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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起初妓女們還笑話我放不開手腳,后來就憤怒了:“你是不是嫌棄我們呀?”

那個漂亮豐滿的四十歲的波蘭“姑娘”捷羅莎·布魯塔,是這里的“媽媽”,她用家狗一樣溫順的眼神望了我一下,說:“我說姑娘們,別逗他了。他一準是有情人了,是不是?這么健壯的小伙子,肯定給情人迷住了,錯不了?!?

她是個酒鬼,喝醉了就丑態百出,酒醒時則判若兩人,她沉穩、冷靜,體貼人的性格讓我佩服。

“最奇怪的就是那些神學院的大學生了?!彼f,“他們真會玩兒:先讓姑娘在地板上打肥皂,再把赤條條的姑娘手腳向下放在四個瓷盤上,然后對著姑娘的屁股用力推一掌,看看她在地板上滑行的距離。一個完了,再來一個,你們說,這叫什么事呀?”

“你瞎說?!蔽艺f。

“喲,我干嗎撒謊呀?!彼械溃廊恍木称胶偷卣f,但平和之中帶著一種說服人的意思。

“這是你們自己編造的。”

“一個姑娘怎么可能編這種事呢?我又不是瘋子?”她眼睛瞪起來了。

大家洗耳恭聽著我們的爭論,捷羅莎繼續用冷靜平淡的話語述說著嫖客們的古怪行為,她很想弄清楚人:人為什么要這樣做呢?

在場的人們都厭惡地往地上吐唾沫,他們罵著粗話。我以為捷羅莎是有意誹謗我喜愛的大學生,就對他們說大學生是熱愛人民希望人民生活好的。

“你說的是伏斯克羅森卡亞街上那所學校的學生,我說的是從城外阿爾斯克波爾神學院來的大學生。他們是教會里的,都是孤兒。孤兒們長大了必定是小偷、流氓、壞蛋。他們無情無義?!?

“媽媽”所講述的故事和妓女們對大學生,有身份有地位的上層人物所說的怨恨話,我的同伴們不僅僅是厭惡的氣憤,還充滿了驚喜,他們發現:“這么說,這些受過教育的人還不如我們呢。”

聽他們這么說,我難過極了。望著他們,感覺這些人就像城市的粉塵,本應到垃圾堆里去的現在卻到了這間昏暗的小房間里,在這里烏七八糟的折騰一通,又帶著滿肚子的怨恨分散到喀山的各個角落去了。由于情欲和生活的郁悶他們從四面八方躲到這個骯臟的洞穴里,極為荒唐的地唱著動人的情歌,談論受過教育的人們的軼聞趣事,這是他們的一貫作風:譏諷、嘲笑、敵視他們不理解的東西。我甚至認為這“煙花柳巷”就是一所大學,我的同伴們從這所大學里獲得了丑惡的知識。

可憐的賣唱的姑娘們,在污濁的地板上來回走動,一個個像霜打了,拖著腳走路。在手風琴的哀音和一架破鋼琴無可奈何的顫音里,擺動著柔弱的腰肢。望著眼前的一切,心中一陣朦朦朧朧的憂思,周圍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盡人意,“趕快離開這兒?!蔽业男那閴臉O了。

在面包坊里,只要我說有人毫不為已地為他人尋求自由與快樂時,就會有人提出質疑:“但姑娘們并不這么認為?!?

然后他們開始為我進行猛烈攻擊。我當時很自信,我覺得自個兒象一條不馴服的小狗,但比大狗還要聰明和勇敢,所以我對他們毫不客氣,甚至大發脾氣。我認識到思考生活和實際生活同樣不容易。我有時會對同伴們的忍耐性感到憤怒,我真不理解他們會心甘情愿忍受酒鬼老板的污辱,他們的順從和毫無休止的忍耐精神激起了我的怨恨。

我的精神處于非常痛苦時期,就在這時,命運發生了轉機我又接觸到一種新的思想,雖然它是和我敵對的,但它仍然從心靈深處觸動了我。

一個風雪之夜,大風呼嘯,像是要把天空扯碎似的,厚厚的白雪覆蓋著大地,仿佛世界末日已經來臨,太陽自此沉沒不再升起了。這正是懺悔節之夜,我從捷里柯夫那兒出來返回面包坊,我瞇著眼,迎著風雪前行,突然我的腳下被什么一絆,正跌倒在橫躺路上的一個人身上,我們彼此咒罵著,我罵俄話,他罵法文:“呀,魔鬼……”我的好奇心被引發出來,我將他攙扶起,讓他站好。他個子矮小,比較瘦弱。他一下把我推開,吼道:“我的帽子。他媽的。給我帽子,我快凍死了。”

我幫他找到帽子,抖了抖雪給他戴在因怒而倒豎的頭發上,可他卻不通情理地把帽子摘下來搖晃著,用俄法兩國話罵我:“滾。滾?!?

