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要從四十五年前說起。
那是一個暮春的傍晚,在一個平靜的小村子里,有一間小屋。就在這里,一個生命悄悄誕生了。這個孩子沒有嚎啕大哭,只是用自己的眼睛觀察著這個陌生的世界。孩子出生的消息傳開后,大家都來到了小屋里,圍滿在孩子的身邊。這個孩子很健康,很聰明,大家猜測著這個孩子的未來。
一位老者走了出來,看著這個孩子,孩子也看著他。一時間,兩眼對視。
“你是司空家族的傳人。你的名字叫做司空晉。”他鄭重地說。他就是司空晉的父親。六十歲了,才有了這一個孩子。同樣年邁的司空娘子站在他的身旁,望著孩子,一臉慈祥。
然而,就在孩子出生后沒幾天,馬蹄聲便打破了村莊的寧靜。數百名武士,穿著盔甲,手持利刃。他們的首領剛剛得到了司空氏后代出生的消息,而他們此行的目的,就是殺掉還是嬰兒的司空晉。
村莊燃起了大火,利刃砍向了無辜的村民,馬蹄踐踏著新生的莊稼,屋舍倒塌,親眾離散。司空晉的父親已經倒下。司空娘子將司空晉包裹在襁褓里,放入籃中,她來到河邊,流著淚,一邊祈禱一邊將他放入水中。籃子里還有一張字條,為了不讓孩子忘記自己的身世。之后她隨即服毒自殺。
但司空晉活了下來。
他被一個在河邊洗衣的阿婆拾到,帶回了家。
那是一個冬天的夜晚。
那一年司空晉九歲了。
這些年,司空晉和阿婆在一個小屋中度過。小屋里的火爐明亮暖和,小屋外是被大雪覆蓋的荒原。
阿婆身體有一個病,她一到冬天膝關節就會疼得厲害。走路都要拐杖的幫忙。她坐在床上,為司空晉織著過冬的毛衣。
漸漸地,火爐里的火變小了。阿婆給爐子填了一些柴,火升起來很慢。這時候,司空晉站在旁邊,心想著要幫幫她。于是司空晉召喚出了一道風,鉆進了爐子里。他也是不久之前,才發現自己擁有這個本領的,只是對召喚出的風還不能熟練的控制。
這一次,他也沒能控制好。大火一下子竄了上來,直沖屋頂。火星落進了灶旁的油缸里,油缸隨即燃起了火焰。最后,火在整個小屋里燃燒。
“阿婆,快跑!”司空晉一邊喊著,一邊打開了門。北風瞬間傾涌而入,火焰不但沒有變小,反而更大了。阿婆關節不好,跑不動,跌倒在了地上。
司空晉眼看著阿婆和阿婆的小屋被大火吞噬。一同吞噬的還有那件來不及完成的毛衣。
因為寒冷和饑餓,司空晉最終還是倒下了。他已經走了很久,他想要找到一個家,一個和阿婆的小屋一樣溫暖的家。
他倒在一片茫茫的雪地中。
過了一會兒,一個女孩在雪地里發現了他。女孩和她的父親一起,將凍僵的司空晉帶回了家。
當時的司空晉怎么也不會想到,這個女孩將改變他的一生。
“你終于醒了。”司空晉朦朧中聽到一個聲音。“真難以置信,你怎么能一個人跑到荒原里呢?還穿的這么少。”
司空晉睜開眼睛,發現身邊北風呼嘯的雪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搖曳著火光,飄浮著甜玉米味道的小屋。
說話的是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看見他醒了,女孩便朝他笑了笑。
“你啊,真不小心,幸好碰上了我們,要不然啦,你就被大雪埋起來了。你叫什么名字?家又住在哪兒?”她問。
司空晉沒有回答她,只是看了看她端來的小碗,那里面有三個淡黃色的饅頭。他又看了看整個屋子,雖然屋梁低矮,略顯擁擠,但卻時時刻刻飄動著溫馨的感覺。
“你是什么妖精?狐妖?還是兔妖?”司空晉問女孩。女孩搖搖頭。
“那你……難道是鬼靈,或者是神明?”他又問。
女孩還是搖頭。“這其實不重要。”女孩說,“我知道你很冷,吃點東西吧。”說著,走到了司空晉的旁邊。
“我要回家!你不要過來。”他喊叫著,他到底還是有些害怕。
“那……你家在哪兒,我爸爸一會兒可以送你去。”
突然間,司空晉不說話了。因為他想起了自己的家。
“我沒有家了。”司空晉低著頭,默默地說。
