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8年9月5日于倫敦

親愛的兒子：

我已經(jīng)收到你的信，還有你附上的給格拉夫庫珀先生的德語信。格拉夫庫珀先生肯定地對我說，考慮到你很少有時間全神貫注地學習德語，你已經(jīng)寫得很好了。既然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克服了最困難的部分，就請繼續(xù)勤奮努力，使自己能完全掌握剩下的部分。一個人如果未能完全掌握一門語言，那么在說或?qū)懛矫婢投疾粫@示出優(yōu)勢，或者根本無法與其母語的水平相比。如果他沒有掌握表達思想所必需的單詞和短語，他的思想便會受到束縛，而且別人聽起來也不會完美，或者會令人困惑不已。因此，我希望你不要中斷每兩周一次與格拉夫庫珀先生的德語通信，這會使你用德語熟練地寫作。而且，當你離開德國，到達都靈之后，我仍要求你用德語給我寫信。這樣你就不會輕易忘記你曾費心盡力學習的語言。同樣，我希望你要利用在德國與人用德語交談的一切機會，這是精確地掌握德語的唯一機會。掌握任何一種語言都需要這樣做。你可以請求你的德語老師教給你如何書寫適用于各個階層的書信的標題與地址。據(jù)我所知，在德國這一點很重要，許多信件因為漏了標題，未拆封即被退回。

在你即將離開薩莎克斯尼，動身前往柏林時，圣托馬斯節(jié)也快到了。我自己以為，如果你還需要繼續(xù)了解一些情況以充實你對于當?shù)剡x民狀況的掌握，在你離開之前，還要去進行一些調(diào)查。你可能會輕易地認為是要你去了解如教堂的數(shù)量、教區(qū)或城鎮(zhèn)，我并不是這個意思。我要你了解的是憲法、稅收、軍隊和選舉的技術(shù)。向明智的人問幾個明智的問題，你會從中獲得必要的信息。我希望你將這些記錄在你的書中。

對你而言，柏林將是個全新的城市?？梢哉f這是你步入一個偉大世界的第一步。認真走好，不要犯錯，當心剛踏上門檻就摔跤。在那里，你將結(jié)識更多的人，因此，禮節(jié)與心計更必要了。

在與人交往中，使人愉悅是使自己樂在其中的唯一途徑。感悟和知識是取悅于人的首要和必要的基礎(chǔ)，但是，這二者絕不是孤立的，如果沒有禮節(jié)與心計相伴，則會弄巧成拙。經(jīng)常與上流人物接觸，你就會很好地學會這些。但是，在與上流人物接觸時，你必須依靠得體的謹慎和觀察，下決心去學。因為，我知道，有些人盡管他們一生混跡于上流社會，卻疏于留心觀察他人的行為舉止，于是舉手投足仍然粗俗不堪，尷尬別扭，令人不快，似乎他們從未見過任何高雅的人。

當你結(jié)交優(yōu)秀人物時（優(yōu)秀人物意味著該地一流的人物），仔細觀察他們的癖好、他們的禮節(jié)、他們的言談，并且使自己的言行與他們保持一致。但這還不夠，還要深入下去，觀察他們的性格特征，盡可能探究下去，進入到他們的靈魂和思想深處。尋找他們獨特的美德，卓越的情感，或者他們通常易犯的錯誤，然后你就能知道，如何“投其所好”、“取悅于他”了。人是由如此眾多、如此不同的特點組合而成的綜合體，因此需要時間，仔仔細細地去分析他；盡管一般而言，我們具有一些共同的特點，比如都有理性、愿望、情感和癖好，然而這些特點在每個個體身上經(jīng)過不同比例的組合會產(chǎn)生出無限多樣的性格特征，每個人之間有著天壤之別。應(yīng)當用理性引導一個人全部的行為，而事實上卻很少如此。有種人使自己僅屈從于別人的理智，從不努力去做自己感興趣的事，這種人根本不會成功。

現(xiàn)在，你即將進入上流社會，我介紹兩本書給你，你要用心仔細閱讀，這會使你深入了解人性。但同時要記住，我只是把它作為最好的概況地圖介紹給你，對你的旅行有所幫助，而不會標注出你將遇到的每一個拐彎處。要靠你自己的聰明才智和細致觀察才能達到目的地。

據(jù)我所知，拉羅什?？普J為人類所有的行為均出于自尊自愛。因為持此觀點而遭致責難。我認為毫無理由。依我之見，這一觀點說出了事實的真相，絲毫沒有害處。我們在做每一件事情時，肯定都在尋找自己的快樂；我們唯有在順利行事時，在使我們的行為遵從于正確的理性法則時，我們才能體會到這種快樂。這是偉大的自然法則。當我們僅僅為了尋求真正的快樂而縱容瞬間即逝的、不加選擇的情感泛濫時，這種自愛才是可以加以指責的行為動機，只有這個時候，才是錯誤的。如果一種真實的意識使我獲得了快樂，依據(jù)這種快樂我做了件善事，我應(yīng)該受到指責嗎？當然不會，相反，這種令人快樂的意識是我的美德的證明。在拉羅什福科的書里的思考，被人看作一種敗壞的天性而備受責難。為什么不可以這樣呢？為什么我不可以對我的朋友遭受的不幸去表示我真誠的關(guān)心和同情？為什么不可以在朋友深陷不幸的時候，去履行責任，盡最大努力安慰他，幫助他，并從中感受到一種快樂呢？給我舉出一個行善的例子，我不會為我做事的動機狡辯。我這里有兩種真理給人選擇：最愛自己的人是最正直的人，或者，最正直的人也是最愛自己的人。其實它們歸結(jié)起來是一回事。

