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傷門杜若(2)
- 解蓮環
- 顧天藍
- 3064字
- 2015-05-14 13:55:36
“原來竟是天啟圣女駕到。”霍微瀾連忙對著夜蓮方向跪了下去,拜了三拜,這才將師父真實身份告知,“敬亭的師父確是天帝的小女兒,只不過五千年前已嫁予鬼帝為后,該稱她明烈帝姬才是。出嫁前羅姬這個名字,曉得的人卻是寥寥。”
“原來是她。”想起稍早之前為救鳳尾,獨闖幽冥鬼界,而與明烈帝姬兩次相遇,一番交手,不知為何,夜蓮心中竟隱隱起了不祥的預感,仔細看了看霍微瀾,見他果然額頭與兩眼交接之處不若旁人清明,反而微微發黑,想來是承襲自明烈帝姬的修為之法受了陰氣浸染之故。
夜蓮長吁一口氣,正想再次用內力與他交談。
卻見醉心緩緩移步過來,一臉迷糊地問她,“姐姐,你是在跟蹤我嗎?怎么突然也來了這里?”
原來醉心一路渾渾噩噩,并不知是夜蓮帶她來此,還以為是自己無意間游逛所至,因而才有此問。
夜蓮見她如此糊涂,仿佛智力比從前更加不如,忽然明白了滄海為何那樣調教她。原來他只是由著她的本性去塑造而已,并不是故意將自己的肉身教得像個笨蛋,曼陀羅花,本相即是迷醉麻痹,黑色曼陀羅更是一心只有預示死亡的復仇,又能要求她有多清醒和睿智?想到此處,不由對她亦對自己生出更多憐惜,伸手觸到醉心光潔的臉頰,嘆息般問道,“多時不見你夫君,可有想念他?”
聽到這話,醉心陡然睜大了眼睛,腦海中閃過一個男人萬千形影,這才意識到自己遭遇了什么。“夫君!”她嘶聲大喊,“夫君你去哪里了啊!”喊完猛然撲進夜蓮懷里,失聲痛哭,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夜蓮抱著她,輕撫她柔軟,散發著曼陀羅花瓣香氣的長發,心中仿佛一寸寸被誰撕裂開來。多久了,將近四千個日夜的分離,她終于可以將這副肉身抱擁在懷里。代價卻是,卻是失去了他。她閉上雙眼,頃刻間仿佛有淚滴落了下來,然而她知道這只是幻覺,真實的是對他莫名而起的思念,隨著一日日不見更加深沉厚重。她幾乎能感覺到醉心身體里澎湃的愛意,就要沖破胸膛,那也是她的身體,大概正是這樣奇妙的關系,才使他吸引了她,對另一個自己的情緒感同身受,然后任憑他一點一點住進靈魂里。他到底有哪里好呢?論美貌不及師父銀河,論風度不及父親東華,每次看著自己時眼中凜冽如霜。她也常常這樣看著他,沒有絲毫溫度和表情的,卻又帶著深深的探究。難道正是因此么?因他與自己如此相似,每次看到他就如同照見另一個自己。
這樣的感情算是愛嗎?
夜蓮不知道。她心中紛亂如雪,低頭再去看醉心,見她已伏在自己肩膀,昏沉沉地睡著了。夜蓮抬頭,想問霍微瀾借一間房子來給醉心歇息。
他剛好主動上前,引她們去往后面的套院。
說書人則是來回看著霍微瀾和醉心,尤其是醉心,這樣一個外來女子,大概是神經失常,不然怎么能先是哭號繼而站在那里呼呼大睡,還作出那種與人擁抱的姿勢來。
他頗感遺憾地搖了搖頭,見霍微瀾領著那外來女子大概是要找地方睡覺,剛想趁機溜走……
只聽霍微瀾中氣十足地吼了一聲,“站住!這大廳四周有我霍家數十位護衛,你就算變成蒼蠅也飛不出去!乖乖等著我回來受死!”
說書人兩眼一翻,登時癱倒在地,再也動彈不得。
選了靠近中庭的套院,安置好幻靈夜蓮和徒有肉身的蠢女子醉心,霍微瀾也回到自己位于整間大宅末端的波瀾院休息,將近三更天時,他吹熄桌案上的燭火,起身離開書房,來到大廳,準備處置口無遮攔的說書人。要知道霍依蘭于整個霍家而言,是等同于死亡的禁忌。自霍微瀾成年掌管整個家業以后,不知已處罰了多少說書人這樣的倒霉者。
他一腳踏入大廳,就見自家的護衛長已等在門口,他腳邊伏著的正是鼻青臉腫的說書人。
霍微瀾坐上主位,面無表情地朝護衛長點了點頭,后者接收到他的指令,也面無表情地舉起手中長刀……
說書人一見那明晃晃的刀鋒,嚇得“啊”一聲昏了過去。
護衛長這才鄙夷地吐出兩個字:“廢物。”
就在此時,一個小石子破空而來,將護衛長手中的長刀擊落。霍微瀾警覺地向側門望去,見醉心正一臉得意地踏了進來,凝神細看,夜蓮果然在她身后。剛才那粒石子,大概就是夜蓮的主意了。
他皺起一雙濃眉,沉聲道,“圣女為何阻止我行刑?”
