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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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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格,1917年1月1日)

首先:新年快樂,萬事如意!其次,奧特拉,請幫我買一份《周一》[1]雜志和維爾納午后朗誦會的票。(小公務員思維:預定的票會保留到周二。那么周三去買票不是更好?)不要太擔心配給的事。我每天晚上拿到的食物多到我吃不了。我也慶祝了除夕。我起床舉著落地燈歡迎新年的來臨。喝了烈酒慶祝。

弗朗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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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格,1917.04.19)

親愛的奧特拉,到現在為止,這里的一切都還不錯,但誰知道這有序的狀態還能保持多久。無論如何,它是不會一下子就散架的,因為你走之前弄得那么井井有條,不過,井井有條或許、可能已經在偷偷地顫抖了,只是我還沒注意到而已。我說的“一切”自然是指我自己。你走之后,鹿渠[2]那刮起了大風,可能是碰巧的,也可能是有意的。昨日我在宮殿[3]那邊睡過頭了。當我回到屋子里的時候,火已經滅了,冷極了。啊哈,我想,第一個沒有她的晚上就已經不知所措了。之后,我用上了所有的報紙,甚至是一些手稿,花了好一陣子,生起了一團很不錯的火。我今天把事情說給魯任卡聽,她說我沒有準備木屑是個錯誤,要是有了木屑就能馬上取火。我巧妙地答道:“可是手邊沒有刀。”她無辜地說道:“我一直是用盤子里的刀的。”怪不得刀子總是臟兮兮、坑坑洼洼的,但我至少知道了要用木屑。

她擦地板的工作做得很好,看來你沒有忘記囑咐她。作為回報,我會試著看哪本關于種菜的書最好;不過書里肯定不會告訴你怎么在雪地里種菜的。

順便提一下,我聽說昨天父親很堅定地維護了我。魯德爾·赫爾曼(別把這封信隨手一放)下午來串門,在去比利茨之前向我們道別。因此,家里上演了一場慣常的鬧劇,所有人都參與其中。這次父親把幾乎所有的近親、遠親都罵了一通。某某人是個騙子,見了就想對他吐口水(呃!)之類的。然后魯德爾說,他不會太在意這種責罵,他說父親不是還罵自己的兒子是無賴嗎。我聽說,父親立馬發威了。他沖向魯德爾,高舉雙拳,滿臉通紅。魯只好灰溜溜地退出門外。在門口他略為停頓了一下,但母親立馬把他推了出去。友好的道別就此告終。鑒于父親和魯德爾都是好人,他們現在應該已經把這茬兒給忘了,不過還是無法阻止這種事的重演。我回到家的時候,一切都歸于平靜了。父親為了補回他在我身上耗費的善意,說道:“豐盛的一餐!12點開始燒到現在!”[4]

另外,我只想告訴你:不要寫太多信。如果你想泛泛地談談你的工作,你給父親母親、伊爾瑪或我其中的一個寫信就可以了,這對所有人來說都好。

弗朗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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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郵戳:布拉格-1917.04.22)

最親愛的奧特拉,你不必因為很少給我寫信或完全沒有寫信而自責。

其實,假若不是這樣的話,我反而會感到難過。另外,我更希望你像這次一樣,先寫信來布拉格,而不是直接寫信給卡爾。如此,我們可以對你的事有個大致的了解。你寫的東西我覺得合情合理,至少以我在農業方面的知識來判斷是這樣。在花園中用籬笆分出一塊地是我的想法,或許是艾莉和我的想法,或者說是所有人的想法,包括你。另外,一定得是馬嗎?母牛或公牛不行嗎?我覺著,有一陣子,買那些不適合服役的馬——比如說繳獲的俄國馬——的價錢會便宜一些。你們那沒有了解這事兒的人嗎?魯任卡出了不少點子,不過下次再說吧。抬起頭來,我們這街上的人都這么說。

弗朗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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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信片)

(郵戳:布拉格-1917.05.15)

