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裝啞喬聾混人新宅 棄娼從良割斷舊情
- 太極英雄傳
- 張寶瑞
- 3818字
- 2015-04-07 17:59:32
陳德瑚的家可算得上是名門望族,在陳家溝首屈一指。陳家世代書香,幾代人多在宦海浮沉。陳德瑚的父親陳步麟曾任六品頂戴直隸州同候補湖北道伊歲貢生,他本性孝友,周恤窮乏,遇人艱難,輒動惻隱,視人孺子,不啻己子,不惜己財,不吝己物。陳德瑚本人受其父薰陶,承共遺風,也樂善好施,經常慷慨解囊周濟鄉里窮人。到了中年,他掛了個翰林院待召直隸知州的虛職,由于秉性善良,說話不避小人,得罪了幕僚,不知被誰參了一本,丟了烏紗帽,敗回鄉下。從此不人宦海,一心在家務農和經商。他在直隸廣平府開有太和堂藥棧,經營陳家溝一帶所產山藥、金銀花等藥物;在泉州、杭州、揚州辦有茶莊,由子女經營,溫縣同仁堂藥棧也是他家所開。前幾年茶葉生意不好,陳德瑚家道中衰,幸有季雯青、鄭盈盈兩位賢內助處治家政,轉危為安。陳德瑚前妻病故,中年時娶了溫縣一個絲綢商的女兒季雯青為妻,幾年前在游金陵秦淮河時,在畫船上遇到歌女鄭盈盈,見她聰穎絕艷,可憐她身世飄零,便買她為妾。陳德瑚直至晚年方才過起怡泰安康的生活,子女孝敬,妻妾和睦,豐衣足食。前年他邀陳長興在他家后院辦了一個武館,專教本鄉陳姓子弟練拳。這武館有一個套院,七八間房子,常有20多個拳迷前來聆教。
這日清晨,天下起鵝毛大雪,陳德瑚昨晚從直隸廣平府太和堂藥棧趕回來后,有些心煩意亂,半夜里幾次披衣起床,如今見漫天飛雪,便又一次披衣起床,小妾鄭盈盈還在熟睡,說著咬字不清的夢囈。陳德瑚出了房門,見長工老劉正在掃雪,跟他打了招呼,信步朝后園走來。
雪下得正緊,積雪沒過腳面,大小樹枝仿佛都用簇新的棉花裹著似的,十數株紅梅如胭脂一般,映著雪色,顯得分外瀟灑。陳德瑚家的后園,自西迤邐而來,盡西有個葦塘,如今已成為白絮的世界。園中許多杉榆槐柳也是銀裝素裹,后面有個土山,山上有一座八角玲瓏小亭。北面便是借給陳長興做武館的大院,有個角門直通里面,大院有個后門,學拳的青年不必從前門進去,專走后門,免得驚擾陳德瑚的家眷。
大院內有幾處竹籬茅舍,菜圃稻田,這是陳德瑚親手所創的一個桑麻田園之所,往東是個園亭,竹樹泉石之間,也有幾處院落,是陳德瑚家仆人丫環所居之處。
陳德瑚一路賞著雪景,慢悠悠轉了回來。正中一座角瓦,隨墻門樓,四扇屏風,進去有個院落,因西邊園內有個大花廳,對面便不蓋廳房,只有一溜七間腰房,左右兩間,各有便門,中間茅堂,東兩間為陳德瑚靜坐之所,西兩間是他的書房,取名為雀兒齋,取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之意。過了書房,有穿堂一座,垂花二門,進去抄手游廊,便是五間正房,這是陳德瑚之妻季雯青的居??;出了一個月亮門,又有五間正房,是鄭盈盈所居之所。陳德瑚望著屋檐下掛著的大紅燈籠,被風雪吹得一搖一晃,白了半邊。原來陳德瑚有個規矩,每晚欲到妻或妾的房中睡覺,便在當日傍晚將這個大紅燈籠掛在妻或妾住房的屋檐下。
陳德瑚進了鄭盈盈的房間,見她仍在熟睡,花朵般的身子蜷曲著,從繡花被下露出一條白嫩嫩的大腿。陳德瑚小心地把她的腿放進被里,又走了出去。從游廊往東院里是飯廳,再過一間垂花門,便是一片閑房,那是子女們探親來時的住房。順著東邊界墻,向南有個箭道,由這一路出去,便是馬圈廚房,再出東首的墻門,便到了大門口。
陳德瑚出了門口,正見幾個長工圍在那里,議論紛紛。
陳德瑚趕緊走了過去,正見雪地里躺著一個人,面垢發長,衣衫襤褸,凍得不省人事,旁邊揚著一個討飯的破碗和一根打狗棍。
陳德瑚見狀大驚失色,趕緊叫道:“你們還愣在這里干什么?救人要緊,還不快把他抬進去!”
