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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語言學的語境

哈利迪(Halliday,M.A.K.1925—)在《英語的接應》(Cohesion in English)一書說明語境又稱為言語環境(Context of the Situation)。書中說明波蘭籍人類學家馬利諾夫斯基(Malinowski,Bronislaw.1884—1942),在奧格登(Ogden,Charles Kay)和理查茲(Richards,I.A.1893—1979)《意義中的意義》(The Meaning of Meaning)附錄里提出語境這個概念。[2]

其實在馬利諾夫斯基《人種學的語言定理和一些實際推論》(An Ethnographic Theory of Language And Some Practical Corollaries)一文說明語境這個概念的來源。[3]他指出文化的情境其實是類似說話的情境,人的物質配備、活動、興趣、道德標準、審美觀念和言語有共通的關系。言語在說話里是結合成話語,而話語又結合人類的活動和社會及物資環境,他指出了語言和生活環境的密切關系。[4]他的語境概念為語境學打下了很穩的基礎。

從《紅樓夢》對話中看到人物的說話和他們的生活背景、生活方式、物質配備、活動、興趣、道德標準和審美觀念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例如四十一回妙玉請黛玉、寶釵、寶玉喝梯己茶,給寶釵用的杯子是“爮”,黛玉用的是“點犀”,乃“晉王愷珍玩”,給寶玉用的是自己用過的綠玉斗。寶玉笑道:“常言‘世法平等’,他兩個就用那樣古玩奇珍,我就是個俗器了。”

妙玉道:“這是‘俗器’”不是我說狂話,只怕你家里未必找得出這么一個俗器來呢。”

寶玉笑道:“俗說‘隨鄉入鄉’,到了你這里,自然把那金玉珠寶一概貶為俗器了。”妙玉聽如此說,十分歡喜。(曹雪芹、高鶚:《紅樓夢》,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569—570頁,以下引文直接用頁碼)這里各人用的酒器及妙玉、寶玉說的話,是針對四人的背景、志趣、活動、物質配備和審美觀而表達說話的內容。寶玉認為黛玉寶釵兩個用的是古玩奇珍,自己用的是“俗器”。其實作者讓寶玉用“俗器”是妙玉自己用過的綠玉斗,綠玉斗表面看是俗,但含義深,包含了妙玉的情意。“俗器”二字雖是寶玉貶自己,其實讓妙玉回話烘托她以往的家境不比賈家差,或有過之而無不及。[5]十七回說妙玉祖上是“讀書仕宦之家”,并且是王夫人下帖請她進府,這也說明了人物的說話情境和文化傳統情境的關系。

馬利諾夫斯基的觀點后來由英國語言學家弗思(Firth,John Rupert 1890—1960)推廣,弗思在“On Sociological Linguistics”一文指出,我們從日常的行為中學習言語,言語一方面受人和事情支配,受行為支配,另一方面也受四周圍環境影響。[6]

哈利迪等(Halliday,McIntosh and Strevens)在《語言科學和語言教學》(The Linguistic Sciences and Language Teaching)提出語境包含了三個命題:即領域、方式和動向(Field,Mode and Tenor),[7]肯定了言語環境定義的基本概念。領域(Field)是指整個事件中話語功能的所在,反映說話者或作者的說話目的,因此也包括話語的題材。方式(Mode)是表達整個事件的話語功能,包括了言語的渠道:說或寫,在無準備或準備下的風格或修辭方式如敘述、說教、勸導、應酬等。動向(Tenor)是根據交際的相互作用,社會的關系,參與說話者之間的暫時關系和永久關系而形成。[8]現在就《紅樓夢》對話說明這種關系。

《紅樓夢》借對話說明或演義一個事件,其對話的功能就是反映這些事情,同時涉及誰對話,如何對話,為什么對話,因此也就反映角色在對話中的活動目的,因為以事件為主,因此有一定的話題,這些話題往往發展為故事情節。例如第三回林如海與賈雨村的對話就說明幾件事:

林黛玉入賈府是因為母親去世;

賈母念及黛玉無人教育;

賈府已派過船來接;

黛玉體弱多病;

賈雨村是黛玉的啟蒙老師;

賈雨村想到京都求職,林如海為了報答賈雨村而寫推薦信;