親愛的奧特拉,請盡快回復。我感到被你拋棄了。我想到為期不遠的未來(總是在想未來),對自己說:她會讓我自滅自生的。但這完全錯了——撇開你的信不談,由于上面的房子你為我帶來一段更好的日子[5],而且好日子還在繼續,雖然(由于多彩的白天和由此帶來的失眠)我很不幸地放棄了去上面工作,況且你也不在。當然,不如意的事還是很多,但和前幾年比起來要好得多了。說還是必須說的,只要真的能說出個道兒來。或許我周日會來,但是自然只是“十分或許”;你可別周日跑我這來,我們會在路上錯過的!費利克斯和他的夫人很想和我一道來,所以我可能會和他們一起來,馬克斯大概不會一起來。

弗朗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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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格,1917年6月20日左右)

親愛的奧特拉,你是個小福利署。

關于特奇的附筆:

1)希普曼先生幫索珀開具的衣物需求證明書非常好。讓他幫特奇也弄一份,寄給我。

2)鑒于特奇的貧困現狀和一項新的法令,他有權領到每月48克朗的津貼。但必須要填一份申請,我已經附上了。讓署里的辦事員幫特奇填好,第三頁上寫波德薩姆地方政務署。

索珀衣物的問題:她馬上會收到300克朗。除此之外,波德薩姆地方福利署(勒斯勒爾督導員)會收到一封信,指示它按規定付給索珀100克朗,這筆錢可以補足購買衣物(辦事員稱價格是400克朗)的所需款項。當然,索珀也可以親自去找勒斯勒爾督導員領取。

弗朗茨

我和特奇在布拉格的初次相遇是這樣的:周日晚上我、馬克斯和他的妻子一起在貝爾韋代雷坡散步,遠遠看到一個士兵坐在人造石堤上。他沒有穿襪子,褲腿卷得高高的,空著一個袖子,耳朵旁邊有個大癤子。我說了一句“又碰到一名士兵”就不愿在朝他多看一眼。我從他身邊走了過去,一轉身:是特奇。我開心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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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信片)

(郵戳:布拉格-1917.06.24)

親愛的奧特拉,我會去辦的,但首先我得知道,你什么時候需要這兩個幫手[6];你現在應該已經定了日期了。還有,情況有這么糟嗎?感覺比去年糟糕多了,據我所知,去年沒有這種需要。當然,凱澤爾小姐[7]會來,她很樂意,盡管據她說,你曾說過自己對她簡直是忍無可忍;她定于周六到達;你還記得她,她很開心。她現在要去波希米亞森林度假,去那待幾天。母親的情況自然是像你說的那樣;但她皮疹鬧得厲害,不過醫生說無大礙。父親回來了,狀態很好。

熱情的問候。代我向小姐問好。

弗朗茨

-42 -

(布拉格,1917.06.25)

親愛的奧特拉,但愿小姐昨天已經把我的明信片寄給你了。在明信片里,除了一些其他的事,我請求你立馬告訴我你要的人應該什么時候到。

補充說明一下關于根斯勒的事。還缺地方民政署的批準;我把它隨信附上,需要拿到地方民政署簽個字就可以了。簽好后寄回給我。索珀現在還沒拿到錢,我知道過幾天他就會拿到的。

再見。

弗朗茨

我覺得母親的情況好些了。

別把特奇忘了;沒別的事,只要幫他把表交給辦事員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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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信片)

(郵戳:布拉格-1917.07.18)

我最親愛的奧特拉,我早就應該給你寫信了(你收到布達佩斯寄來的明信片了嗎?),我一路看了、聽了許多東西。總的來說,我覺得這是次不錯的旅行,但也算不上休養生息。最重要的是我得到了足夠的睡眠,我旅行時睡得好,回布拉格后的幾天也睡得不錯,但我現在睡得太少了,要睡得好幾乎不可能。如果是秋天或者冬天就好了(這對你沒有什么影響,因為你要去維也納),如果能和去年的情況有一點點相似就好了!我明天不來,但九月初會來10天——如果你覺得合適的話。抑或,我去薩爾茨卡默古特?越遠越好,但已經有點晚了;我9月8日之前不能出發。上次你辭職的事[8]真是令人敬佩。你是怎么把持住的?

