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云天下這一場大戰,對前來伐逆復仇的四瀆龍族來說十分重要。如果他們扛不住這一輪龐大的攻擊,則不僅所有宏偉正義的籌劃將化為泡影,他們這些內陸的水族精華,也要全軍覆沒,葬身在異域海疆里。
因此,當這場生死廝殺艱難拼搏到下午未時,眼見著那些從烏云縫中泄漏的陽光漸漸向西偏移,自己這一方幾乎大半的戰力都已投入戰場,四瀆龍族現在仍留在陣后壓陣的那幾位神力強大的水族神君便跟云中君稟告一聲,個個顯出神形,揮舞著各樣神器,挾帶著耀目的神光朝眼前的沙場呼嘯而去。
在他們沖出之后,原本一直在中軍坐鎮的四瀆龍王云中君,看了看眼前局勢,便跟附近的親衛交代幾聲,然后便一聲清越龍吟,化作一條搖頭擺尾的巨大金龍,金霞繚繞,吐霧撥云,呼嘯著飛奔云空,然后從九天之上朝海面的戰場迅猛撲去。
見四瀆龍君親自上陣,原本已有些支撐不住的四瀆龍軍頓時士氣大振,將反復拉鋸膠著的戰線又向前推進了數十里。
這時候,一直按照龍王之命待在后方的四海堂主張醒言,見老龍君也已經親自上陣殺敵,便再也按捺不住,向身后的玄靈首領交代一聲,便一聲呼喝飛上云天,奮起瑤光封神劍朝對面那些水怪海神殺去。見他飛起,瓊肜便駕起一只火羽飛揚的朱雀神鳥沖天而起,手中抓著另一支朱雀神刃,焰氣騰耀數尺,跟在哥哥后面一股腦兒朝敵人沖去。自然,那位四瀆公主靈漪兒本就擔心爺爺安危,現在見醒言也沖上戰場,便趕緊跟在后面飄搖而起,輕舒玉臂,拉滿神月銀弓,將一道道致命的光箭射向敵方。
自從靈漪兒飛天而起,光華四射,到這時四瀆這一方的高手,幾乎全部出動。島上軍陣中只有玄靈妖族,仍按著龍君和醒言的命令,留在原地不動。而那幾個一直和醒言在一起的上清真人,現在也已經飄身而起,御起各自燦爛的天誅神劍,按著上清宮特有的御劍之技,將華光燦然的飛劍一化為二,二分為四,轉眼便幻出許多殺氣騰騰的劍影,如一陣漫天飛翔的劍雨,流星般在戰場中縱橫交錯,殺傷敵眾。
略去上清真人那一番閑庭信步般的打斗,再說醒言,他一投入戰場,便將護體的旭耀煊華訣流布全身,與身上四靈神甲交互激發出一道堅不可摧的護體光盾。他那柄瑤光封神劍,早被他向空闊海天中祭出,在敵陣中游走如龍,所到之處勢如破竹;神劍游走時他又用清純無比的太華道力遙催劍器,在劍身殺敵時又向四外不停飛射出白光燦耀的“飛月流光斬”,圓轉如盤,擊殺海怪無數。
等親身殺敵時,醒言才發現,雖然這次南海水軍鋪天蓋地,洶洶而來,但好像強大的神將并不多;不僅力量深不可測的南海水侯沒有前來,少數那幾個出奇的,也先后被四瀆這邊神力強大的神將如冰夷、浮游等水神擊殺。只不過饒是這樣,南海一方的水族武士仍是有增無減,雖然在四瀆龍軍拼死抵抗下聲勢漸漸不如之前,但那些戰力并不強大的蝦兵蟹將實在太多,大半天過去后,仍然如同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涌來,讓身攖其鋒的少年不勝其煩。
在這樣鋪天蓋地的攻殺之下,四瀆龍軍漸漸便有些支持不住。這時候,一直在云空中縱橫奔突的那條四瀆神龍,身形也漸漸緩慢下來,似是已有幾分疲憊。
見得這樣,醒言心中不禁十分焦急。他喚回神劍,奮力格開一個高大的海神刺來的鋼叉,回頭望望海島方向,依稀可以看到那些妖族軍馬正在原地騰躍,似是十分焦躁。見得如此,醒言心中嘆道:
“唉,可惜他們并不諳熟水性,眼下離海島這么遠,海水深不可測,那些陸地的妖靈縱使有天大的力量,恐怕也無濟于事……嗯?!”