賈雨村護送黛玉入京。

主要的話題是“賈雨村求職,林黛玉入京”;采用對話的方式有說明、承諾、介紹、拜托:如海說明黛玉為何及如何入京,如海向雨村承諾并薦書賈政,向雨村介紹賈政賈赦,并拜托賈雨村護送黛玉入京。至于人物之間的社會關系,雨村是黛玉的老師,因此如海能放心將黛玉托給他送往,并為他寫推薦;此外賈雨村和賈政同譜,如海的薦書受賈政的重視,賈政在后來從中協助,題奏之日為他謀了一個復職補缺。(第三回,37—38頁)對話之所以能達到目的,達到交際的相互作用,是靠對話者之間的暫時關系,以及對話內容中人物的永久關系所形成。從以上的例子來看,賈雨村和林如海、黛玉、賈政都是暫時的關系,而黛玉和林如海、賈母、賈政是永久的關系。憑著這些關系,大家達到對話的目的。

哈利迪認為領域、方式和動向(Field,Mode and Tenor)形成了話語的語境。

美國社會語言學家漢姆斯(Hymes,Dell Hathaway 1927—2009)把語境概念又繼續發展,《從人類文化學的角度看社會語言學基礎》(Foundations in SociolinguisticsAn Ethnographic Approach)一書里,把語境分為好幾個部分,即信息的形式(Message Form)、信息內容(Message Content)、參與者(Participants)、時空的背景(Time and Space Setting)、心理的背景(Psychological Setting)、結果和目標(PurposeOutcome and Goals)、語調(Key)、渠道(Channels)、說話的方式(Forms of Speech or Speech Styles)、體裁(Genre)、相互作用的標準(Interactional Norms),而話語本身也是組成語境的部分,使語境的范圍擴大,并且有更完整的含義。[9]

用這些詳細的語境部分來分析《紅樓夢》對話。得到的啟示是可以將對話一組一組研究,就如電影一場一場的場景狀況。例如二十七回鳳姐賞識小紅的一段對話,反映鳳姐用人之道,對下人也不是都如她在寧國府治喪那么兇神惡煞。鳳姐兒站在山坡上招手叫,小紅連忙棄了眾人,跑至鳳姐跟前,堆著笑問:“奶奶使喚做什么事?”鳳姐打量了一打量,見他生得干凈俏麗,說話知趣,因笑道:“我的丫頭今兒沒跟進我來。我這會子想起一件事來,要使喚個人出去,不知你能干不能干,說得齊全不齊全。”

小紅笑道:“奶奶有什么話,只管吩咐我說去。若說的不齊全,誤了奶奶的事,憑奶奶責罰就是了。”

鳳姐笑道:“你是那位小姐房里的?我使你出去,他回來找你,我好替你說。”小紅道:“我是寶二爺房里的。”

鳳姐聽了笑道:“哎喲,你原來是在寶玉房里的,怪道呢……”(376—377頁)這里寫鳳姐在山坡上對著丫頭們招手叫,當時有墜兒、文官、香菱、司棋、侍書,只有小紅棄了眾人奔上去,可見小紅是個熱心人,又懂得把握時機,對自己充滿信心。再看鳳姐一直是對小紅笑道,態度是開心且贊賞。后來小紅替鳳姐辦完了事回來找鳳姐,遇到幾個屋里的大丫頭,包括寶玉屋里的晴雯、綺霞、碧痕、秋紋、麝月,探春屋里的侍書,惜春的入畫,寶釵的鶯兒。寶玉屋里的丫頭不放過他,一起圍攻他:晴雯一見了小紅,便說道:“你只是瘋罷!院子里花兒也不澆,雀兒也不喂,茶爐子也不攏,就在外頭逛。”

小紅道:“昨兒二爺說了,今兒不用澆花,過一日澆一回罷。我喂雀兒的時候,姐姐還睡覺呢。”

碧痕道:“茶爐子呢?”

小紅道:“今兒不該我攏的班兒,有茶沒茶別問我。”

綺霞道:“你聽聽他的嘴,你們別說了,讓他逛去罷。”

小紅道:“你們再問問,我逛了沒有?二奶奶使喚我說話取東西的。”說著將荷包舉給他們看,方沒言語了。大家分路走開。

晴雯冷笑道:“怪道呢!原來爬上高枝兒去了,把我們不放在眼里。不知說了一句話半句話,名兒姓兒知道了不曾呢,就把他興的這樣!這一遭半遭兒的算不得什么,過了后兒還得聽呵!有本事從今兒出了這園子,長長遠遠的在高枝兒上才算得。”(377—378頁)小紅忍住氣,尋得鳳姐,把事情交代清楚,鳳姐不但贊他,還承諾要調教他:(鳳姐)又向小紅笑道:“好孩子,難為你說得齊全,別像他們扭扭捏捏的蚊子似的。”(又在李紈面前贊她道):“這一個丫頭就好。方才兩遭,說話雖不多,聽那口聲就簡斷。”說著又向小紅笑道:“你明兒服侍我去罷。我認你作女兒,我一調理你就出息了。”(378—379頁)小紅知道什么時候說什么話,用以上漢姆斯的語境模式分析,可以看到以下的現象:[10]