問候你和伊爾瑪。

弗朗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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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信片)

(郵戳:布拉格-1917.08.23)

親愛的奧特拉,收獲完啤酒花就盡快寫信給我。我會給你詳細地寫寫我的假期。我不想在收獲的時候用別的東西打擾你。

你最真誠的弗朗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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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郵戳:布拉格-1917.08.29)

親愛的奧特拉,我有四個選項:湖邊的沃爾夫岡(美麗陌生的鄉下,但是遠,吃得差),拉德碩維茨(美麗的森林,可以忍受的食物,但是太熟悉,不夠陌生、太安逸),蘭茨克龍(完全不熟悉,應該很漂亮,吃的應該很好,但要靠上司的關系,另外還會有公務方面的諸多尷尬),最后還有祖拉(不陌生,不怎么漂亮,但是有你,或許還有牛奶)。不過我目前還沒申請休假,也沒有跟上司提,上次的布達佩斯之行他找我的麻煩。但我的確有足夠的理由申請修假。大約三周前的晚上,我肺部大出血。早上四點,我醒了,想著嘴里怎么有這么多唾沫,吐出來,開了燈,好奇怪,是一團血。然后就來了。Chrlení[9],我不知道是不是這么拼的,但這很好的表達了喉嚨里冒泡的感覺。我心想出血要停不下來了,怎么才能止住它?又不是我讓它開始的。我起身,在房間里來回踱步,走到窗邊,向外眺望,再走回去——還是血。最后它停了,我就睡了,睡得比之前都好得多。第二天(我在辦公室)看了米爾施泰因醫生。卡他性支氣管炎。他開了藥;我要服三種藥;一個月后復查;咳血的話就馬上復查。第二天晚上就咳血了,但少了些。又去看了醫生,順便說一下,我當時不怎么喜歡他。我就不說細節了;有得講了。結果:有三種可能性。第一,急性感冒;醫生提出的時候我就反對了。八月我會得感冒嗎?更何況我從來不感冒的。如果是感冒的話,就是公寓的問題了,陰冷,空氣污濁,臭烘烘的。第二,肺結核。醫生暫時否定了這個可能。他說要再觀察,現在所有大城市居民都是結核病人;他還說卡他性肺尖感染(是這么叫的,就像人們想說豬玀的時候卻說小臟豬)不是什么嚴重的問題,注射結核菌素就會痊愈。第三,最后一種可能我沒怎么和他提;他自然立馬避開了。但這是唯一靠譜的可能性,而且和第二種可能性相吻合。最近,妄想癥又開始來折磨我了;事實上,去年冬天停了一陣,是長達五年的折磨里停的時間最長的一次。這是強加在我頭上的大戰役,或者說是授命于我的戰役,是一場勝利(比如說可能是以婚姻的形式出現;或許菲利斯代表的只是精良的作戰準則),我是說一場流血不那么多的勝利,在我的個人史上這一段好歹還帶點拿破侖色彩。現在看來我就這樣輸了這一仗。事實上,就像被對消了一般,自從上次凌晨四點那次以后,我夜里開始睡得更好了,盡管也不是那么好;但最重要的是,令我無計可施的頭疼完全停止了。我是這么看這次的大出血的:持續不斷的失眠、頭疼、發燒和精神緊張使我異常虛弱,因而容易受到結核病的感染。正巧那之后我也不必寫信給菲利斯;我寫的兩封長信她都沒回,其中一封里有一段寫得不太像話,或者說挺惡心的。

這就是我精神疾病的狀況,還有結核病。另外,我昨天又去看了醫生。他更清晰地聽到了肺部雜音(我那之后一直咳嗽),更加堅定地否定了結核病的可能性,說我已經過了得結核病的年齡,但鑒于我想確切地知道(雖然也不能完全確診),這周會去照X光,再驗痰。我退了宮殿的公寓,而米赫洛娃又把我們趕了出來;所以我什么都沒了。但這樣更好;或許我根本就不該在那潮濕的小屋子里待。伊爾瑪挺同情我的,為了安慰她,我跟她說了大出血的事。除此之外家里就沒人知道了。據醫生說,目前沒有任何傳染危險。那我還該不該來呢?可能一周后的周四?待個八天十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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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信片)