正惋惜地想著,醒言心中卻忽然一動,似乎腦海中有一道靈光一閃而過,但等他想再抓住時,卻似乎一時又想不到。這種情況下,醒言便極力靠近瓊肜、靈漪兒,合力抵擋住幾個攻來的海怪,讓自己稍微輕松一些,仔細琢磨剛才隱約想到的思緒。幸運的是,過不多久他便弄明白自己剛剛到底想起什么。主意一定,又衡量片刻,他便跟這身邊兩位女孩低語幾聲,然后邊打邊退,只身脫離戰場朝海島方向揚長而去。
且不提醒言回海島布置,再說靈漪兒、瓊肜這兩姐妹,一齊奮力格開眼前敵眾,便沖到那位渾身浴血的龍神身側,附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聽了靈漪兒言語,云中君毫不遲疑便低喝一聲:“好!”然后便揚首長嘯,將一陣奇異的吟嘯傳遍整個戰場。隨著他這一聲龍吟,四瀆這邊的神軍大都會意,開始漸漸朝海島方向退去。
就在大部分精疲力竭的四瀆龍軍退到海島,朝島內敗退之時,那成千上萬的南海水怪也尾隨著沖殺過來。過不多久,這些余勇可嘉的南海軍隊便終于沖到伏波島這片寬廣的沙灘上。
他們踏上的這一片沙灘,幅度寬廣,沙灘上全是銀色的細沙。正因這片海灘平整廣闊,很少有突兀嶙峋的礁巖,那些熟知伏波島地勢的南海龍軍才沖著這個方向奮力進攻。現在對他們來說,經過大半天的浴血奮戰,他們終于將對手打敗,逼得他們退回老巢中來。
到這時,以為得勝的南海水族,大部分已經狂呼亂喊著沖上平整的沙灘,興奮地朝那些到處奔逃的潰軍殺去。
只不過,這些水怪海神沖上沙灘沒多久,便忽然發現前面那些身影交錯四處奔跑的亂軍,突然不約而同地朝兩邊讓去。見這情形古怪,沖在最前面的那些海怪微微一愣,只不過還沒等他們緩過神來,便忽聽得一陣滾雷般的號叫從對面傳來——這號叫的聲音如此陌生,似乎并不是水族才有的喊殺聲!
只是此時已由不得他們仔細判斷,眨眼間對面那道豁然中開的四瀆軍陣中,已如一陣旋風般沖來一隊兇猛的騎士,毛茸茸的大手揮舞著雪亮的大砍刀,轉眼間便到了他們眼前,還沒等這些海怪來得及舉手格擋,便已是身首異處!
這時候,后面那些南海水怪海妖毫不知情,還在蜂擁般涌上沙灘;于是他們那在最前沖殺的陣頭進退不得,稍一遲疑,便被那一群奔涌如電的獸族武士割草般地絞殺干凈!海島上這一支突然出現的兇猛騎軍,正是此次玄靈教帶來的蒼狼精騎。這些從漠北黑水草原而來的狼族武士,座下是同為一族的辟水蒼狼騎,低伏在強壯的狼騎上,進退趨避有如一體,口中怪叫連連,來去如同一陣龍旋風,芟除雜草般砍殺著這些貿然上岸的海怪水精。畢竟,這些蝦兵蟹將也許可以在海水中耀武揚威,但一旦到了陸地上,戰力就遠遠不如這些強健兇悍的獸族精騎。
這一支狼族精騎有四百來人,相對那些蜂擁而來的海怪顯得并不很多,但他們按照那位新任妖主的囑咐,依著這片沙灘地形,一支隊伍從中破開,碰到敵方迅疾斬殺后,便如一道水流分成兩半朝兩邊疾馳而去,繞過一個圓環,然后又重新匯聚在一起,繼續朝那些蜂擁上岸的海妖殺去。這樣一來,這一支只不過三四百人的狼妖鐵騎,竟如同有千軍萬馬一樣,源源不絕,不停斬殺著這些冒失的海妖水怪。而當沙灘上尸體漸漸堆積之時,這些一貫在丘陵草原中捕獵覓食的蒼狼精怪,竟如履平地,在凹凸不平的尸堆中跳躍縱橫,竟似乎毫無阻礙。現在,似乎這“如魚得水”的情形,已經顛倒過來,應驗在這些大陸妖靈的身上。
