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待宰的羔羊》(2)
- 島上書店
- (美)加布瑞埃拉澤文
- 2466字
- 2015-05-15 18:18:25
阿米莉婭的書目上只有一本短篇小說集,是本處女作。阿米莉婭還沒有把整本書讀完,時間關系,她也很可能不會讀完,但是她喜歡其中第一個短篇。一個美國的六年級某班跟一個印度的六年級某班參加了一個國際筆友活動,敘述者是美國班級里的印度小孩,他一直給美國人提供關于印度文化的滑稽的錯誤信息。她清了清仍然特別干的喉嚨。“《孟買改名的那年》。我覺得它特別有意——”
“別說了。”他說。
“我根本還沒跟您說它是關于什么的書呢。”
“就是別說了。”
“可是為什么呢?”
“如果你夠坦誠,就會承認你之所以跟我提這本書,只是因為我有部分印度血統,你覺得這本書會合乎我的獨特趣味。我說得對嗎?”
阿米莉婭想象著把那臺古董臺式電腦砸到他頭上。“我之所以跟您說這本書是因為您說您喜歡短篇小說集!我的書目上只有這一本。請記住——”她在這里撒了個謊,“——它從第一篇到最后一篇都無比精彩,即使它是本處女作。
“還有一點您知道嗎?我喜歡處女作,我喜歡發現新東西。我做這份工作,部分就是因為這一點。”阿米莉婭站起來。她的頭咚咚跳著疼,也許她真的喝得太多了?她的頭咚咚跳,她的心臟也是。“您想聽聽我的想法嗎?”
“不是特別想,”他說,“你多大啦,二十五歲?”
“費克里先生,這是一家可愛的書店,但是如果您在經營上繼續采用這種這種這種——”她小時候口吃過,現在生氣時還會犯;她清清喉嚨“——這種落后的思維方式,很快就不會有什么小島書店了。”
阿米莉婭把《遲暮花開》和冬季書目放到他的辦公桌上。她離開時,又被走廊上的書堆絆了一下。
下一班渡輪一小時后才開,于是她不急不忙地從鎮上走回去。一家美國銀行外墻上有塊銅制銘牌,紀念赫爾曼·麥爾維爾曾在那里過了一個夏天,當時那幢建筑是艾麗絲旅館。她拿出手機給自己和那塊銘牌照了一張相。艾麗絲島這個地方挺不錯,但她猜測自己近期沒有理由再來一趟。
她給在紐約的老板發了條短信:“小島書店應該不會訂什么書。”
老板回復:“不用煩惱。只是個小客戶,小島書店的大部分訂貨都在夏季來臨前,到時候那里有游客。那位書店老板是個怪人,哈維總是在推銷春夏季書目時運氣好一點。你也會的。”
六點,A.J.讓莫莉·克洛克下班。“門羅那本新作怎么樣?”