“真可惜。”女孩說,“你穿那么單薄,會冷的。快回來,你餓嗎?這幾個南瓜饅頭是我自己做的,好吃極了。我媽媽為你做了一些玉米羮,你再等等,一會兒就好了。”
司空晉猶豫了一會兒。他又看見了那個小碗里面的饅頭,玉米羮的香氣直往他的鼻孔里鉆。他咽了咽口水,自從離開阿婆以后,他就什么也沒有吃過了。
“我知道你不會拒絕的。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又問。
“司空晉。”司空晉小聲地回答。
“不一般的名字。我叫做紫嵐,爸爸為我起的名字。好吧,司空晉,你先吃了這幾個饅頭填填肚子,我這就去幫你盛玉米羹去。”說著,她出了卷簾門。
司空晉又看了看碗里的饅頭,抓起了一個,一口咬了下去,還沒咀嚼,就吞進了肚子里。他又吃了第二,第三個。饅頭柔軟微甜。司空晉覺得這是他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就這樣,司空晉就被紫嵐的父母收留了下來,住進了紫嵐的家。
在這幾年里,司空晉和紫嵐一起上學堂,一起在田里撿拾稻穗,一起到后山上尋找紅黑色的漿果。天氣好的時候,他們還會一起躺在長滿了芒草的空地上,看著天空云起云涌。司空晉喜歡聽紫嵐給他講各種各樣的故事,紫嵐則喜歡看司空晉用馭風術在芒草叢中畫出的波浪。司空晉還有一支口琴,那是一個貨郎賣給他的。他喜歡用它吹奏能飄在風中的樂曲。
村子旁有一條河,河邊長滿了菖蒲,蘆葦,蒲公英之類的雜草。農閑的時候,司空晉就會在河中撐起一只小船,為過路的人渡船,補貼家用。每到傍晚的時候,紫嵐就會呼喚河對岸的司空晉回家吃飯,而每每看到對面紫嵐朝他揮手的時候,司空晉總會感到一陣快樂。他喜歡被人牽掛的感覺。
每次回家,他總會帶給紫嵐一束他在河對岸所能發現的最美的花,或是乘船人留下的有趣的小東西。
后來,司空晉十六歲了。
他和紫嵐的關系也開始悄悄發生了變化,這一點都被紫嵐的父母看在了眼里。
一個細雨綿綿的傍晚,司空晉在天黑之前遇上了最后一個船客,他是一個江湖貨郎,戴著斗笠,背著個大背簍,穿著奇怪的衣服。這個人從紫嵐的村子到對岸去。到達目的地后,他并沒有匆忙下船。
“少年,你叫什么名字?你的相貌,讓我想起了一個人。”他突然問。
“司空晉。其實我是一個孤兒。”司空晉漫不經心地告訴他。
“果然,我沒有看錯。”江湖貨郎突然情緒激動起來,“我原以為當初所有的人都被國師的人給殺光了,幸好,還有你活著。”
“你在說什么呀?”司空晉覺得很奇怪。
“難道你不知道?你可是司空氏的傳人,風神的后代。”貨郎小聲地說。
“什么?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
“有些事,終究會有人告訴你的。你很像你的父親。”江湖貨郎最后說,他幾乎是用耳語告訴司空晉,“你是神明的后代。你不該和他們生活在一起的,因為他們是人類,包括那個女孩。”
聽了他的話,司空晉嚇了一跳。再定睛一看,江湖貨郎已經不見了,這時候,身后傳來了紫嵐的聲音,司空晉朝河邊望去,紫嵐正在朝他揮手。
司空晉獨自坐在房中。
紫嵐進來了。她端著一個小碗。
“媽媽不在家,這些東西是我為你做的,就當晚飯吧。阿晉,這是你最喜歡的南瓜饅頭。”她笑著說。司空晉沒有回應她,她似乎并不在意。
“那個……”這時,紫嵐坐在司空晉的身旁,小聲地說,“爸媽已經同意了。”她的臉突然變得紅紅的。
“我想,我們是可以一輩子在一起的。”紫嵐低著頭羞答答地說。
“你是個人類?”司空晉突然的聲音打破了當前的氛圍。
紫嵐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懵了,嚇了一跳,不知道為什么司空晉對她的態度會變成這樣。
“幾百年來我們這個村子都是一個人類村落,雖然這在妖神界很少見。而我的確是個人類。你為什么要問這個?”
