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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西班牙作家作品(8)

那個滿臉皺紋的巫婆,長著一對小小的惡毒的眼睛。她走過村莊里的空場子,沒有一次不被許多頑童爭著用石子扔她;她獨自個住在郊外自己的小屋里。凡是在夜間打她的小屋子前面走過的人,沒有不用手指畫十字的。伯拜特就是從這個屋子里把瑪麗愛達弄出來的,他有了這個全村最美麗的女人,覺得非常幸福。

而且是怎樣的生活方式??!那些善良的婦女用氣憤的神色來提起。不論誰一看就知道這樣的婚姻是由惡魔安排定的。伯拜特難得出門:他忘記了他的田畝,他放任他雇的短工,他不肯和他的女人離開一刻。從半開著的門里,從常開著的窗里,人們瞥見他們抱著親嘴。人們看見他們追來追去,在幸福的沉醉中不停地歡笑著和撫愛著,聽任大家看見他們的放浪的享樂情形。那簡直不是基督教徒的生活。這是兩只在不能撲滅的熱情中互相追逐的瘋狗。?。∵@個極其下流的女人!她和她的母親,用她們的藥水激起了伯拜特的熱情。

當人們看見他漸漸瘦下去,黃下去,小下去,像一支在熔化著的大蠟燭一樣的時候,都相信這件事是真的……村里的醫生,只有他一個人不相信巫婆,媚藥,他嘲笑一般人那么迷信,他說應該把他們分開來:照他的意見,這便是惟一的良藥??墒撬麄円琅f住在一起。他漸漸地變得骨瘦如柴,她卻反而美麗,肥胖起來,傲慢地用她王后一般的態度毫不理睬別人的說短道長。他們生了一個兒子;然而兩個月之后,伯拜特就像一個熄滅了的燈火似的,慢慢地死了,臨死他還呼喚著他妻子的名字,還把手熱情地伸給她。

村里的人鬧開了!這當然是迷魂藥的效力!那個老太婆怕受別人欺侮,躲在她的小屋里不敢露面!瑪麗愛達一連幾個星期不敢上街去。鄰居們都聽見她在悲傷地哭。最后,她冒著人們仇視的目光,有好幾個下午帶了她的嬰兒到她丈夫的墳上去。

起初,她害怕她那個可怕的小叔子德萊,在他看來,殺人,很簡單,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行為。伯拜特的死叫他很憤怒,他在酒店里當著別人面前口口聲聲地說,要扭斷那個寡婦跟老巫婆的脖子!可是別人已經有一個月沒有看到他了。他一定是和那些強盜往山里去了,或者是有什么“買賣”勾引他往本省的別一角落去了?,旣悙圻_到最后才敢離開村莊,上伐朗西亞去買貨物……哦!那位美麗的太太,她用她可憐的丈夫的錢來裝扮出怎樣尊貴的模樣!也許她在希望有些小紳士瞧見了她那么可愛的臉兒,會和她說上句話……那些惡意的低語在車廂里嗡嗡地響著。目光從各方面集中到她身上來??墒乾旣悙圻_張開了她高傲的大眼睛,不顧別人的輕蔑,重新去望那些稻子豆田,蒙滿灰塵的橄欖樹田和白色的房屋。那些田畝房屋在車子的行駛中都向相反的方向奔去,而那好像裹在很厚很厚的金羊毛里的太陽落在地平線上,使地平線仿佛在燃燒著。

車子進入一個小站停下了。那些對瑪麗愛達冷嘲熱諷得最厲害的婦女都急著下車去,把她們的籃子和蒲包堆置在自己的面前。

那個美麗的寡婦抱著孩子,將裝有貨物的籃子靠在她的結實的腰邊,放慢了腳步走出去,好讓那些懷惡意的長舌婦們走在前面,因為她愿意獨自一人,不會有聽到她們對她毀謗的痛苦。

在村落里,狹小、曲折、覆有披檐的街上,陽光很少照得到。

最后的幾所屋子排列在公路的兩旁。過去就是田野了,在將近黃昏時望去是青青的;再遠一點,在塵土彌漫的寬闊的道路上,那些頭上頂著包裹的婦女們像螞蟻般地一連串走著,已經走到最近的村莊了;這個村莊里在一座小山的后面矗立著一個鐘樓,它的涂漆的瓦頂在最后的陽光的反照下閃耀著。

