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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式歐聽到這里,方才豁然醒悟,立刻滿胸情熱,倏化寒冰。不由得更感激黃過二人,自想若非他倆把隱情說破,我被了如眉的害,尚無可說。只是代人受害,豈不更為冤枉?這時瑞軒又道:“可惜式歐原是個規行矩步的人,而且我們也不能引他去做壞事。不然時大可叫式歐乘著她誤認的機會,簡直就冒充張八,和她糾纏。她定然不惜工本的竭力奉承,為釣大魚,當施巨餌。等得到較大的便宜以后,再合她說明真相,落了便宜。還要大大地嘲笑她一頓,也算代受她傾害的人吐一吐氣。但是式歐兄這樣規矩老實的人,未必肯照我的主意辦。而且即使勉強按我的主意辦去,也定得不到好結果。弄得畫虎不成反類犬,反無意思。”說著沉了一沉,正色向式歐道:“我叨大叫你一聲老弟,像老弟這樣的人,當然聰明得很,我的話你一定聽得明白。依我給你定奪,柳如眉這件事,最好你從現在就強制著忘記了,只當沒有遇見她,永遠不可再見她的面。還有一層,方才老吳無意中對如煙說你住在醫院。或者如眉疑惑你在醫院里養病,說不定就到醫院去纏你,那時你可要咬緊牙根,對她竭力拒絕。老弟,我這本是交淺言深,如今言盡于此,請你細細想去?!闭f到這里,便吐了一口白沫。自去在煙盒里用煙簽挑出些煙膏,慢慢的就燈上燒起來。

明堂笑道:“瑞軒都嚼出白沫來了,今天可破費了你那嘴皮?!庇窒蚴綒W道:“我們都總比老弟叨長幾歲,瑞軒這是金石良言,老弟不可不聽?!?

式歐在先聽瑞軒說得如眉好像個吃人的魔鬼,乍聽時心中好生不然。自想柳如眉雖是妓女,然而總是個人。既是人就該有人情,怎能把個花朵般的美人,看作了神奸大惡?但后來聽瑞軒說得入情近理,不由把那火熱的癡心又漸漸地冷了。式歐雖然閱歷極淺,不明白社會上的黑幕的所以然,但是知道社會上到處都有黑幕。再回念到在學校里所讀歷史的女禍,哪一個肇禍的都是絕代佳人。如此一為印證,便感覺到如眉雖然美麗,卻不能說定是好人。到把瑞軒的話聽完,不由得蕭然意盡。反而覺得瑞軒的話確是古道熱腸,發聾振瞶,像這樣的好友,實是不可多得,十分的私衷感激。再聽得明堂殷殷相勸,便悚然立起,向他二人深深一揖道:“二位老兄,這樣關懷小弟,感激無似。既是二兄瞧得起我,才盡這樣忠告。我定要謹記在心,此后不要說再去訪柳如眉,就是在路上遇見她,也絕不和她說話?!?

明堂聽到這里,忽然大笑遭:“今天的事,真是豈有此理。式歐本來是被咱拉下水里,如今倒聽了咱們一頓排揎,還要給咱們立悔過書,豈不把式歐冤死?”式歐忙道:“不然,這總是二位老兄對我特別見愛。我感謝還來不及。豈能說冤?”明堂立起來道:“難得式歐這樣明自,也不枉瑞軒一片熱心。但愿式歐拿定主意,倘若把持不住,只是你自己受害,與旁人無關?!边@時瑞軒已把煙吸完,也立起來穿上衣服道:“話都說完,咱們也該走了。”便招呼了一聲,那個妓女走進,應酬了幾句,三人才相偕出門。各自雇洋車回家。

式歐回到醫院,問老吳時,竟還未歸。想是已回家去睡,便自收拾安寢。式歐在當初與芷華的一幕情劇,原本是登堂而未入室。如今遇到柳如眉,受了一番溫存,在他這樣初觀色界的人,當然比不了司空見慣之流,所以免不掉思量。就把和如眉相見時的一切情景,又摹想了一遍。接著心中又將黃瑞軒的言語重新潮上心來,想了半天,到底何適何從?始終也沒有斷定,倒落得半夜不眠。不過卻沒有單槍獨馬去訪如眉的勇氣了。

到了次日,老吳來到醫院,提起昨夜的事,略略調謔了幾句,便匆匆的同去診治病人。直忙到晚飯后,老吳才把式歐請到旁的清靜房間里,向他細開談判。老吳的論調卻又和黃過二人不同,他勸式歐不要把妓女當作情人。那柳如眉便是真心實意和你要好,也不是久計,將來必無好結果,不如慎之于始。