信息的內容(Message Content):話語內容是鳳姐要找一個丫頭使喚,小紅毛遂自薦,得鳳姐賞識。相對的是晴雯與丫頭如何踩小紅,滅她的志氣和信心。

信息的形式(Message Form):話語的形式是詢問方式、責問方式和贊賞方式。鳳姐“詢問”小紅是否能辦好事,小紅請鳳姐給他機會;眾丫頭“責問”小紅是否辦完份內的事,小紅回駁說早辦好了。鳳姐贊賞小紅,小紅欣然承受。

參與者(Participants):包括說話者和聽話者、或送話者和收話者、或稱呼者和被稱呼者,以及位置的調動,說話者變成聽話者、聽話者成為說話者。這里最重要的人物是小紅,其次是鳳姐;配角是眾丫頭,其中以晴雯為首,李紈和寶玉也是參與者。說話者是鳳姐時,聽話者是小紅。然后位置調換,說話者是小紅時,聽話者是鳳姐。有時說話有一人,聽話者不只一人:當晴雯說話時,聽話者不只小紅一人;當小紅說話時,聽話者不只晴雯一人,還包括了眾丫頭,造成更復雜的交互關系,同時也造成小紅回答的難度。

時空的背景(Time and Space Setting):背景包括人物對話的時間和地點,時間是四月二十六日交芒種節,這一日要祭餞花神。因為過了這一日就是夏日,眾花卸,花神退位,需要餞行,因此女孩子們都到園里逛。小紅與鳳姐對話的地點是滴翠亭外的山坡,回駁晴雯等是在稻香村,為鳳姐辦完事回話是在李紈房中。

心理的背景(Psychological Setting):包括人物的背景及內心情況。二十四回說小紅本姓林,是賈府世仆,父親林之孝在賈府收管各處田房事務,十六歲進府當差,派在怡紅院中,原有三分容貌,心內妄想向上攀高,每每要在寶玉面前現弄現弄。只是寶玉身邊的丫頭是伶牙利爪,沒法插得手去。一次為寶玉倒茶,還遭其他丫頭一場惡話。賈蕓對她有意,她為賈蕓神魂不定。二十六回賈蕓拾了小紅的手帕,通過墜兒還給她,墜兒和小紅兩人的對話被寶釵聽到,寶釵為使自己能金蟬脫殼,卸罪給黛玉,小紅怕黛玉口不饒人,遲早把這事露出來,心上一塊大石。這是小紅替鳳姐辦事前的心理狀態。

結果和目標(PurposeOutcome and Goals):小紅完成鳳姐交托的任務,并要小紅“你明兒服侍我去罷。我認你作女兒”。小紅原先也沒有想到讓鳳姐使喚就能飛上高枝兒。當時連她六個丫頭,文官可以說不懂事,香菱是薛姨媽家的,她們或許不適合讓鳳姐使喚,但司棋和侍書是頭等丫頭,鳳姐也認識,應當適合使喚;墜兒和小紅是同等,都是在寶玉屋里,也可使喚,可以說機會擺在那兒,偏偏小紅最熱心,最機靈,能抓緊時機。況且小紅也是有這種條件,試想當時墜兒和小紅在園中說賈蕓還手帕,給寶釵聽到,卸罪給黛玉,小紅怕黛玉走露這事。在這種心理有事的當兒,面對鳳姐還能那么靈巧應對,確實不容易。在同一回,寶釵認出是小紅的聲音,說她“素昔眼空心大,是個頭等刁躦古怪東西”,可見她不簡單。后來她與鳳姐對話時,對自己充滿信心;與晴雯和眾丫頭的應對,理直氣壯,再加上以上說的心理背景,這些都是她飛上高枝兒的條件,影響日后她跟了鳳姐。應了晴雯所說“有本事從今兒出了這園子長長遠遠的在高枝兒上才算得”。

