不及程瑤馨漂亮，卻比程瑤馨多了一份動人的味道。就像是籠罩在光環下的人，你和她在一起會不由感到自卑，卻并不討厭或是嫉妒她，有一種讓人親近的沖動。而且莫曉霜聰明，又大方。她是唯一一個讓程瑤馨有一絲絲向往與崇拜的女人。程瑤馨一直都覺得莫曉霜美得太不真切了。

也許就是因為不真切，上帝在楚清譽還未來得及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時光，就把她帶走了。

當她第一次見到楚清譽的時候，就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現在她想起來，是參加莫曉霜的葬禮。當所有參加追悼的人都離開之后，有一個男人，與她擦肩而過，走進禮堂。當時她因為好奇，轉頭看了一眼，年輕漂亮的臉上，痛苦和悲傷如同被雕刻一般深深地印在上面，看著他滿是哀傷的眼睛，程瑤馨的心仿佛都被瞬間凍結。

程瑤馨早有預感，楚清譽的心里似乎有那么一個人，讓他放不下，讓他的眼神中帶著濃得化不開憂郁。

知道這個答案，程瑤馨沒有因為楚清譽心里還裝著莫曉霜而失落，也沒有因為莫曉霜的離世而覺得幸運。腦海里幻想著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的畫面，程瑤馨覺得很美好，他們的確很相配。她隱約的感覺到，楚清譽在這座城市的意義，肯定是因為莫曉霜。

她有些感激，感激楚清譽愛上的是莫曉霜，如果換成別人，她可能就無法坦然接受。她感激莫曉霜，因為她的關系，自己才有可能遇上這個男人。對于曾經的這對情侶，程瑤馨的心理滿是羨慕，因為對莫曉霜的欣賞和向往，讓她更憧憬與楚清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