拉布魯耶勒的風格體現(xiàn)在它是對生活的繪畫。其中大部分畫都很精美，色彩和諧。首先你要把它們印入腦海，每天你都有可能碰到與它們相似的情景，這個時候，那些畫會更深地打動你。你可以將繪畫的每一個特征與生活的原型進行比較，二者結(jié)合起來會幫助你發(fā)現(xiàn)生活里美好的一切與所有的污穢。

女人在社交圈子里是一個非常龐大的群體，至少有相當大的數(shù)量，并且她們對于男人在上流社會中品質(zhì)的形成（上流生活圈子對男人所擁有的財富與形象有著重要作用）起著不容忽視的作用，因此取悅她們是很有必要的。關(guān)于這個話題，我要讓你了解一些訣竅，它們對你非常有用。但你必須特別注意，要隱藏自己所知道的底細，裝作對此一無所知。女人，只不過是大一點的孩子，她們進行消遣性的閑聊，時而顯露出狡黠和聰慧。但以我的經(jīng)驗，我從未見到任何一個女人擁有純粹的、完善的理性，或是堅持每時每刻都憑借著理性的推理去做一件事。一些細微的情感或幽默總是打破她們最大的決心。人們或者壓根忽略她們的美麗，或者對她們的美貌品頭論足；她們的青春漸漸逝去，她們的推斷力、理解力漸漸退化，她們的情感會不斷發(fā)揮作用，于是會顛覆做任何事情的規(guī)律。其實在她們最為理性的時刻，她們本來是有能力成功的。

一個理性的男人只是嘲弄她們，哄她們開心，以幽默和奉承取悅她們，就像對待一個活潑早熟的孩子。但是，他既不同她們商量事情，也不在重大的問題上信任她們，盡管他時常使她們相信他很重視和信任她們，因為得到重視與信任是女人在世界上感到驕傲的一件事情。因為她們非常熱衷于涉足商業(yè)（順便說一句，這一行她們也總是搞砸），有理由不相信一般情況下男人會輕蔑地看待她們。她們幾乎是崇拜那些特別認真地與她們談話，似乎也在與她們商討并信任她們的男人。注意，我是說，男人們只是“似乎”那樣做。無能的男人才是真的那樣做，聰明的男人只是看起來那樣做而已。對于她們，沒有哪種奉承她們嫌太多或太少。對于那些極度的恭維，她們會欣然接受；對于那些勉強的贊美，她們也會感激涕零。

相反，一個男人，要想在這個偉大的世界立足，必須勇敢，有風度，用心取悅女人。女人在所有的法庭上，會利用男人的弱點，施加或多或少的影響。她們完全會踐踏男人的個性，使它廣為傳播，貶低他，阻止他以作為報復(fù)。因此，去設(shè)法取悅、討好她們是完全必要的，不要去嘗試哪怕對她們的一點點輕蔑，這是她們永遠無法原諒的；但這方面她們也并不特別，因為男人也是這樣；他會很快原諒一次不公，而不會原諒一次侮辱。

并不是每個男人都野心勃勃、垂涎貪婪或充滿激情，但每個男人本性中都有自尊，能感受到丁點的輕蔑和侮辱，并為之憤恨。因此，要記住，要特別小心隱忍你的輕蔑，無論怎樣，無論在哪里你都不要制造一個無可消解的仇人。男人更不愿讓別人知曉他們的弱點和他們的缺陷，他寧可讓別人知曉他所犯下的罪行。而且，如果你暗示一個男人，你認為他很愚蠢，無知，沒有教養(yǎng)或笨拙，他要比你直截了當告訴他你認為他是個無恥之徒恨你更長久，恨你更多一些。年輕人精力旺盛，愛暴露別人的弱點，要駕馭世界，或者顯示你自己的優(yōu)越，這樣的情感你千萬要克制。那樣做，你可以得到眼前一時的開懷大笑，但你也由此會永遠結(jié)下了仇人；甚至那些當時同你一起大笑的人，會轉(zhuǎn)而害怕，并且因之而恨你。此外這樣做也不厚道，心地善良的人寧愿去隱藏而不會去揭破別人的弱點或不幸。如果你有智慧，把它用在使人愉悅的地方，而不要用于傷害別人。你可以像溫帶的太陽那樣，照耀大地而又不會把一切燒焦。我給你提出的希望是：把自己行為控制在令人害怕的界限以內(nèi)。

這是我在偉大的世界上，走過漫長的旅途后能給予你的一些人生經(jīng)驗的提示，如果你關(guān)注它們，在你未來道路中碰到困難時，它會對你有所幫助。我希望你的道路是順利的，我相信如果不是那樣的話，那至少是你自己所犯的錯誤。

代我向哈特先生問好，我聽說他身體欠安。我希望這個時候，他已經(jīng)康復(f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