(郵戳:布拉格-1917.09.02)

親愛的奧特拉,已經搬家了。最后一次關了宮殿里的窗,鎖了門;多像是死亡啊。然而在重生的今日,我又開始頭痛,是自那個血腥的凌晨以來的第一次。你的臥室不是個臥室[10]。對于廚房我無話可說,對于庭院我無話可說;盡管今天是周日,六點半開始就很喧鬧,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還有,根本聽不到貓的聲音,只能聽到廚房里鐘的聲音。不得不說下浴室。有人開燈,不知道為什么在放水,我知道的就有三次;再加上浴室通往臥室的門沒關,我能聽到父親在里面咳嗽的聲音。可憐的父親,可憐的母親,可憐的弗朗茨。由于怕開燈,有人開燈前的一小時我就醒了,之后兩個小時又因為驚駭無法再次入睡;算在一起一晚上九個小時。但住在這兒對肺更好。開著窗,蓋條薄毯子已經夠了;在宮殿的時候要蓋兩條毯子和羽絨被,離床遠遠的窗還只能開一半。我可能咳得也少了。你該來一趟。

弗朗茨

-47 -

(明信片)

(郵戳:布拉格-1917.09.03)

親愛的奧特拉,今天已經好一些了,浴室很安靜。不過到六點就全完了;隔壁的人一“打”開眼睛,“噪聲”就會吵醒我。(德語里說“打開眼睛”[11],發明這個說法的人一定是位對聲音很敏感的老先生。)我到現在為止只從外面看了看貝爾韋代雷街的房子;很不錯,但畢竟是二樓,而且處費德雷爾-皮耶森胸衣廠的對面。再者,今天有人告訴我,去市場的運貨車路經貝爾韋代雷街。我住那里的話,就成了我從一個市場搬去了另一個。生活真是艱辛啊。不過你的房間真是不錯。我已經把它填滿了,不是說放滿了我的東西,而是放滿了我自己,你下次回來,大概是擠不進來了。你會感到遺憾嗎?今天我還要去見醫生,之后我會寫信告訴你我什么時候來。這一周周末,我會給你發電報。

弗朗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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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張連續書寫的明信片)

(郵戳:布拉格-1917.09.04-05)

親愛的奧特拉,昨天我又去了他那兒;他比平時要說得明白一些,但不知是他還是所有所有醫生都有的毛病,出于無法避免的無知,加之提問者什么都想要知道,做醫生的人要不就是重復空洞的言詞,要不就是在重要的問題上自相矛盾。他的診斷:兩個肺尖都感染了,但是據稱肺部沒受到任何影響,是支氣管的問題。要自己當心一些;但沒有什么實際的危險(畢竟還年輕),基本不會惡化。建議:多吃,呼吸呼吸新鮮空氣;由于我的胃比較敏感沒給內服的藥;晚上敷肩兩次;每個月復查一次。如果幾個月不見好轉,他可能會(胡鬧)注射結核菌素,“如此一來我就盡力了”。去南邊(這是回答我的問題)自然最好,但沒必要;去鄉下一事同理。或許我應該打報告申請退休;有很好的事例支撐。后天我會我和上司說說(他明天有個重要的會,滿門心思都在想會的事)。

順便,這幾天《名歌手》的詩句一直回蕩在我的腦海,“我本應把他想得更好”之類的。我是想說:這場疾病無疑有其公正的地方;它是一個打擊,而我卻恰恰不把它看做打擊,相比前幾年里的平日這場打擊像是美妙的東西;所以說它是公正的,可卻如此粗糙、惡俗、樸實,如此一針見血。我真的覺得:還有別的出路的。

這張明信片沒被寄出去。與此同時,所有的一切又一次改變了。在馬克斯的要求下,我去拜訪了專家皮克醫生。他大體上說的一樣,但要求我去鄉下住。明天我會遞交我附帶養老金的退休申請并先請三個月的假。你會讓我寄宿一陣嗎,可行嗎?不那么方便的。

弗朗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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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信片)

(郵戳:布拉格-1917.09.06)