式歐暗笑自己不過被他們拉去荒唐了一次,本不是自去流連。想不到倒像自己荒淫無度似的,竟被他們教訓了個無盡無休,這真是沒有的事。但是口中卻不能不唯唯承教。老吳凝想了半晌,道:“老弟年紀太輕,又是獨身在客。加之手頭富裕,風度飄灑,在這種社會里時時有墮落的危險。咱們這樣交情,我真該給你想個萬全之計?!笔綒W道,“我只在醫院里坐守,不出去胡闖,大約還不致有危險來找尋我吧?”老吳笑道:“未必未必。好聽的話人人會說,像你這樣漂亮的人,哪能管得住自己的心?便是一時能夠強制,日后情欲橫決起來,反倒要變本加厲,更是不妥?,F在我替你想,不如急忙尋個管主,就可以把你拘管得不再胡思亂想了?!笔綒W詫異道:“什么?我這樣大的人,請誰來拘管我?難道我還是有什么奴隸性不成?”

老吳笑著打戲里老生的腔調道:“非也非也。我難道給尋個父兄師保來?這不是管你身體的,是管你的心的。說句明白話,就是給你介紹一位女人,和你結婚,作你的太太。你若有了家室,生活和意思自然全行改變,就再不怕外界的引誘,而且你的一顆心兒有了寄托之處。你那無聊無聊的口頭語,也就不致再說了。”式歐道:“我活了這大歲數,向來也沒設想到婚姻問題,在以前不久的日子,曾經愛過一個女人,不想又被她嚴厲拒絕。說句實話,我對于女人二字,已是看得很疏遠了?!?

老吳瞧著他撇嘴道:“誠然誠然。可是我昨天瞧你和柳如眉的情形,不像很疏遠的呀!”式歐聽著,突然想起當初雖被芷華拒絕,但是自己片面對她的愛情,卻未冷淡。預備將她當作一世思想中的愛人。這種愛情,在情界原極高尚。不想昨天竟被一個妓女在中間污染了一下,不由心中十分慚愧,倏的紅了臉。

老吳見他這種情形,便又笑道:“關乎這男女中間的事,誰也不能夸口,說有把握。越是口里倔強,事實上,越要丟丑。你只凡事依著我,絕沒失閃。現在正有和你年當貌對的女人,我從前些日就要給你介紹見面,卻為事忙延遲下來。今天既然談起,我就是這種急性子,現在就要同你去訪她?!闭f著話就要拉式歐同走。式歐忸怩道:“我不去。這是什么事?哪有你這等忙法?”老吳仍拉著他道:“你只和我走一趟,去見見這個人。倘或雙方中意呢?你們自去進行。不中意呢?你就只當多認識了個女友,也未必便損了你的人格?!笔綒W被他纏得沒法,只得略整衣裝,隨他出了醫院。

論起式歐,在北平讀書時,原是很高雅的學子。即便談到婚姻問題,也正可以在女學生業中去尋戀愛的對手。不過他那種時機已然過去,現在入了社會,相守的另是一般頭腦不新的人。像老吳居然就不管式歐的身分,竟異想天開的給他撮合婚事,式歐也就隨鄉入鄉的盲從起來??梢娋秤鲆迫?,以及少年人的心性不定,都是無理可講而事實如此的事。

且說老吳在路上,又和式歐說:“現在去訪的女人的身世以及一切,暫且不必說明。等見過時,你若以為合意,那時再談?!笔綒W也不明白他言中何意,只得由他押解著走到一個旅館門首。老吳便走進去,式歐暗暗詫異,無意中沖口問道:“怎么住在旅館里?”老吳笑道:“這你不必管,人家自有住旅館的道理。無家可歸,不住旅館怎么辦?可有一樣,人家是規規矩矩的人,你可別拿人家當野雞看待呀!”式歐莫明其妙地隨他上了樓。到了一個銅牌寫著七十六號的門首,老吳便站住。用手輕輕的在門上敲了一下,只聽里面很嬌脆的聲音問道:“誰?”老吳答道:“祁太太,我是吳可托?!崩锩嬗值溃骸皡窍壬鷣砹?,請里面坐?!崩蠀潜阃崎_了門。

式歐向里一看,只見得六扇繡白色文竹的藍綢屏風,曲折迤逶的遮在門內。隔著屏風里面燈光幽明,隱約是有人在內。老吳領著式歐轉過屏風,才見眼前豁然開朗。原來是一間極寬敞的房間,房頂上的吊燈并未亮著。只迎面一張大寫字臺上一個淺湖色的小坐燈,在那里寂寂的獨發幽光。式歐暗詫方才在門外分明聽得屋內有人說話,進來卻又不見人影。便舉目向四外細看,見這屋里陳設的幽雅富麗,直是絕頂富貴人家的模樣。便又暗詫這個旅館原不十分著名,怎會有這樣好的屋間?而且設備如此華貴,不知要何等大的價錢?平常人怎住得起?式歐一面想著,無意中又發見這間屋里并無床榻之屬。接著又見在左首還有一個小門,卻正關著。才恍然這里只是外間客屋,當然內中還要別有洞天。正在這時,忽聽那門內有人嬌聲笑道:“不恭不恭。”語音未了,接著門兒半辟,從里閃出了一個極頎長美艷的婦人來。