她嘆息了一聲。“為什么今天每個人都要問我這個問題?”她只是指阿米莉婭,不過莫莉說話愛走極端。
“我想是因為你在讀它。”
莫莉又嘆息了一聲。“好吧。人物,我說不好,有時候太人性了吧。”
“我覺得那更應該說是門羅的優點。”他說。
“不知道。更喜歡老式的那種。周一見。”
得對莫莉采取點措施了,A.J.把牌子翻到“結束營業”時想。除了喜歡看書,莫莉真的是個非常糟糕的書店店員。但她只是兼職,而且培訓新手很費事,另外,至少她不偷東西。妮可請她,肯定是看中了莽撞無禮的克洛克小姐身上的什么優點。也許明年夏天,A.J.就能下決心炒了莫莉。
A.J.把剩下的顧客都攆了出去(他對一個有機化學學習小組特別惱火,他們什么都不買,但是從四點鐘起,就在雜志區那邊安營扎寨——他還相當肯定其中有一位把廁所給堵了),然后他開始處理收據,這項任務跟聽起來一樣令人沮喪。最后他上樓到了所住的閣樓房間。他取出一盒冷凍的咖喱肉放進微波爐,按照盒子上的說明,要加熱九分鐘。他站在那里時,想起了奈特利出版社的那個女孩。她看上去像一位來自上世紀九十年代西雅圖的時間旅行者,穿著上面印著錨形圖案的橡膠套鞋、老奶奶穿的那種花裙子和毛絨絨的米色羊毛衫,留著齊肩發,似乎是她男朋友在廚房里給她剪的。或是女朋友?還是男朋友,他認為。他想到了嫁給科特·柯本時的科特妮·洛芙。那張硬朗的粉紅嘴巴說著“沒人能夠傷害我”,但是那雙溫柔的藍眼睛卻在說“對,你能,你也很可能會”。他把那個就像一大朵蒲公英似的女孩弄哭了。干得不錯啊,A.J.。
咖喱肉的味道越來越濃,但計時器上還有七分半鐘。
他想找件事做做,體力活方面的,但又不能太辛苦。
他拿了把割紙箱的刀來到地下室,去把裝書的箱子折疊起來。用刀割,壓平,摞起來。用刀割,壓平,摞起來。
A.J.為自己對待那位銷售代表的行為感到后悔。那不是她的錯。總得有人告訴他哈維·羅茲已經去世。
用刀割,壓平,摞起來。
很可能已經有人告訴過他,A.J.只瀏覽電子郵件,從來不接電話。舉辦過葬禮嗎?倒不是說A.J.知道的話就會參加,他幾乎不怎么了解哈維·羅茲。這顯而易見。
用刀割,壓平,摞起來。
然而,在過去的五六年里,他跟那個人共度了好多時光,他們只討論過書,然而在他的一生中,還有什么比書更親近?
用刀割,壓平,摞起來。
找到一個跟你閱讀興趣相同的人又何其難得啊?他們唯一一次真正的爭執,是關于大衛·福斯特·華萊士,那是在華萊士自殺后的那段時間。A.J.覺得訃告中那種尊崇的語氣令人難以忍受。那個人寫了一本雖然無節制、篇幅過長,但是還不錯的長篇小說,幾篇有一定深度的隨筆,其他就沒什么了。
“《無盡的玩笑》是杰作。”哈維說過。
“《無盡的玩笑》是在比賽忍耐力。你好不容易讀完了,你別無選擇,只能說你喜歡這本書。否則,你就得面對浪費了自己生命中幾個星期的事實,”A.J.反駁道,“有風格,無實質,我的朋友。”
哈維的身子探過辦公桌,他的臉變得通紅。“跟你同年代出生的每位作家,你都這么說!”
用刀割,壓平,摞起來。捆好。
等他回到樓上,咖喱肉又涼了。要是再用那個塑料盤子加熱那塊咖喱肉,他很可能最后會患上癌癥。
他把那個塑料盤子端到桌上,第一口燙嘴,第二口還沒有解凍。分別像是熊爸爸的咖喱肉和熊寶寶的咖喱肉。他把那盤東西朝墻上扔去。他在哈維眼里多么微不足道,而哈維對他又是多么重要啊。
獨自生活的難處,在于不管弄出什么樣的爛攤子,都不得不自己清理。
不,獨自生活的真正難處在于沒人在乎你是否心煩意亂。沒人在乎為什么一個三十九歲的老男人會像個蹣跚學步的小孩子那樣,把一盤咖喱肉扔到房間那頭。他給自己倒了杯梅洛紅葡萄酒,往桌子上鋪了一張桌布,然后走進客廳,打開一個恒溫的玻璃盒,拿出了《帖木兒》。回到廚房后,他把《帖木兒》放在桌子對面,把它靠在妮可以前坐的椅子上。
“干杯,你這個破玩意兒。”他對那本薄薄的冊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