然后突然向前狂奔,消失在雪夜中了。走著走著,我鬼使神差地一回頭,看見他站在電線桿子旁,雙手抱著沒有路燈的電線桿子。并鄭重其事地說:“琳娜。我快死了……唉,我的琳娜……”看得出來,他喝醉了,要是我不管他,他會凍死街頭的,我走過去問他住哪兒。

“這兒是哪條街呀?”他帶著哭腔說,“我也不知道往哪兒走。”

我拽住他的腰,拖著他向前走,一邊不斷地尋問他的住址。

“在布萊克街……那兒有好幾個浴池……就是家了……”他用凍得發抖的聲音說。

他一溜歪斜地向前走,弄得我走路很吃力,我聽到他的上牙在打下牙:“要是你知道,”他一邊撞靠著我,一邊嘟嘟囔囔地說。

“什么?”

他停下來,一只手舉起,吐字清晰甚至帶點得意地說:“要是你知道,我要帶你去哪里……”他把手指頭含在嘴里,身子搖擺得快站不住了。我伏下身,背著他走,他把下巴抵在我的腦袋上不停地埋怨:“要是你知道……我快凍死了。哎呀,我的上帝呀……”在布萊克街上找了半天才算弄清他的住所。我們終于爬到一個小配房門前,它幾乎被院內的雪花淹沒了。我們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到了房門口,小心翼翼地敲一下門,他對我低聲喝斥:“噓,小點聲……”一個身著拖地紅衣的女人開了門,手中持著燭臺,把我們讓進屋后,她悄無聲息地走到一旁去,也不知從哪兒找出一副長柄眼鏡,仔仔細細地開始了對我的觀察。

我向她說明,這個人的雙手已經凍僵了,應該讓他脫掉衣裳,上床睡覺。

“是嗎?”她說話聲音像女孩兒般清爽。

“得把他的手浸在涼水里……”

她好像沒聽懂我的話,只是用眼鏡向屋角的畫架指了指,那兒有一幅風景畫,上面畫著樹木,還有一條小河。我奇怪地看了看那女人毫無表情的臉,她居然轉身走向桌子旁坐下,桌子上點著一盞帶粉紅色燈罩的臺燈,她若無其事地把玩著一張“紅桃J”紙牌。

“您家有伏特加嗎?”我高聲問道。她仍然無動于衷,繼續玩兒她的紙牌。我費勁兒背回來的男人坐在椅子上,腦袋搭拉著,港澳得通紅的雙手垂在身旁。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促使著我,我把他抱到躺椅上,給他脫掉衣服。躺椅后面的墻上掛著許多照片,其中仿佛有一個系白絲綢的花圈,在白絲綢上赫然寫著:獻給舉世無雙的吉爾塔。

“真見鬼,你輕點?!蔽医o他搓手時,他疼痛地叫著。

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手中還在玩弄紙牌,仿佛心事重重的樣子。她有一只鳥嘴一樣尖的鼻子和一雙大眼睛。她終于舉起少女般的雙手,撫摸自己如假發般濃密蓬松的灰頭發,用少女般的聲音發話了:喬治。你找到米莎了嗎?”

這個叫做喬治的男人推開我,立即坐起來答道:“他不是去基輔了嗎?”“是的,他去基輔了?!彼种貜土艘槐椋抗馐冀K沒有離開紙牌。我感覺她說話簡單明了但很冷漠無情。

“他就回來了……”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真的嗎?”她又喃喃自語道。

幾乎赤裸的喬治跳下躺椅,跪在女人腳前用法語說了幾句話。

“這我不在意。”她用俄文答道。

“你知道嗎?我在這冰天雪地和狂風中迷了路,我差點兒凍死,”喬治緊張地對女人說,一邊還輕輕地揉著女人的手。

喬治看上去有四十來歲,黑胡順紅色嘴唇的臉上一副卑躬屈膝的神情,他用手狠勁兒地抓著馬鬃似的灰發,此時他咬字已經很清楚了。

“明天我們去基輔。”那女人人像是問話,又像是下決心似宣布。

“好吧,那就是明天去。不過現在該休息了,你快上床睡覺吧,都快半夜了……”“米莎今晚不回來嗎?”