“把它端走吧。”司空晉指著她端來的那些食物,“你也出去。”
“可是……阿晉,你怎么了?”
“你出去。不要再讓我看見這些令人惡心的,東西!”司空晉似乎生氣了,“你是人類,而我是神明的后代,我們不可能在一起。”
“什么神明啊?”紫嵐也有些生氣了,“你怎么會變成這樣?”
“快走!”司空晉沒有理她。說著,司空晉抓起了盛著饅頭的碗,摔向了門檻上,粗瓷碗瞬間變成幾瓣,黃色的饅頭也滾了出來。
紫嵐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她抹著淚水,默默拾起了地上的碎片和饅頭。
臨走的時候,她對司空晉最后說,“阿晉,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惡的人!我最最最最討厭你!”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司空晉突然感到了一陣心酸,但一切都已經晚了。
后來連續幾天,紫嵐都沒有和司空晉說過話,她整天看上去都憂心忡忡,甚至沒有再笑過,就好像生了病。
又一個陰雨連綿的傍晚,夜晚即將來臨的時候,村子里來了一群人。
司空晉熟悉的一群人。
他們的到來引發了全村人的緊張和不安。大家聚集在村口,有的人手里還拿著棍棒和割麥的鐮刀。
“你們的首領在哪里?”來者氣勢洶洶地問。
“薩德村長。你終于來了。”村民們這時讓開了一條路,一位絡腮胡子花白的老人走了出來,來到了全村人的最前面。
“你就是首領?”
“老夫正是。”
“你們這里是否有一位名叫司空晉的少年?”一位騎在一匹灰色駿馬上的褐膚大漢直截了當地問。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紫嵐家的司空晉,誰不知道?
“你們為何要找他?”村長問。
“這不是你們人類需要關心都事情。快把他叫出來,否則別怪我們動手!你們只是人類,你們本不應該出現在妖神界這片土地上。”
“本村雖然是人類村落,但這里生活的幾百年間從未侵擾過你們妖神族。我乃一村之長,這里我說了算。”
他的話還沒說完,所有人的神經便一下子繃緊了。只見褐膚大漢舉著一把利劍,直指老人的脖頸,只差一公分的距離。老人紋絲不動。
“我將保護全村的人民。即使失去整個村莊,我也不會將他交給你們。”老人一字一頓地說。
“你們只是弱小的人類,你拿什么保護?”大漢一下子舉起了劍,向老人刺去。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突然掀起了一陣狂風,沙石蔽空。一枚削尖的竹節順著風向大漢飛來,擊中在他的劍上,打出了火花。在這極短短時間里,村長被村民保護著退回了人群。
“快退回安全的地方!”村長大聲呼喊著。
召喚出巨風的正是司空晉。
“快上!假如這次任務再失敗,國師會殺了我們所有人。”領隊的大漢叫喊著,所有人都朝著司空晉沖來。司空晉早有準備,他又射出了藏著袖口中的一排短箭,幾個士兵連人帶馬翻倒在了地上。司空晉接著念起了順風咒,御風而行,跑進了村子附近的樹林。
司空晉熟悉這里的一切,他知道怎樣才能逃跑。陌生人下了馬,在司空晉身后艱難地追逐著,他們的距離越來越遠。
追逐者的腳步聲聽不見了,司空晉也跑到了一個小山坡上。他看見了山下熟悉的村莊。
村莊在燃燒。他能聽見婦女兒童的哭喊。這里即將發生十六年前的那一幕。
司空晉猶豫了,他不知道該不該下山,主動出現在那群神秘人的面前,也許那樣的話,無辜村民就不會收到傷害。但那樣他自己就會有危險。
他的身邊出現了一個小鬼。
“你為什么要去救他們?”小鬼在司空晉的耳邊說,“他們是人類,是妖神界的病菌,他們不應該生活在這里。”
小鬼奸笑著。司空晉想了想,突然,一到寒光穿過小鬼的喉嚨,它被司空晉的短箭刺穿。小鬼倒在地上,司空晉也沖下了山。
因為他還是放心不下一個人。
士兵們正在挨家挨戶尋找司空晉的下落,找不到的,將村民拖出屋,一刀斬去。到處都出現了火光。不過在夜色的掩護下,司空晉還是找到了紫嵐的家。
紫嵐的父母雙雙倒在血泊之中,家里也明顯被人粗暴地翻找過。紫嵐不在,她去了哪兒?
