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8年2月22日于巴思

親愛的兒子：

任何優點和美德在本質上都帶有一些邪惡和軟弱的東西。超越某種界限，它們之間就會發生轉化。慷慨經常會轉變成揮霍，勤儉會變成貪婪，勇氣會變成魯莽，小心謹慎會變成羞怯，等等。因為如此，我才相信實踐美德要比遠離邪惡要求人們具備更多的判斷力。

不加偽飾的邪惡是如此扭曲，人們第一眼看到就會被嚇住，從而很難受其誘惑。人們之所以會受誘惑，一定是因為邪惡最初帶著美德的面具。但是，美德本身是非常美好的，人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會對之著迷，從而付出不懈的努力使自己具備越來越多的美德。與其他美好的事物相比，我們認為沒有什么能出其右。正是在這一點上，判斷力才是必不可少的，要用它來對一件好事加以節制和引導。目前，我用這樣的推理所針對的不是某種特殊的善行，而是任何一件好事。如果沒有判斷，這件好事經常會成為荒誕和招致譴責的導火索。例如，飽學的才華，如果沒有可靠的判斷力相伴隨，經常會轉變成錯誤、自傲和迂腐。我希望你能最大限度地去做各種好事，但不要犯人們經常犯的那些錯誤。我的經驗可能會給你一些啟發，這對你來說不會是毫無用處的。

一些以自己的知識為榮的飽學之士往往只談論那些早成定論的東西，他們所做的判斷一點也不吸引人。結果往往是，那些忍辱負重、深受壓迫之苦的人們起來反抗，為了動搖殘暴的政權，甚至會質疑合法的政權。你知道的越多，就會變得越謙虛：滿足你虛榮的最好辦法就是謙虛。就算你已經完全有把握的事，也要表現得還有些不確定；如果你真的想說服別人，那就講述你的觀點，而不要宣布你的觀點，表現出還愿意聽取可信之證據的樣子。

另外有一些人，為了展示他們的才華（事實上這些才華常常是所受學校教育的一些偏見），一旦聽到有人談論別的東西，就言必稱古人，似乎古人比人類本身、比現代的東西還要重要。他們從來不會忘記在自己的口袋里放上一兩本經典之作，他們死抓住那些古老的東西不放，從來不讀現代的“垃圾”，還會平靜地告訴你，長久以來人類在任何一門藝術和科學方面都沒有取得一丁點進步，一切還保持著1700年前的樣子。我不是想要你否認自己所掌握的那些關于古代的知識，但不要自夸自己對它們有一種排它的情有獨鐘。談論現代社會時不要持有偏見，論及古代時也不要盲目崇拜。給它們一個公正的判斷，不要僅依靠年代久遠而做出評判。如果你碰巧口袋里放了一本埃爾澤菲爾家族出版的經典著作，談話時不要去提到它，也不要示之于人。

最可笑的是，有一些著名學者，總喜歡拿自己的那些公事或私事的最高成就來與古人相比，卻從來不考慮：首先，自人類誕生以來，就沒有兩件事是可以完全相提并論的；其次，也沒有任何一個歷史學家完全了解任一公開事件當時的所有情況。如果你愿意，可以思考一下，幾個情況可能互相類似，但這也只能用來參考，而不能用來做向導。我們所受的教育讓我們每一個人都深受偏見的蒙蔽，就像古人神化了他們的英雄一樣，我們神化了他們的瘋子。對所有值得關注的古董，我認為里昂尼達斯和柯提司是兩個了不起的人物。當議會上提到某種商品一英鎊要收兩便士的稅或類似的事件時，一個地道的書呆子可能會引用以上兩個英雄的例子來說明我們的國家會因此得到和損失什么。我知道這樣荒謬的事對那些一知半解的人來說毫不稀奇。如果他們中有人建議，當我們與高盧人戰斗時，我們要在塔里關上一定數量的鵝，因為古羅馬人就經歷過類似的例子，他們就曾經從首都的一定數量的鵝身上獲得無窮的好處。這樣的推理、這種說話方式，永遠只能塑造出一個可憐的政治家，或者一個幼稚的演講者。

還有另外一種學者，盡管不那么教條和傲慢，但卻一樣的離題。這是一群善于交際的比較耀眼的書呆子，他們在交談的時候，甚至與女士交談的時候，也要引用那些古希臘和拉丁的名言對話語進行裝飾，為了表明他們與希臘和羅馬的作家結成這樣的一種友好關系，他們甚至以特定的名字和綽號來稱呼他們以表親密。如他們會喊老荷馬、狡猾的無賴賀拉斯，稱古羅馬詩人維吉爾為馬羅，稱奧維德為納叟。這種行為經常被那些不學無術的花花公子模仿，他們為了冒充學者，經常會記住一些古代作家的名字和花邊新聞，然后在各種場合不恰當也不得體地胡亂散發。因此，如果你既不想受到來自書呆子們的責難，也不想被別人懷疑為無知，就盡量不要賣弄學識。盡量用你所處環境的語言來說話，簡潔直言，不要添油加醋。不要裝作比同伴更有頭腦或更有學識。你的學識就像你所佩戴的表一樣，是放在你的私人口袋里的，不要拿出來炫耀，只要讓別人知道你有它就可以了，如果別人問你幾點鐘了，就告之時間，但千萬不要像賣表人一樣，沒人問時間也到處宣揚幾點鐘了。

總之，要記住，學識（指關于古希臘和羅馬的學識）是有用的、也有必要的一種裝飾，如果不掌握它們是一件很可恥的事。但與此同時，一定要避免出現我上文所提到的那些錯誤和濫用，盡管這種事我們經常碰到。記住，現當代的東西比古代的東西還要重要，你最好能夠更好的把握現在，而不是詳細了解歐洲古代的狀況，盡管我還是希望你對這兩者都有相當的熟悉度。

現在我剛好收到了你17日的信。我坦言，盡管你現在的生活方式沒有什么大的變化，但是僅通過信件人們是無法獲得所有的資料的。你看，你每天都會看到、聽到、讀到一些新的東西，簡短說一下你對它們的想法就能成為一封很好的信。但是，既然你要我給你指定一個話題，那么就請你給我寫一個說明，關于德國路德教的建立情況，他們的宗教信條、他們的教會統治、維護、權威以及他們神職人員的頭銜。

我這里有一本很稀有也很昂貴的書，但我一點也不想要它。如果你自己的圖書館被太多的書所充斥，當你離開萊比錫的時候，你就不知道該拿它們怎么辦了。最好的辦法是當你要離開那里的時候，把那些你不是絕對需要的書都經漢堡寄到英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