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夢君的世界徹底寂靜了下來,每一個細小的聲音都在牽扯她的神經。
手術剛開始時,李夢君還坐在走廊的長凳上,隨著手術時間的不斷推遲,她越來越焦急,心里像是有炭火在燒灼一般,到最后,她癱坐在地上,兩眼空洞,很多年前和陳老二結婚的情景突然就浮現在眼前,記得那天陳老二笑得抬頭紋都露出來,一向靦腆憨厚的他還在酒席上跳了舞,喝的不省人事,這一切美好的仿佛就發生在昨天,然而現在,陳老二在病房里生死不明,她的身體虛弱的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歲月不會優待任何一個凡人,他們都老了。
在遇見陳老二之前她經歷了太多,家境衰落,親友離棄,甚至離過兩次婚,可是和陳老二結婚后,她才真正有了一個家。曾經也嫌棄他生的丑,看不起他家境,恨他沒出息。卻也只有這個男人,包容了她所有的壞脾氣,對她噓寒問暖,把她放在心尖上疼著。她后來也漸漸覺著,可能老天要她在這世上走這么一遭,就是為了碰上這個男人,過上這么一段小日子。
醫院的走廊里人影穿梭,陰暗的光線環起人群,森然的氣氛讓人仿佛置身輪回盤上,生死輪回,就在眼前。李夢君躬著身子,靠著墻,茫然的像個迷途的孩子,她想哭,可多年的生活歷練讓眼里的液體本能的抑制住了。她覺得孤單,才發現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可以依靠的,就只有陳老二了。
一個小護士路過李夢君身旁,她看了李夢君一眼,繼續往前走,仿佛想到了什么,又轉過身,在李夢君面前停了下來,‘阿姨,你還好嗎,’她有些擔心的看著李夢君,李夢君抬起頭,看到護士身上刺眼的白大褂,‘老陳出來了?是不是,他是不是死了,’李夢君眼里布滿紅血絲,攥著護士的手緊緊抓著不放,護士也不阻止她,只是靜靜站著,終于她松了手,看了緊閉著的手術室一眼‘問你干嘛呢,那老不死的,肯定死不了,’她扯著嘴角,苦笑了一下。低下頭不再說話。
小護士心里一陣難過,那個大爺的病歷她也看過,風險很高,大爺歲數又大,這次可能是熬不過去了。眼前這個老女人的模樣和自己記憶中母親的樣子重疊在一起,雖然外表相差很遠,可身上那悲傷的氣息卻是如此熟悉。
‘阿姨,你是不是住在S村,那兒離這有一段路呢,你們坐了很久的車吧’李夢君一聲不吭,小護士也覺得自己這搭話太唐突,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了,索性就在李夢君身邊坐了下來,沉默了一會,‘阿姨,你現在五十多了吧,如果我媽還活著,也是你這個歲數了’李夢君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小護士也不在意,繼續講‘我媽死的那年,我剛上小學,’她的表情很平靜,仿佛在講述今天的天氣般的自然,‘放學回來,就看見我媽在屋里的房梁上吊著’‘阿姨你知道吊死的人什么樣嗎’小護士用力的把頭往后仰,也不管李夢君看不看她‘就這樣,嘴巴張著,臉朝著天,像是要質問些什么’‘我知道她要質問什么,’‘那一年我爸有了一個私生子,那孩子的母親,是個妓女’李夢君抬了抬眼皮,仍然沒有出聲,她想安慰眼前這個看著跟素梅年齡差不多的小女孩,可是這種事她這輩子見得多了,如出一轍的悲苦劇情讓她感到厭倦。
‘后來,我就經常做噩夢,夢見那天回家打開門后看到的媽媽,我再不敢睡覺,,’‘再后來我開始精神恍惚,我爸說我瘋了,有時我想去抱抱那個小弟弟,可是我爸總是尖叫著把他從我身邊抱走’‘我12歲那年被爸爸送進了精神病院’
小護士說到這里有些哽咽,她攥起拳頭,‘阿姨,你知道嗎,這世界上有些人真的很壞很壞,’‘那個醫院的人說我是沒人要的孩子,經常欺負我,看護我的姐姐抽完煙,把煙頭摁在我手臂上,我去找值班的叔叔,可是他給我打了鎮靜劑,就把我抬回了病房’‘他們喂我吃各種各樣的藥,把我關在一個小屋子里,有時候還會在我身上用各種儀器,有一次電流通過全身,我覺得自己的骨頭都斷了,我以為我要死了,可是那時候我還是個孩子,下了地獄還是會被欺負,我想去找我媽媽,可我不知道她哪里,我怕她不記得我了’小護士落下一滴淚,她飛快用袖子拂掉了,‘但也許那些人也沒有那么壞,我有精神病,我告訴自己都是幻想,那時候我一直都相信,有一天我的病好了,會驚喜的發現原來他們都是好人,“李夢君抬起頭,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再后來,醫院拆了,我的病就好了,我去參加成人高考,當了護士,’‘下個月我就要結婚了’小護士的臉上泛起一團紅暈,她看著李夢君,一臉真誠,兩眼明亮,‘阿姨,我就是想說,我希望不管發生什么,你都能好好活著,如果你覺著你走不下去了,活夠了,你再往前看看,還有路呢,指不定還有更好的生活在等著你呢’李夢君剛想說點什么,遠處另一個護士急匆匆還跑來,‘夏麗,你怎么在這兒,找你半天了,趕緊的,剛送來一個大出血的患者,你趕緊去血庫取血袋,快快快’這時候,手術室的門也打開了,李夢君急忙站起身跑過去,主刀醫生疲憊的朝李夢君揮了揮手,李夢君心里一沉,腦子嗡嗡作響。看她神色不對勁,醫生摘下口罩,‘我是說沒事了,手術很成功,病人一會就被推出來了’李夢君‘撲通’一下就跪在了醫生面前,‘謝謝謝謝,謝謝,我要怎么感謝你啊,你是我們家恩人’淚水順著蒼老的臉頰流下,她不知道要怎么感謝眼前這個人,他把陳老二和她都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他給了他們一次重生的機會,她給醫生磕頭,一個接一個,落地有聲,突然,她想起什么,轉過身,剛剛的小護士早已不見蹤影。
走廊里依舊人來人往,誰也沒有停下來,沒人注意到,在這個偏僻的小角落里,一個頭發散亂的老女人在短短一天內經歷的大悲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