瑪麗愛達是勇敢的。然而當她看見只有她一個人在路上的時候,她突然感到了不安。路程很長,在她到家前,天一定完全黑了。

在一所房子的門上,一支積滿塵埃,枯干的橄欖樹枝在搖動著,這種標記就是旅店的招牌。在那下面,站著一個短小的人。他背朝著村莊,把身子倚靠在門框上,手叉在腰間。

瑪麗愛達對他看了幾眼……假如她,當他一回轉頭來時,認出他是她的小叔子,那是多么可怕啊,我的上帝!可是她的確知道他是在遠地,她便繼續走她的路。在她腦子里好玩地想起這個狹路相逢的殘酷的念頭,正因為她以為這種相逢是不可能的!然而,只要一想起那個站在旅店門口的人或許就是德萊的時候,她便直打哆嗦了。她低著頭在他面前走過。

“晚安,瑪麗愛達。”

真的是他……在現實跟前,這寡婦起初還沒有感覺到剛才的那種憂慮,她不能再懷疑了,這正是德萊!這個面上露著奸惡微笑的強徒,他用著比他言語更使人擔心的目光注視她。

她低聲答了個“你好”。她雖然這么高,這么強健,也覺得自己的腿子發軟了,她甚至要鼓起力量來,才不使她的孩子掉到地上去。

德萊陰險地微笑著。這種情況沒有害怕的必要,他們不是親戚嗎?他遇見她應該是很愉快的,他會伴她一道上村莊去,而且一路上他們會談些兒事情的。

“向前走!向前走!”這短小的人這樣說。

她跟著他,像頭綿羊一樣的柔順。這真是一個奇異的反?,F象:這個高大、強健、肌肉結實的女人似乎是被德萊拉著走的;而他只是一個瘦弱矮小的人,那么虛弱可憐的樣兒,只有他的奇異的銳利的目光泄露出他是怎樣一個性格的人來??墒乾旣悙圻_卻很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來。許多強壯而又勇敢的男子都被這頭兇惡的野獸打敗了。

在村落最后的一所屋子前,有一個老婦人在門口一邊掃地一邊低唱著。

“老婆婆!老婆婆!”德萊喊著。

那個老婦人丟下掃帚,跑了過來?,旣悙圻_的小叔子在周圍幾里路內是太出名了,別人不敢不立刻服從他。

他從寡婦那兒將孩子奪下。他沒有對那孩子看一眼,好像他怕自己會心軟似的,心軟對他這種人來說是不應該的。他將孩子遞給了老婦人,要她小心照顧……這不過是半小時的事情!他們一干完那樁事立刻就會來找他的。

瑪麗愛達放聲嗚咽起來,撲到孩子那兒想去抱他;可是她的小叔子粗暴地把她拉了過來:

“向前走!向前走!”

時間已經很遲了。在這個附近一帶人人害怕的強徒的恐嚇下,她繼續向前走著,孩子沒有了,筐子也沒有了。那個老婦人用手指畫了個十字,急忙地回家去了。

在白茫茫的路上,那些回鄰村去的婦女們正像移動著的細點,使人分辨不出是什么來?;疑哪红\落下來,籠罩在田野上;樹林帶上了幽暗的青灰色,在頭上,紫色的天空里閃爍著幾點最早出現的星星。

他們默默地走了幾分鐘。最后那個寡婦下了決心堅強起來——這是恐怖的結果——停下了腳步……他在這里可以同在其他地方一樣地跟她解釋的。瑪麗愛達的腿哆嗦著,她結巴地說著,不敢抬起頭來,這樣可以避免看見她的小叔子。

遠處車輪轢轢地響著。有許多被回聲所延長的聲音在田野上傳布著,打破了黃昏的沉寂。

瑪麗愛達焦急地看著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他們兩個。

德萊老是帶著那種惡意的微笑,慢慢地說著……他要對她說的話便是叫她做禱告;假如她怕,她盡可用圍裙遮住自己的臉。這個害死像他那種人的哥哥的女人是不容許免罪的。

瑪麗愛達不由得向后退縮了一下,帶著那種在極大的危險中震醒過來的人所有的恐怖的表情。在他們走到那個地方以前,在她的被恐懼所搞混亂了的腦子里就早已想到了一些最不堪設想的粗暴行為,想到:可怕的棒擊,她的受傷的身體,她的被拔落的頭發??墒恰芍樧龆\告來等待著死亡!而且這種可怕的事情在他竟說得那么冷酷?。?