親愛的奧特拉,今天我提了那件事[12],當然不得不再演一出情景喜劇,對于我來說,每次離別無不如此。我并沒有直接(這就是說謊,但某種程度上還是得體的)提出退休,而是說我不想拖累保險局云云。當然,結果是他們沒有批準附帶養老金的退休(或許我不這么做他們也不會批準的)。然而,我一定可以休假,盡管我現在還不知道局長的意見,我周一之前都見不到他。醫生的證明書看起來(雖然和他說的沒什么不同,但是寫下來看就不一樣)像是通往永恒的休假證。我告訴過母親,還有父親,我因為精神狀況不佳申請休假。鑒于她萬分想讓我休假,所以她沒有任何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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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信片)

(郵戳:布拉格-1917.09.07)

親愛的奧特拉,在你的明信片里你說你已經為我一周的假期做好了準備,我要在你這兒至少賴上3個月,而且星期二或者星期三就到。這會不會為你帶來大變動,會不會令你秋天的計劃產生大的變動?今天我去見局長了。我覺得只有結核病加速惡化,我才能離開這個保險局。不能退休。可以休假,而且無需交休假申請。說是我別太為難,他們比較為難,缺少了我這樣一個寶貴的員工云云。每當我聽到這種話,再從高處審視我的工作的話,我覺著有點天旋地轉的感覺。是這樣的:每當我把我自己黏在某處時,我就會貼一些倒胃口的東西。誠然,擔心這種事還為時尚早。所以,我要以編制內公務員的身份休假。應該很久沒有編制內的公務員光臨過祖拉了吧?

弗朗茨

要郵差做好給我寄信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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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信片)

(郵戳:布拉格-1917.09.08)

親愛的奧特拉,我沒別的明信片了。我很可能周三早上出發。馬克斯開始反對前往祖拉,不管怎么說他會和醫生談談。他反對的理由是這樣的:這種時候人們應該享受最好的,因此該去瑞士、梅拉諾這種地方。馬克斯稱,醫生之所以會同意我去祖拉是因為他以為我很窮;那里沒有醫生,如果我的情況突然惡化了或者出現大出血了之類的情況該怎么辦?馬克斯認為,醫生之所以同意,前提是我按照他說的采用砷療法,而我并沒有這么做。如果下雨卻沒有拱廊之類可以散步的地方該怎么辦?我對以上各點的回應,等我見到你再告訴你。另,糾結這種或許必要的健康瑣事真是令人不快,這會毀了我這次假期的。

弗朗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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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信片)

(郵戳:布拉格-1917.09.09)

親愛的奧特拉,今天我寫信就是要告知你一件可能性極低的事件,那便是我周三早上不去祖拉(當然,先要假設你不拒絕)。在馬克斯的堅持下,我會和他一起在周一早晨再去拜訪醫生一次。馬克斯想親自去跟醫生理論。但不管結果如何,我還是想來祖拉的。我其他方面感覺挺不錯;只是吃得太多讓我感覺不舒服。我會給施尼策爾[13]寫信,他可能會建議我禁食。令人沮喪的對比:先毫無必要地喂得飽飽的,而內在的疾病遵循著更高等的意志選擇自己的走向。今天艾莉來了,我要聽聽你對這整件事是怎么想的。收到菲利斯的信了,如此堅定、可靠、冷靜、自持,沒有怨恨,這才是她。我就拿這次的打擊回復她了。

弗朗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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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格,1917.12.28)

親愛的奧特拉,今天郵差只帶來這封信。

原本(費利克斯在吵嚷,格蒂靜靜地看著我)我既不想,也沒有片刻安寧來寫信的,不是因為時間的限制——這就是我現在的狀況——讓我沒法明確地說任何事。比方說,在之前的五天里,有很多次我都覺得我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而頗為沮喪,但后來卻發現,我做的從任何角度看都是對的,我沒什么要后悔的。細節我們以后再聊。

和菲利斯在一起的日子很糟糕(除了第一天,我們那時還沒有談正事),最后一天早晨我哭得比我童年之后的總和還要多。但是如果我對我所作所為的正確性有絲毫的質疑的話,一切都會變得更加糟糕,或者說這是不可能的。我沒有絲毫質疑,雖然一件事物的正確性不會因為處理手法不當而被否定,而且她接受這件事時顯得冷靜和祥和,因此也更堅定了我的看法。