語調(Key):鳳姐的語調是興奮的,小紅的語調是輕快。在鳳姐和小紅的對話里,幾乎是鳳姐笑道、鳳姐聽了笑道及小紅笑道。小紅與晴雯等眾丫頭的對話語調是激動的。

渠道(Channels):據姚燮評小紅“大有毛遂自薦之風”,所以小紅處處盡量表現,做到盡善盡美而又不失其自然。洪秋蕃評“鳳姐能識小紅于牝牡驪黃之外,其一雙丹鳳三角眼畢竟非凡”,[11]鳳姐要認小紅做女兒,要調教他,造成話語上的承諾。

體裁(Genre):話語是小說中的對話。

說話的方式(Forms of Speech or Speech Styles):鳳姐說“別像他們扭扭捏捏的蚊子似的”,“他們必定把一句話拉長了作兩三截兒,咬文咬字,拿著腔兒,哼哼唧唧的,急得我冒火。”“這一個丫頭就好……聽那口聲就簡斷”(378頁)可見小紅說話的方式直接了當。

相互作用的標準(Interactional Norms):言語的相互作用或相互影響在對話中尤其精彩,例如鳳姐對小紅有好感的話語會影響小紅,使小紅應對得更有信心,表現令鳳姐滿意,并要小紅將來跟她。小紅因得到鳳姐使喚,就更有自信心且更大膽的回駁晴雯等的責問口吻。

從語言學的語境來分析《紅樓夢》對話,可以看出對話內容的豐富,涵蓋量大,人物的內心世界、抱負、性格、語言,也看出作者的手法高明,言語的精髓,將對話剖析得更深入。

在中國語言學方面,三十年代陳望道在《修辭學發凡》一書指出修辭的形成有以下種種關系:“已有生活經驗的關系,有自然社會的關系,有見解識力的關系,有邏輯因明的關系,有語言文字的習慣及題材形式的遺產的關系,又有讀聽者的理解力、感受力等等的關系。”其實這些關系就是造成話語的語境。他又說:“語言文學的可能性可說是修辭的資料、憑借,題旨和情境,可說是修辭的標準、依據。像‘六何’……就不過是情境上的分題。”這里的“六何”是指何故、何事、何人、何地、何時、何如。“何故”是指寫說的目的,“何事”是指寫說的事項,“何人”是認清誰對誰說話,“何地”“何時”是認清寫說者當時在什么地方、什么時代,“何如”是指怎樣的寫說。[12]

將以上修辭形成的關系加上情境上的“六何”,用來看《紅樓夢》對話的語境情況,這是試圖把修辭形成的情境和關系,推廣到對話形成的情境和關系。在《紅樓夢》的對話事件中,都能找到對話形成的因素,因為《紅樓夢》的對話往往組成一個個事件,這事件或許完整,或許未必完整,從對話事件中又容易找到對話形成的種種關系和“六何”的情境分題。以下分析二十五回趙姨娘和馬道婆陷害鳳姐寶玉的對話事件:(馬道婆:)“不是我說句造孽的話,你們沒有本事!也難怪別人。明不敢怎樣,暗里也就算計了,還等到這如今!”

(趙姨娘:)“怎么暗里算計?我倒有這個意思,只是沒這樣的能干人。你若教給我這法子,我大大的謝你。”(350—351頁)何故:王夫人要賈環抄“金鋼咒”,寶玉躺在炕上,逗彩霞,賈環看在眼里,心中按不下這口氣,裝著失手,把油汪汪的蠟燈推向寶玉臉上,燙著了。鳳姐說:“老三還是這么慌腳雞似的,我說你上不得高臺盤。趙姨娘時常也該教導教導他。”這一句話提醒了王夫人,王夫人不罵賈環,倒罵起趙姨娘“養出這樣黑心不知道理下流種子來,也不管管!”這里鳳姐的語言判賈環上不得高臺盤,責趙姨娘沒管教兒子,引起了趙姨娘的恨意。

何事:趙姨娘決定暗里算計鳳姐和寶玉。

何人:趙姨娘和馬道婆。

何地:趙姨娘房內。

何時:賈環燙傷寶玉的第二日。

何如:趙姨娘給馬道婆幾兩體己,并寫了五百兩欠契,由馬道婆作法。馬道婆教他“把他兩個的年庚八字寫在兩個紙人身上,一并五個鬼都掖在他們各人的床上就完了。我在家里作法,自有效驗。千萬小心,不要害怕!”(351—352頁)