她戰栗著,懇求著,說了一大陣的話企圖說軟德萊的心。人們所說的完全是謊話。她是全心全意愛他可憐的哥哥,她永遠地愛他。他所以會死,就因為他不肯聽她的話。她沒有勇氣跟他冷淡,沒有勇氣逃避一個熱情的人的擁抱。

那個強徒聽著她說話,他的微笑越來越顯明了,最后變成了怪相,他說:

“住嘴,巫婆的女兒!”

她和她的母親將可憐的伯拜特活活地弄死,這已是人人知道的事了。她們使他喝了毒藥,斷送了他的命……而且假如他現在聽信她的話,她也能同樣地迷住他。偏不如此!他是不會像他那個傻瓜哥哥那樣容易受她的欺騙的!

而且,為要證明他有豺狼般只愛血的那種狠心腸,他便用他那只露骨的手抓住了瑪麗愛達的頭,把它抬起來仔細地看,毫無情感地默看著她的慘白的臉兒,她的漆黑有神的,從淚水中閃耀著的眼睛。

“巫婆……毒人的!”

他看上去又矮小又瘦弱,卻一下就推倒了這個壯健的,這個身體長大而結實的女人,使她跪在地上,他又退后在腰間尋找“家伙”。

瑪麗愛達是沒有命了。路上一個人都沒有!遠處老是那種叫聲,同樣的車輪轢轢聲!青蛙在附近的塘里口國口國地叫著,蟋蟀在高堤上鳴著,一只狗在村莊的最后幾所屋子邊凄慘地號著。田野消失在暮靄中。

眼見只有自己一個人,斷定死神已在面前,她一切的驕傲都消滅了。她覺得自己那么軟弱,正像當她幼小的時候挨到了她母親的打一樣:她便啼哭了。

“殺死我吧!”她呻吟著說,把黑圍裙蒙到自己的臉上,再把頭裹起來。

德萊走到她的身邊,若無其事地手里拿著一支手槍。他還從黑色的頭巾后面聽到他嫂子的聲音,女孩子的啼哭聲音,在央求他快快了事,不要使她太痛苦;在這些央求中還夾雜著背誦得很快的禱告聲。他在那個頭巾上找了一處地方便鎮定地接連開了兩槍。

在彈藥的煙火里,他看見瑪麗愛達好像有一根彈簧把她彈起來似的,站了起來,隨后又倒了下去,兩條腿被垂死時的痙攣抽動著……德萊始終很鎮定,表現出不怕一切,假如風聲不好的時候大不了避到山上去的那種人所有的樣兒,他回到鄰近的村落去找他的侄兒。當他從驚惶的老婦人懷里把那孩子抱過來的時候,他差點哭了出來。

“我的可憐的孩子!”他吻著他說。

他的良心已經得到滿足了,他的靈魂中充滿了歡樂,他很自信已經給孩子做下一樁大事!

每當拉包沙老爹的孫兒們和寡婦迦斯保拉的兒子們在郊野的小徑上,或是在剛巴納爾的街上碰到的時候,所有的居民都要提起那樁事變。他們互相蔑視……他們互相用目光侮辱!……這是沒有好結果的,而且當人們將那樁事變剛好有些兒淡忘的時候,村子里便又會發生一件新的不幸的事了。