她離開后的那個下午,我去了醫生那兒;他不在,周一或者周三才回來。所以我大概要待在這兒,就為了這個。我后來又去看了米爾施泰因醫生。當時他也沒聽到什么肺部雜音,盡管我在這里比往常咳嗽得厲害一些,喘息得也更嚴重。即便有了這個不幸中萬幸的診斷(當然,有病的話X光片會顯示的),他還是對我說,要求退休道德方面看并無不妥,他這么說或許部分是出于對我的友好。在回答他問題的時候,我告訴他我已經不考慮結婚的事了,他對此稱贊有加;我不知道他是贊許我暫時不婚還是終身不婚,也沒問。(解除婚約的理由對外說是疾病;我也是這么跟父親說的。)

今天我去了辦公室。交涉已經開始了;我不知道最終結果會是什么。關于這點,我十分確信。

而另一方面,我對奧斯卡的事確實存疑。現在讓我帶著他很困難,除了你和馬克斯之外,他和其他人講話都很困難。當然,這只是暫時的,我十分確定,但我想去鄉下,單獨去。除此之外你有個客人,而奧斯卡不會說捷克語;這同樣造成了困難。

其實,我感覺像是被掃地出門,更準確地說:我感覺這是一段和緩的過渡。假若你——對我來說事情已經很清楚了——認為病情的惡化對我只會造成壞的結果,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很多時候恰恰相反。正如它現在看起來和之后會看起來那樣,它是最好的,在正確的時間出現在我的生命里。你不該為這件事費心思。(此外,我不孤單,因為我收到了一封情書,但我仍然孤單,因為我沒有以愛作答。)

再回到奧斯卡這件事。他本身看起來狀態不好。他太順從了,把事情都安排好了,只要我告訴他我要出發了,他就能在一個小時之內收拾好上路。他把下周五之前的日子全部空出來了。請寫信談談這事兒。除此之外:我應該為赫爾曼先生、法伊格爾女士和赫爾曼先生的女兒帶些什么?還要給其他人帶禮物嗎?

今天是我感受這座城市的第一天。跟這些人攪在一起,不會有什么好事,但對他們來說有不少好事。

弗朗茨

代我問候做客的小姐、我們的小姐、托尼和赫爾曼先生。

-54 -

(郵戳:布拉格-1917.12.30)

親愛的奧特拉,時值周日下午,我在廚房就鮑姆的事寫上幾句。

我不是要阻止他來;而且到了這一步,想要阻止他來不冒犯他也是不可能的了。我做的小小的犧牲——其實也完全不是什么犧牲,如果真的要算成犧牲的話,這犧牲與這些日子以來發生在我身上的好事比就微不足道了。所以我并非想要說什么阻止他來的話,只是想以兄長的身份,跟你說說我的不自在。

昨天晚上又是好一頓折騰,雖然沒有多長時間。都是老一套(先出場的是玩滑雪橇的瑪爾塔,玩曼陀林的特露德,然后是因腿傷休息了兩周的老先生):祖拉好戲;那個拋棄了她可憐父母的瘋女孩;那里現在有些什么活兒?在鄉下很好,什么東西的供給都很豐富;不過她應該餓一陣子吃吃苦,諸如此類的。趁我沒忘記以前先告訴你,也有說你的好話的(我好妒忌啊):說你是個鐵鑄的女子等等等等。所有這些當然都是間接針對我;時不時還會明著說;他們說我支持這些出格的舉動,或者說這是我的錯之類的。(對于這些我每出妙言,或是拿大話唬一唬他們,我說出格的舉動不是最糟糕的事,因為正常才是最糟糕的事,比方說世界大戰。)然后今早,母親走到我面前(她看起來有一些憂慮,根據我目前對于她行為的觀察,和我沒什么關系;小姐告訴我,兩周以來她吃的都很少;但她在我看來狀況不是特別糟糕),問我你那里還有什么要做的事,你為什么不過來(羅伯特岳父一家會布拉格,待三個月),如果你還是待在那兒的話,為什么那兒要有兩個小姑娘,這會不會要花很多錢之類的。我盡我所能說了些好聽的。