幾個長工七手八腳把這個人抬進大門,來到看門人住的房間,放到炕上。
“快端火盆來!”陳德瑚叫道。
一忽兒,一個長工端著一個暖烘烘的火盆進來,放到這個人的身邊。
“不要放得太近,放在屋角好了。”陳德瑚說著,奔到院內捧了一大把雪,回到屋內,在這個凍僵的人身上、臉上搓著。
又有一個長工端了碗熱氣騰騰的姜湯走進來,放到桌上。
過了約有一頓飯的功夫,那個人慢慢蘇醒過來。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陳德瑚大聲問道。
這個人看到陳德瑚等人,哇里哇啦,指手劃腳。
“老爺,他是一個啞巴!”一個長工道。
這個人支撐著爬起來,伸著雙手要出去,一忽兒做了個端的姿勢,一忽兒又做了一個拄的姿勢。
原來他在找討飯碗和打狗棍。
陳德瑚讓長工為他灌下姜湯,又叫人端了碗熱騰騰的雞蛋面條。這個人如狼似虎地吞咽著,眼淚簌簌而落。
陳德瑚又向他姓名和身世,他又是哇里哇啦說了一大通,十聾九啞,他不僅是啞巴,還是個聾子。
這個人勉強下了炕,走了幾步,踉踉蹌蹌,歪歪斜斜,原來他還是個瘸子。
這時,陳德瑚的小妾鄭盈盈聞言也趕了來,他見這人雖然又聾又啞又跛,但是面容憨厚,憐憫之心油然而生,勸道:“德瑚,這冰天雪地的,若讓他出去,說不定會死在野地里。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不如留下他干些粗活兒,干得好就長久留下來,干得不好再讓他走也不遲?!?
啞巴像是聽懂了鄭盈盈的話,呼的跳起來,搬起桌子,高舉過頂,表示他很有氣力。
陳德瑚道:“那就把他留下來,武館里正好缺少一個干活兒的人,收拾打掃,擦磨兵器,這些活兒也不算吃力?!?
啞巴聽了,忽然搶上一步,跪下來,口中呵呵的,連連叩頭不已。
陳德瑚讓長工帶啞巴洗了澡,又給他換上新棉衣,新鞋襪,然后帶他到后院武館,教他收拾活計。
這個啞巴不是別人,正是楊露禪。他聽了那個少女的計策,換了一身破爛衣服,臉上涂了黑炭,黎明前便躺在陳德瑚家門前的雪地里,裝成啞巴,混了進來。
長工帶楊露禪穿堂過院,來到一個角門,用鑰匙開了門,只見是一個大院子,兩側有一些房間。院內擺著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鞭、锏、箭、錘、抓、镋、鐮、槊、棍、棒等十八般兵器。
長工找來掃帚和鐵锨,對楊露禪道:“啞巴,你把武館里的雪掃一掃,再把十八般兵器擦拭干凈,雪住了,陳老先生還要在這里授徒哩?!?