式歐因屋里燈火微暗,才要定睛細看。不想在那婦人從門里閃出的時節,就隨手扭開了電門,立刻頂上的吊燈燦然大亮,式歐眼里就像有個絕代仙人,帶著珠氣寶光,從壁間倏然涌出一樣,目光都跟著閃爍起來。心里才覺一怔,已聽老吳很謙和地道:“祁太太沒出門么?”那婦人笑道:“在屋里坐慣了,也不想出去。方才正悶得慌,又恨你們這些老爺的太太們,一個也不來瞧我。料得今天沒人來了,就舉著本兒彈詞唱著解悶。猛孤丁的聽你在外面叩門,只得應了一聲。跑進里間穿上長衣服,才出來接你,到失迎了。吳先生看在吳太太的面上,不要見怪。”老吳滿面陪笑道:“祁太太會客氣。賤內這幾天因敝岳家有喜事,回去照應,所以少來問候。明天我一定叫她過來?!蹦瞧钐Φ?。“那不敢當。明天我到府上去瞧吳太太,帶著邀幾位太太湊一場小牌。我老久不玩了,手又有些癢?!崩蠀沁B連答應道:“明天請您早早賞光,我還叫家里預備您好吃的咖唎雞。”

這時式歐見老吳和祁太太互相酬答,把自己拋在一旁不管,卻也不大介意,只顧癡癡地觀察這位祁太太的風神態度,和說話時的玲瓏口齒。在式歐對這祁太太并無別種念頭,只覺這人的瀟灑大方,為自己向所未睹。不由地注了意。至于方才老吳所說作媒之語,式歐絕未設想到這位祁太太的身上。因為式歐聽老吳喚她作祁太太。這太太二字,分明是有夫之婦的代表名詞。既稱太太,豈能無夫?既然有夫,豈能再嫁?便斷定這祁太太絕不是老吳所說的人。但是不知怎的卻是看得呆了。幸而老吳和祁太太寒暄略畢,就轉身給式歐介紹。式歐忙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那祁太太倒極大方不拘地奉煙敬茶,隨宜款待。老吳又說了幾句閑話,便滔滔不絕地替式歐竭力吹噓起來,說他如何的品學并優;如何的少年老成;現在醫院的事如何歸他一力擔當;如何成績卓著。老吳說著,那祁太太才用那晶瑩如水的眼波在式歐身上溜了幾下。式歐被老吳夸獎得已不好意思,再被祁太太一看,便不自覺地低下頭去。但是還偷眼瞧祁太太,見她眼光中頗有顧盼之意。心中不由得發生一種說不出的味道。似乎得意,又似乎心癢。然而式歐并非因祁太太垂青,而生了什么意外之圖。說也奇怪,式歐從見了祁太太只道一倏那的工夫,也不是覺得愛她的容貌,也不是敬她的學問人品。而且她的人品學問如何?尚不可知。僅只就她的風儀上看來,式歐已覺仰之彌高,不知要怎樣對她欽敬才好。所以略一受她青眼相看,就已不知所可。

正在這時,忽聽那祁太太清脆的聲音藹然問道:“張先生,是本地人么?”式歐忙穩住了心,畢恭畢敬地道:“原籍江蘇,向來寄居北京。這次到天津來,還不過幾個月?!逼钐Φ??!霸蹅兒盟愦笸l了。我原籍是浙江,不過是北方生人。向來也沒回家鄉去過。”式歐還沒答言。老吳已接口笑著道:“我們式歐老弟,現聲孤身在客,朋友很少,所以總是抑郁寡歡。如今好了,祁太太是極開通又好交游的人,現在又認了大同鄉,這里以后可以常來談談,省得總纏著我。”祁太太道:“正好。我也希望常有人來談談。張先生就請時常過來。”式歐不知應該答應還是該推卻,但是終于唯唯的應了兩聲。老吳又略說了兩句,便起身告辭。

那祁太太瞧了瞧案上小鐘道:“天倒是不早了,已經快十一點?!崩蠀敲Φ溃骸澳撔?。我們……”祁太太噗哧笑道:“吳先生,聽我的話仿佛嫌天晚了,攆你們走,其實是沒容我說出下文。我的意思,是要留你們再談一會,吃些宵夜再走。”老吳道:“不敢叨擾,我們回去醫院里還有事?!逼钐溃骸半y道只許我叨擾你們府上,就不許你們也叨擾我一次。”老吳堅辭道:“實在有事,明天再來?!逼钐珔s也不十分強留,又客氣了兩句,才大大方方的送他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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