趙姨娘給馬道婆寫了五百兩欠契,是意圖將來寶玉死了,賈環就是賈政唯一的兒子,這五百兩算不得什么。他甚至需要冒生命的危險把兩個紙人和五個鬼分別的掖在他們的床上。寶玉屋里的襲人和鳳姐屋里的平兒那么的細心,結果被趙姨娘和馬道婆暗算成功,也確實不易。

陳望道說到“已有生活經驗的關系,有自然社會的關系,有見解識力的關系,有邏輯因明的關系,有語言文字的習慣及題材形式的遺產的關系”,這里從趙姨娘的生活經驗,她在社會的地位,她的見解識力,她的邏輯思維導致的辯證因明,來看對話來看人物:二十五回(馬道婆:)“可是我正沒了鞋面子了。趙奶奶你有零碎緞子,不拘什么顏色的,弄一雙鞋面給我。”

(趙姨娘:)“你瞧瞧那里頭,還有那一塊是成樣的?成了樣的東西,也不能到我手來……”

(趙姨娘:)“前日我送了五百錢去,在藥王跟前上供,你可收了沒有?”(349—350頁)這里反映趙姨娘所處的社會地位卑微,連一塊像樣的鞋面布料,都到不了她手里,然而在供菩薩上面十分盡力。她每月得二兩銀子,就用了四分之一去供奉。這么多年來的積蓄里,她也只能給馬道婆幾兩體己。趙姨娘在馬道婆面前坦述她的生活經驗。趙姨娘在她擁有的生活經驗和社會關系里,有許多地方是王夫人所不能容的。例如第七十二回說賈政往趙姨娘屋里睡,作者沒用任何筆墨說賈政與王夫人單獨相處;再說王夫人有寶玉元春,趙姨娘有賈環和探春。(馬道婆:)“你只管放心,將來熬的環哥兒大了,得個一官半職,那時你要作多大的功德不能?”

(趙姨娘:)“罷,罷,再別說起。如今就是這個樣兒,我們娘兒跟得上這屋里那一個兒……”(350頁)以趙姨娘的見解識力也知道環兒根本無法與寶玉比,趙姨娘本身也擠不上去,因此當鳳姐在王夫人面前調唆她和環兒的不是,使她懷恨在心,邏輯思維要暗計鳳姐和寶玉。

王德春在《使用語言的環境》一文中也說明言語環境是由多種因素構成,除一定的上下文外,使用言語的時間、地點、場合、對象,使用言語的人和使用語言時所表現的思想,這些因素都能影響對語言的使用。使用語言的時間大至不同時代,小至早晚瞬息,地點大至不同世界,小至屋室內外。”[13]

再看趙姨娘暗計鳳姐寶玉整個對話事件的發展,從謀算到病發是幾日的時間。病發第四天寶玉對賈母說:“從今以后,我可不在你家了!快收拾了,打發我走吧!”(二十五回,355頁)幸得癩頭和尚和跛足道人醫治,和尚說須三十三日后,才能身安病退。(二十五回,358頁)總共花的時間有四十天上下。

地點也十分重要,寶玉被燙傷是在王夫人屋內炕上,鳳姐調唆王夫人罵趙姨娘也在王夫人屋內,寶玉后來被送回怡紅院自己房內;次日馬道婆見了寶玉,到各院各房問安,再到趙姨娘房內獻計,寶玉在怡紅院病發,鳳姐持刀砍進園來,兩人停在王夫人上房,到見了癩頭和尚和跛足道人,又移到王夫人臥房。語境中的地點不斷轉移造成對話的內容豐富。

特定的場合對語言的使用也是有作用的,例如二十五回病發第四天,賈母圍著寶玉哭,趙姨娘在旁勸:老太太也不必過于悲傷。哥兒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兒的衣服穿好,讓他早些回去,也免些苦;只管舍不得他,這口氣不斷,他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安生。

這些話沒說完,被賈母照臉啐了一口唾沫,罵道:“爛了舌的混帳老婆,誰叫你多嘴多舌!你怎么知道他在那世里受罪不安生?怎么見得不中用了?你愿他死了,有什么好處?你別做夢,他死了,我只和你們要命……”(355—356頁)趙姨娘在這種特定的場合里,眾人都不敢說話,而她不會觀顏察色,落得一頓臭罵。可見在什么場合說什么話,由什么人說也是很重要的。

以上的分析也可以說是配合語境的主觀因素和客觀的因素。作者在小說中構想的人物,設計的對話,如果能注意到語境,無論是主觀或客觀,無論是廣義或狹義的語境因素,都能收到說話的效果,使情節合乎心理的分析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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