法官以及那些別的重要人物都勸這兩家世仇的青年人言歸于好;而那位教士,好上帝的一個圣徒,卻從這家跑到那家,勸他們忘記了從前的恥辱。

三十年來,拉包沙和迦斯保拉兩家的仇恨把剛巴納爾都鬧翻了。差不多就在伐朗西亞的城門邊,在這個河邊的微笑的小村落里——它那尖頂鐘樓上的那些圓窗好像在看著那個大城市——這些野蠻人帶著一種完全是非洲人才有的惡感,不斷地掀起新的,在中世紀意大利的大家族間釀成不和的有歷史性的爭斗和暴力行為。最早,這兩家原是很好的朋友。他們的屋子,雖然門是開在兩條街上的,卻相連在一塊兒,只隔著一座分開兩家的后院的低墻。有天夜里,為著一個灌溉方面的問題,迦斯保拉家的一個人挨到了拉包沙老爹的一個兒子的一粒槍彈,挺在郊野里死了。他的弟弟不肯讓別人說他家里已經沒有男子,守候了一個月后,他終于在那個兇手的眉間也射進了一粒子彈。從此以后這兩家的人只是為了要弄死對方的人而生活了,他們都忘了種地,只想趁對方不注意的當兒干一下。有時候在大街上就開槍了,有時候當仇家的人夜晚從田野回家的時候,就在灌溉用的水道旁,密叢叢的蘆葦背后或是在堤岸的陰影里可以聽見槍聲和看見那種凄慘的微光。有時是一個拉包沙家的人,有時是一個迦斯保拉家的人,在皮肉里帶著一顆子彈,出發到墓地去了!復仇的渴望非但不能解掉,反而一代一代更厲害起來;簡直可以說,那兩家的孩子一從娘肚子里出來,就都會伸手要槍去殺他們的仇家的人。

經過了三十年的爭斗以后,迦斯保拉家只剩下了一個寡婦跟三個兒子,三個肌肉發達的孩子,都像塔一樣結實。在另外的一家里只有那個拉包沙老爹,一個八十歲的老頭子,不動地坐在他的圈椅上,兩條腿已經不能活動了。這是個心里懷有仇恨,面上起了皺紋的偶像,在這個偶像前,他的兩個孫兒立誓要維持他們家庭的榮譽。

可是時代已經變了?,F在他們要在過大彌撤以后在空場子上打架是不可能的了。憲兵們眼睛不離開他們,鄰居們監視他們。而且,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人只要在小路上或是路角上停留幾分鐘,他便立刻會發現自己被一些人團團圍住,勸告他不要動手了。這種防備漸漸地變成了惱人的,而且像一個不可克服的障礙似的隔在他們中間,叫他們感到很討厭,迦斯保拉家和拉包沙家的人臨了就不再你找我,我找你了,甚至有時他們偶然相遇也要互相避開了。

為了要互相避開,互相隔離,他們便覺得那座分開他們后院的墻是太低了。他們兩家的雞,飛到了木柴堆上,在堆積在那座墻上一捆捆的葡萄藤或者荊棘的頂上親熱得就跟親兄弟一般,兩家的婦女們就都在窗邊互相做著蔑視的手勢。這簡直是不能容忍的。這幾乎也成了家庭生活的一部分了。在跟母親商量過以后,迦斯保拉家的兒子們便把墻加高了一尺。他們的鄰居立刻表現出他們的蔑視來,也用石塊和石灰把墻增高了幾尺。因此,在這種循環不息的默默的仇恨的表現中,墻便不停地升高起來……窗子已經看不見了,就是屋頂也給遮住了……那些可憐的家禽,在這座將它們的天遮掉了一部分的高墻的凄涼的陰影下戰栗著,它們憂愁而窒息地啼著,喔喔的啼聲越過這座好像是用犧牲者的血和骨頭蓋起來的墻……有一天下午,村莊里的鐘報告著火警。拉包沙老人的屋子失火了。他的孫兒們都在郊外的地里,有個孫媳婦去洗衣服了。從門縫和窗縫里透出一陣陣著火的干草的濃煙來。好個祖父,可憐的拉包沙在這火勢猖狂的地獄里不能動彈地坐在他的圈椅上。

他的孫女拔著自己的頭發,為了這場災禍都是她不小心的原故;人們在街上來往地奔走著,都被這場猛烈的火嚇住了。有幾個比較膽大些兒的人上去把門打開了,可是在那種向街上直冒火星的黑煙的旋渦跟前仍舊都只好縮了回來。

“我的爺爺!我的可憐的爺爺!”拉包沙的孫女叫喊著,徒然地看來看去想找一個能夠打救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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