“不會的。這么大的風雪……走……我們去睡吧……”他手持燈盞扶著女人進了書櫥后的小門,我一個人在外屋呆了很久,內心平靜地聽著喬治沙啞的低語。暴風雪像是長了毛爪子,不時地抓著窗玻璃,地板上化了的雪水羞澀地反射出燭焰的光輝”房間擠滿了家具,暖融融的,讓人心情很放松。

喬治總算是搖搖晃晃走了出來,手中的臺燈罩撞擊著燈泡。

“她睡了?!?

他把燈放回原處,站在屋子中央,若有所思,眼睛也不看我,說道:“怎么說好呢?今晚如果沒你,我早就凍死了……謝謝你。你是干什么的?”

他把頭一側,傾聽著里屋里細微的動靜,身體不停地顫抖著。

“她是您妻子?”我小聲說。

“是妻子,是我的一切,是我的生命?!彼匕澹曇綦m不響亮但十分清晰,并開始用手狠抓頭發。

“對了,你喝茶嗎?”

他遲鈍地走向門口,又猛地站住,他想起來傭人因為魚中毒住院了。

我說我自個兒來燒茶炊,他表示贊同。他一定是忘了自己幾乎赤裸著身子,只顧光著腳啪嗒在地板上走,他把我帶到一間極小的廚房里。背向爐火說道:“要不是你,我大概早死了。太感謝你了?!?

猛地他渾身抖動了一下,恐懼地瞪大雙眼。

“萬一我死了,她怎么辦?天那……”

他看著漆黑的臥室門口,快速地小聲說:“她有病,她有個兒子是音樂家,后來在莫斯科自殺了,她還在盼他回來,已經兩年了……”我們一起喝茶時,他語無倫次地講了許多稀奇古怪的話。

他告訴我這個女人原來是地主,他是歷史老師。給女人離開了自己的丈夫(德國人,是個男爵),到歌劇院謀生。雖然她的丈夫使盡解數,但也無濟于事,他們始終過著快樂的同居生活。

他瞇著眼一個勁兒地瞅著廚房里的某個角落的什么東西和火爐旁已經破料的地板。他端起杯喝了一口熱茶,燙得他眉頭一皺,眼睛直眨。

“你是干什么的?”他問我?!班?,烤面包的工人。怎么不像?為什么?”

他顯然有點不知所措,像只入網的小鳥一樣驚慌地望著我。我簡單地講述了我的歷史。

“噢。是這樣?!彼p聲叫著,“是這樣。”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變得活潑了,他問我:“你聽過丑小鴨的故事嗎?一定讀過吧?”

他的臉變得歪歪扭扭,嗓子里發出讓人驚異的尖啞聲憤怒地說了起來:“多么動人的故事。我像你這么大時也幻想過,我會不會變成一只白天鵝呢?你看看我吧……我應該去神學院,卻上了大學。我父親是神父,因此和我斷絕了父子關系。我在巴黎學習人類的悲劇史——進化論。是??!我也發表了文章??墒恰_@究竟是怎么搞的……”他嚇人地猛然跳起,又坐到椅子上。認真地聽聽房間里的動靜,繼續說:“進化,多么好聽的字眼。這是人們發明出來欺騙自己的。

“人類現有的生活根本就毫無意義,是不合理的。如果沒有奴隸制就不會有所謂的進化,沒有少數統治者,社會就不會進步。

“我們越是想改善生活環境,減輕勞動強度,就越會使生活困難重重,勞動也更加沉重。工廠、機器,然后再造機器,還有什么比這更愚蠢的呢?工人越來越多,生產糧食的農民越來越少,我們需要的就是通過勞動向自然界索取糧食,我們別無他求。希望越小,幸福越大;希望越多,自由越少?!?

他當時也許是口不擇言,但他的確是這樣說的,他的思想是多么不可思議。這種怪論邪說我還是頭一回聽說。他又發神經了,激動的尖叫一聲,又立即羞澀地望一下臥室的門,靜聽了一會兒,然后憤慨地小聲念叨著:“人是十分容易滿足的,我們需要的不多:一塊面包和一個女人而已……”他用一種神秘的語調,和我從未聽說過的語言及詩句說起了女人,他的樣子就像小偷貝什金。

看得出來他是個愛情崇拜者,從他的嘴里一下子吐出一連串我十分陌生的名字:貝爾雅德、非亞米塔、勞拉、妮依……他向我講述了詩人甚至國王和上述美女們的愛情故事,朗誦了幾段法國抒情詩,朗誦過和中還不忘記用他纖弱、赤裸的手臂合著節拍。

“愛情和饑餓統治著世界”,聽完他的話,我猛然記起這段熾熱的語言在一本革命小冊子《饑餓王》的標題下出現過,于是我更加覺得他們的話意義深遠。

“人類追求的是忘記和享樂,而不是知識。”

他的想法震撼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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