楊露禪二話沒說,拿起大掃帚掃起雪來。掃完雪,他又擦拭兵器,然后又逐一打掃房間。楊露禪見那幾間房屋陳設簡單,每間房屋都有一個土炕,桌椅茶具齊全。有的屋內擺著石墩、棉墊、石鎖之類的東西。唯有最北面一間房內,陳設雅致,有一張軟床,被褥干凈整齊,掛著白帳,案上放置文房四寶,一個雕花高瓦瓶內斜插一個雞毛撣子。案上還有紹興產的小泥壺,泥茶碗,壁上掛著一幅山水田園圖,寒舍炊煙,煙云籠罩,山色迷蒙,野鴨戲水。兩旁有一對聯,左聯是:看竹客來雙屐雨,烹茶聲細爐中雨。右聯是:尋俠客坐一庭秋,栽墨香生刀上春。
楊露禪猜想:這一定是陳長興的歇息之所。
正想著,那長工喚他去用飯,二人穿過幾道垂花門,來到一間大飯廳,只見有十幾個長工、丫環正在用飯。一個長方形飯桌,兩旁擺著木凳。長工招呼楊露禪坐下,幾個長工瞧著他,議論紛紛。兩個丫環注目打量楊露禪,吃吃笑個不住。
一個老傭婦用筷子戮著那丫環的后腰說:“笑什么?沒見過啞巴嗎?”
楊露禪沒有理會她們,只顧自己吃飯。他一連吃了三個窩頭,又喝了一大碗面湯。長工帶他來到一間房子,里面比較簡陋,一截土炕,幾只凳子。長工說:“你就住在這里,以后有什么需要的,你就招呼我一聲?!?
楊露禪裝做沒聽見,往炕上一歪。
這幾日,可能是因為下雪的緣故,陳長興一直沒有過來。楊露禪每日清晨來到武館,清掃地面,刨沙土,擦兵刃。閑時還幫長工們挑水,清掃庭階。長工們見他體弱,人卻勤快,都很喜歡他。丫環們見他雖是個啞巴,但骨格體貌不狠瑣,也對他有了好感,有時還幫他縫補漿洗衣服。陳德瑚聽到大家都夸啞巴能干勤快,自然也十分歡喜,覺得自己做了一件體面的事情。
楊露禪逐漸對陳宅熟悉起來,起初他只敢打掃武館,漸漸地穿宅入戶,就連陳德瑚的靜室,他也進去打掃,就連墻隅桌后,書櫥底下,柵頂窗欞,也掏得一干二凈。
陳德瑚見楊露禪老實可靠,就叫長工把武館的鑰匙交給他保管。
這天上午,陳長興帶著十幾個徒弟來到武館。楊露禪正在武場擦拭兵器,陳長興見到這個陌生人,吃了一驚。恰巧陳德瑚過來接待陳長興,便對陳長興說:“他是我收留的一個啞巴,是個老實人,你不是常說要請一個小孩子來清掃嗎,我看這個差事就讓他干好了。”
陳長興驚疑地打量著楊露禪,楊露禪的目光與他相對時,感到他有一股震懾人靈魂的力量。陳長興長相平常,與普通鄉下人一樣的裝束,腰里別著一桿旱煙袋,年逾古稀,白鬍過頸,可是一雙利眼卻像兩道閃電,刺人心靈。
陳長興問楊露禪:“你是哪里人?”楊露禪沒有反應,憨憨地笑著。
陳德瑚道:“他不但是啞巴,還是聾子和瘸子?!?
陳長興厲聲道:“讓他打掃武場可以,但是我們練武時,他可不能待在場內?!?
陳德瑚道:“長興兄真是謹小慎微之人,這個自然做得到,你們練武時,讓啞巴出去就是了。”
陳德瑚和陳長興進屋去了。
楊露禪失望地退出武館,恍恍惚惚地走著,走來走去,來到后園的土山后面,猛然聽到假石內有兩個人說話:
“我已嫁了陳先生,你不要再來了,陳先生待我很好……”這是鄭盈盈的聲音。
“你難道忘了我們秦淮之約嗎?我終生難忘,畫船彩燈,翠水紅樓,這是多么美好的時光……”一個男子的聲音,充滿了留戀之情。
“不行,我已有了歸宿,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女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陳先生是知書達理之人,是樂善好施的君子,而你卻變成了男盜女娼的小人,到處拈花惹草,雞鳴狗盜,你只剩下了一堆衣裳,一具軀殼,過去的你已不復存在了……你走吧……”
“可是我總想著你,每當我在與別的女人云雨時,眼前總浮動你的影子……”
“不,你走,我可要喊人了,陳長興和他的徒弟們都在武館里……”
“我才不怕他,他們陳家害死了我的親弟弟……”
楊露禪再也忍耐不住了,他沖進了假山的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