這些談話越發在我剛剛睜開的眼前呈現了如此一個事實,那便是我們在面對這些擔憂和指責的時候是在正確的一方的,在“拋棄”我們父母的方面我們是正確的,在我們“瘋了”的方面我們也是正確的。因為我們既沒有拋棄他們也沒有忘恩負義或是歇斯底里,確切的說我們懷著好意做著我們認為必要的、沒有別人(解除這項負擔的人)幫我們做的事。父親事實上只有一項指責我們的依據,也就是,我們的一切都來得太容易了(先不論是他的功還是他的過)。他不知道除了饑餓、經濟窘困和疾病之外的其他歷練。他覺得我們連第一項歷練都沒有承受過,這一項毫無疑問是最有力的;因此他有權禁止我們說任何我們想說的東西。這其中有些是真話,因為是真話,所以是善言。如果沒有他的幫助我們無法驅趕饑餓和經濟窘困,我們面對他的行為就會受到拘束,我們多少要屈服于他,即便是是表面上不屈服。在這方面,他不光是作為父親在說話,不光是那個冷血的父親。

上述種種用到奧斯卡的事上,就是:

我們邀請奧斯卡到一個陌生的農莊,在這里我自己也是個客人,勉強得到認可。父親當然不會同意這樣的說法。現在我表面上不肯認輸,待在外面,帶著奧斯卡,但卻要受父親的氣,他不理解在鄉下的生活,也不理解鄉下冬天要干的活之類的;這對我是很大的限制,比如說,卡爾出現的時候我只能很尷尬地和奧斯卡站在那里,他一月初應該會來。

我必須克服這些,目前我還不能克服更大的困難。這就是我想和你說的。

因為保險局的事,我得在這兒再待幾天,我周二才能見到局長。

我希望你收到此信后給我回幾個字;我離開布拉格前能收到的。

代我問候小姐、托尼和赫爾曼。

弗朗茨

我問媽媽她在擔憂什么的時候,信已經裝到信封里去了。原來她擔心的還是我;父親真是不為他人著想,把所有的事都告訴她了[14]。

注釋:

[1]《周一》(Das Montagsblatt):德國人辦的周刊。(譯注)

[2]鹿渠(Hirschgraben):布拉格一古要塞,曾用于圈鹿。從卡夫卡房間望出去,可以看到鹿穴。(譯注)

[3]是年3月開始,卡夫卡在Sch nborn宮附近租了間兩房的公寓。(譯注)

[4]原文為捷克語(To je rádlo.Od 12 ti se to musí va it)。句子里的數字在此德文版中為“11”,但在新版中為“12”。因而改成“12”。(譯注)

[5]有關資料表明,在1916年11月以前的兩年里,卡夫卡幾乎沒有寫過東西。而在搬入“上面的”小屋后的1916年12月至1917年4月間他寫過不少東西。(譯注)

[6]奧特拉在為姐夫農莊收割的事找幫手。(譯注)

[7]卡夫卡的秘書。(譯注)

[8]1917年4月,奧特拉不顧父親的強烈反對,辭退在父親店里的工作,開始經營姐夫在祖拉(Zürau)的農莊。(譯注)

[9]Chrlení:捷克語,意為“吐出、噴出”。(譯注)

[10]卡夫卡搬回父母親的寓所,因沒有空閑房間住在奧特拉的房間,其間她在蘇勞幫助姐夫打理農莊。(譯注)

[11]打開眼睛(Augen aufschlagen):意為“睜開眼睛”,其中aufschlagen的詞根schlagen有“打、擊”的意思。(譯注)

[12]卡夫卡希望提前退休之事。(譯注)

[13]施尼策爾(Moriz Schnitzer):歐洲早期素食和自然療法推崇者。卡夫卡訂閱過他出版的有關雜志。(譯注)

[14]有關資料顯示,1917年11月22日,卡夫卡的父親獲知卡夫卡是因病休假。(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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