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他們等到天色暗下來,借鄰居的人情搭上了一輛開往縣城的順風車,李夢君記得那天很冷,他們坐在貨車的后車廂里,沒有頂,這輛貨車前一趟剛往縣屠宰場運了一批肉牛,車上還沒有清理,飼料混著糞便,味道令人作嘔,冷風嗖嗖的從四面灌進來,李夢君往陳老二身邊挪了挪,靠在了陳老二的肩上。
貨車飛快的行駛著,路兩旁的房屋和樹木不斷被拋在車后,
有些房屋里還亮著溫暖的燈,李夢君開始想象,這些普普通通的房里肯定還燒著柴火,勤快的母親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小孩子們玩累了追在母親后面講他們一天發生的有趣的事,一家之主上了桌,大家就開始有說有笑的吃飯。可能還會有一個調皮的孩子,打翻了飯碗,被母親溫柔的訓斥。其他孩子也在旁邊嗤嗤的笑。
這樣想著,她愈發覺得冷,她不禁伸手環住了陳老二
‘老陳…。。’‘嗯?’
‘…。我想素梅了’
‘…。君兒。。’陳老二轉過來,抱著李夢君,她應了一聲,‘我在呢…。’
‘我不想活了’
車廂里一陣寂靜,李夢君的眼淚猝不及防的掉了下來,天太黑,陳老二沒有看見。兩人再無言。
他們找到了醫生的家,醫生見到陳老二沒有太多的驚訝,只是露出了仿佛早在意料之中的笑容,這讓陳老二心里更是難受。從進門到離開,陳老二一言不發,倒是李夢君,酒場上的小把戲都用上,恭維奉承的話哄得醫生連連大笑,臨走時,一向吝嗇的他竟少收了一沓錢。
第二天就要手術了,李夢君帶著陳老二住在了縣里最好的賓館里,夜里,陳老二睡不慣柔軟的席夢思大床,他開始做噩夢,夢見村里一條大黃狗追他,夢里他沒有腿,拼命往前爬著,那狗張著血盆大口不緊不慢的跟著。眼看那狗就要追到他了‘素梅,素梅…。。救命啊’
陳老二急促的叫聲吵醒了李夢君,她趕忙搖醒了陳老二‘老陳,老陳,醒醒,做夢呢’
陳老二一下做坐起來,睜開眼睛,一頭虛汗,他看著李夢君,‘素梅呢,咳咳咳…。讓她給我拿點藥’
李夢君打開臺燈,取了藥,給陳老二服下。陳老二怔了怔,沒說什么,房間的窗戶開著,還能看到天上掛著的一輪明月,‘君兒,你覺著我明天會不會死’李夢君笑了笑‘想什么呢,不會的,你這一生也沒做過什么缺德事,要死也是我先’‘可是…。素梅…。’陳老二搖了搖頭,‘素梅這事怨不了你,那姑娘是個有善心的,就是這輩子命不好…’她拍了拍陳老二的背‘別想了,睡吧,明天你就要重生了,應該開心才是’陳老二點點頭,躺了下去。
紗質的白色窗簾被風輕輕吹動,一夜就這么過去了。
手術下午才開始,陳老二和李夢君卻一大早就起了床,他們在賓館附近的廣場上散步。有許多老年人在晨練,環衛工人們揉著惺忪的睡眼開始打掃街道,一群小孩子背著書包跑著笑著經過了廣場。‘君兒…。。’‘啊?’‘還記的我年輕那會兒追著你跑的那段日子不’李夢君抬起頭,笑了笑‘記得啊,你那時候可丑了,整天憨傻的摘花送到我家,送了三月,我爹的心都被你融化了’陳老二微笑著點點頭,‘我還說,以后要在縣里給你買套有院子的大房子,讓你開上小汽車…。’陳老二講著,牽起了李夢君的手,那雙手已經不再光滑,一條條的皺紋溝壑一般分裂了那雙曾經細嫩的皮膚。‘老了啊,老了’陳老二眼角濕潤。
廣場出口停著一輛破爛的客車,陳老二一出來就看見了它,一群穿著白大褂的年輕女孩忙來忙去,‘姑娘,你們這是干什么呢’一個有些嬰兒肥的女孩回過頭,打量了陳老二一眼,不耐煩的打發他‘獻血啊,后面車上拉的橫幅沒看到啊,真是,’李夢君剛想說點什么,被陳老二拉了回來,‘那什么人都可以獻嗎’陳老二又繼續好奇的問,‘可以可以’這次女孩連頭都沒回。陳老二想了想,把身上的包放在了路邊,‘君兒,你幫我看一下,我去獻個血,’李夢君訝然,著急的阻止他,‘你下午就手術了,獻什么啊,別鬧騰了。’陳老二認真的看著李夢君,眼里有光,‘我陳順這一生可能在今天就結束了’他咂了咂嘴,‘也可能從今天才開始,咳咳咳…不管發生什么,今天都是個特別的日子,我想就從這件事開始,我以后要做一個很好很好的人,我要努力賺錢把素梅帶回來,我要好好管管那個混小子,讓他走正路,我要讓你更幸福,我知道以前我們都走了很多的錯路,我們都有對不起對方,對不起孩子,不過,就從今天開始,只要我活著出來,我們就從頭來過。’說著,陳老二哭了,他張著嘴巴,眼淚滾滾而下。
陳老二獻了血,他拿著一個保溫杯站在獻血車前笑著,讓李夢君幫他拍了一張照,他和李夢君半開玩笑的說,如果他死了,就拿這張當遺照。
獻完血,他們走在街上,‘老陳,你餓嗎,獻了那么多血,該補補啊’‘是有點餓了,你看,光顧著矯情,連早飯都沒吃呢’陳老二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那…你想吃什么,有沒有很想吃的,不要怕貴,咱現在有錢’‘火鍋…’李夢君猛看了陳老二一眼,笑彎了腰,‘好好好…就吃火鍋’他們找了半天,終于找到一個正在營業的火鍋店,在服務員嘲諷的笑容中點了一桌菜,李夢君笑著瞥了陳老二一眼‘早餐吃火鍋,這下真成鄉下人進城了,’陳老二哈哈大笑‘你看多好玩兒,這一個餐廳就我們兩個人,這么多人就伺候我們兩個,豪氣啊,做人不能太正經啊,我現在是知道其中樂趣了’說著陳老二瞇著眼睛湊到李夢君耳朵旁‘敢問姑娘,可否與在下一醉方休啊’李夢君笑得合不攏嘴‘喝,誰不喝誰孫子!’兩人不顧其他人訝異鄙夷的神情,大笑著看著對方,像兩個被自己的惡作劇游戲逗樂的小孩一般。
下午兩點。陳老二被推入手術室,李夢君等在了門外,幾個小時過去了,門里的人沒有出來,門外的人望眼欲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