夜蓮見他如此話語分明,便也直白言道,“你沒有權利殺人。”
“是嗎?”他不屑地冷笑著,“在這依蘭鎮上,霍家便是執法者。”
“今日既然讓我撞見,不管那說書人如何得罪霍家,都不允許你殺他。殺戮的罪孽,不是你承擔得起。”她想起一粒血紅的珠子,和一個紅衣如血的少年。
聽到夜蓮說出“得罪”二字,霍微瀾的表情一下子變了,正想出言辯駁一番,卻突然嗅到一股海水特有的咸腥味。
此時外頭庭院之間,已是狂風大作,沙土被吹得漫天蔽日。院落里那些名貴的花草,早已一株株癱倒在地。霍微瀾知道不妙,卻也只能看看夜蓮和醉心,再與護衛長相對無奈。
狂風過后,霍家大宅一片頹然殘敗之相。
卻有人看見這番景象開心地嬌聲笑了起來,咯咯咯,咯咯咯,在這深夜里聽來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一雙雪白的赤足踏了進來。然后是杏黃色的裙擺,綴著薄薄一層流蘇,令藏于其內的腳踝若隱若現。再往上看去,是淺杏色的羅衣和金線織就的披風,襯著白皙的一張瓜子臉,溫軟的嘴唇不點而朱。
驚為天人。
包括對她再熟悉不過的霍微瀾和霍家護衛長。
醉心一開始驚艷得說不出話來,接著就是嘖嘖有聲地繞著她開始轉圈,轉得在場的人無不頭暈。
終于,霍微瀾反應過來,對來者躬身行禮道,“依蘭姑姑。”
“乖侄兒。”霍依蘭板著臉應他一聲,繼而舒展開眉毛,嘴角向上揚起,笑瞇瞇地依次看過他,護衛長和醉心。眼光在經過夜蓮之時,微微地頓了一頓,眼神隨之變得深邃、復雜。
“你就是霍依蘭?不可能!你你你,你不是早就死了嗎?”發出驚呼的是已然昏過去的說書人。他不知何時醒過來,看著美貌傾城的霍依蘭兩眼放光。
來者正是霍依蘭。
坊間傳說已死去二十七年的霍家小姐,依然年輕貌美如同少女。
“我的確是死了啊。”霍依蘭淺淺笑著,陡然面目一變,一張骷髏臉若隱若現。說書人再次跌倒在地,知道是遇了鬼。
至此,夜蓮心下了然。又想起霍微瀾與明烈帝姬的關系,心想這一家與幽冥鬼界干系甚深,還是早走微妙。心念既動,便伸手去拉仍然待在霍依蘭身邊的醉心,想要告辭離去。她的手剛剛挨到醉心的胳膊,另一只手卻被人拽住,觸感滑膩冰涼,她心中一凜,抬頭看去,拽住自己的,果然是霍依蘭。
她既為鬼身,自然看得見幻靈之體。
“霍小姐。請問有何指教?”
“圣女尊貴,指教可不敢說。只是想請你去我的船上喝一盞茶罷了。”說完一只手掩住紅唇,嘻嘻笑著,另一只手卻抓得夜蓮更緊。
恍惚間,夜蓮只覺得本就輕盈的靈體飄然而起,離了地面……
霍依蘭就這樣帶著夜蓮于眾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待夜蓮感覺雙腳挨到些什么,努力掙脫開那種混沌的意識,漸漸清醒過來,見自己正站在一艘船上。這船長有丈余,并且極寬敞,前面擺下十余人的宴席絕不成問題,靠近船尾處則是布置得富麗堂皇的臥室,門上鑲著金銀兩色交織的層層紗幔。
“為何帶我來這里?”夜蓮無心欣賞,見霍依蘭正背對著自己靜靜坐在船頭,便問道。
聽到她醒來,霍依蘭轉過了身,先是嬌媚一笑,繼而說道,“難道圣女以為舟子便該是撐著一葉孤舟泛于湖上的可憐模樣嗎?”
“你是,杜若?”
“那是依蘭死后的名字。”她幽幽嘆了口氣,“算起來,我已死了有二十七年呢。還好肉身保存得當,不然可就不能這么美啦。”說完,愛惜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又抬起剛剛染了罌粟汁液的鮮紅指甲欣賞著。
“為何帶我來這里?難道你不怕我破掉你的結界,讓你魂飛魄散么?”夜蓮終于穩住了心神,冷然問道。
“為什么要怕呢?你根本破不了我的結界。我又不是燕子樓,蠢得愛上自己的丫鬟卻又不敢說。我的心結啊,他根本就不愛我,所以你永遠也解不開。”話音一點一點地沉下去,從無所謂一直落到深沉的悲哀。
她仍然愛著。夜蓮陡然意識到。那個人到底是誰?難道就是說書人口中的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