而在這樣幾乎一邊倒的屠殺開始之后,一直在內島養精蓄銳等得不耐煩的獸族武士,又傾巢出動,繞過蒼狼鐵騎沖殺的路線,各自揮舞著重斧巨棒,從兩邊向這些沖上沙灘不知死活的水怪海妖殺去。這時候,還有成百上千的海怪正困在淺灘海水中,于是玄靈妖族那千百只猛禽精怪又騰空而起,各自抓舉著島上巨石,從空中朝這些淺灘中的海妖投去。不用說,等飛石如雨砸下后,困在淺灘中的海妖戰卒已經砸死一大半;剩下的那些,又被俯沖而下的雕鵬從水中攫起,一起帶上高高的云天,然后松爪扔下……
就這樣,不管是正面的沖殺,還是驚恐時自相踐踏,當玄靈妖族這支奇兵出現之后,洶洶而來的海上王者,幾乎頃刻之間便告崩潰。原本奮勇追敵的南海水妖,早已是抱頭鼠竄,掉轉方向,朝來路拼命逃竄。一時間,伏波島邊早已被各色血水攪得污濁不堪的海水,又像煮開了鍋一樣,到處都是海怪妖兵們逃竄時帶起的水浪。
見敵軍崩潰奔逃,那些憋著一口氣的四瀆將士,又一鼓作氣尾隨在潰軍之后,奮力追殺出數百里,才在龍君命人敲起的收兵鼉鼓聲中得勝而回。
到了這時,南海龍域與四瀆水軍間第一波浩大的攻擊,終以四瀆一方得勝結束。這時候,那個手心捏著一把汗的少年望望西天,發現正是殘陽如血。
當落日墜在云陣之下,在海水中載浮載沉之時,海灘上得勝的人們又開始清理起血腥的戰場。這一回死傷在淺灘上的敵軍尸體如此之多,神力疲乏的老龍君掀起的數尺波瀾,竟沒能將它們一下子卷到海中去。只等幾位水神合力作法之后,那些堆積如山的尸體才全部被沖進冰冷的海水中。當這些泛著血腥味的尸首沖進海里,大海中那些先前避得遠遠的兇猛海魚,又一個個急急游來,開始享用對它們來說美味的食物。對于這些還未開化的蒙昧鯨鯊來說,這一場驚天大戰的后果,只不過是它們的一頓豐盛晚餐而已。只是,蒙昧的鯨鯊可以麻木不仁,但開啟了靈性的生靈卻不能平靜以對。當夕陽的余暉漸漸消散,飄著血腥氣的喧囂海島又沉浸在一片迷蒙的暮色中時,已經重歸寂寞的海灘上響起一陣陣奇異的悲鳴。這些音調奇特的鳴唱,是那些幸存的水族戰士唱給死去同伴的招魂挽歌。在這一聲聲悲壯的歌聲中,所有人的心底全都歸于沉寂,只有頭朝著那片洶涌如故的大海方向久久凝望,默默祈禱那些逝去的靈魂早日安息。正當這悲傷的氣氛悄悄蔓延,整個海島都沉浸在一片悲壯的寧靜中時,立在海邊默然無語的少年,卻聽得身邊小女娃一聲叫喚:
“哥,你看!好多人!”聽得這一聲呼叫,心中正默默體會剛才那場生死大戰、感到有幾分后怕的少年,猛然回過神來,側過身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凝目瞧去——這一看,直把筋疲力竭的醒言驚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原來在那海面上僅余的一縷夕陽光輝中,他忽然看到有一隊銀白色的巨獸,正從初升的海霧中不斷浮現,絡繹不絕,似乎永遠沒有盡頭。而在這些小山一樣的細嘴巨獸旁,洶涌不定的海波中正徐徐行進著一大隊銀盔銀甲的神幻騎士,披堅執銳,目光冰冷,朝自己這一方堅定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