司空晉焦急地尋找著,終于在后墻角落的空水缸里聽到了微弱的哭泣聲,果然是紫嵐。他二話不說,抱起紫嵐,使用御風之術,帶著紫嵐迅速離開了火紅的村莊。
在他們身后是地獄一般的世界。
他們逃到了離村子很遠的荒原上。
天上的雨滴漸漸變大了,他們在一個小山坡上找到了一處遠古的遺址,一個用大石塊壘成的拱形。站在山坡上還能看見遠方的河流,那就是流經村莊的河流。在大石堆里,他們度過了最寒冷的一夜。
紫嵐一直在哭,將頭埋在司空晉的懷里。
次日是一個陰天。他們回到了村子里。
村子里一片殘垣斷壁。這里已經沒有了人住的跡象,只有幾個村民在地上挖著坑,正在填埋昨晚死去的人。他們看見了司空晉和紫嵐,停下了手中的活。
“你們不應該回來。是你給整個村子都帶來了厄運。”他們說。
“對不起。村長他還好嗎?其他村民都離開了?”司空晉問。
“村長大人很好。是的,都離開了,所有人都將向西走,去尋找適合我們人類的地方。人類在妖神界太弱小了,我們需要壯大我們自己。”那些人說,“這都是我們的事,和你無關。紫嵐,你就跟這個少年走吧,我們不想再見到你們。從這里向東走,就是風花城,你們可以去那里。”
就這樣,紫嵐離開了生活了十幾年的村落,和司空晉去了風花城。
走之前,紫嵐回到自己的屋里,收拾起還能用的東西。她還有一個小盒子,上面有把小小的鎖。和人類世界一樣,每個女孩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小盒子,里面放著自己最珍貴的東西。
還沒有到風花城,他們就能感受到從遠方吹來的風。
已經是深秋了,天氣有些涼。司空晉和紫嵐騎著一匹白鹿,在荒原上,朝著風花城的方向慢慢地走。
白鹿是司空晉在樹林里發現的,當時它正被一群黑狼包圍。司空晉將它救出,于是成為了他的坐騎。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它其實是個神獸。
天幕被厚厚的云層覆蓋。
紫嵐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她低著頭,默默地思考。一夜間,她失去了父母,幾天前,她還失去了愛。
突然,一片白色的東西飄落在紫嵐的臉上,微涼,瞬間又消失了。
是雪嗎?
紫嵐抬起頭,尋找雪花的出處。
這不是一般的雪花,它有花瓣。六瓣圓圓的,輕薄的,白色透明的花瓣。它從灰蒙蒙的天邊出現,隨風而來,飄浮在空中,似乎在風中開放。
它落地就消失了,變成了空氣。沒有水,也沒有煙。
這就是傳說中的風花嗎?
風花越來越多,就像大雪漫天飛舞。
真的很美,不是嗎?
紫嵐伸出手,接住了一枚風花。還沒來得及仔細地看,它就消失了。留下一絲微涼。
它畢竟是只能在風中開放的花啊。
紫嵐突然哭了。
埋藏在她心里的痛開始像流水一樣緩緩涌出,越來越多。她覺得,她的快樂就像這風花一樣美好而又脆弱。而她的記憶,她的失落,卻怎么也無法消失,帶來的只有深深的悔恨和難過。
哭吧,把所有的淚哭完,就不那么傷心了
司空晉默默地注視這身邊的風花,任憑紫嵐在身后哭得痛快。他一輩子都學不會如何去安慰別人。
紫嵐和司空晉永遠不會忘記。
那一年,風中盛開的花。
司空氏自古以來便一直在風花國里擔任大司空,輔佐太子和國王。就在五十年前,皇室內部出現了政變,由風花國國師支持的三太子弒父奪權,登上了王位。而為了阻止消息泄密,同時防止司空氏東山再起,風花國國師開始了對司空氏后人的趕盡殺絕。
“你怎么會住在這里?”一天,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子,來到了司空晉位于風花城市郊的茅屋里。
這間茅屋位于風花城工業區邊緣的一個貧民區里,是司空晉和紫嵐來到風花城之后搭建的。他和紫嵐在這里已經生活了八年,這段時間里,司空晉隱姓埋名,一直靠著去工廠做工,維持生計。
“早知道你在這兒,我們早應該請你回去了。和你的遠房親戚生活在一起。”來人接著說,“你是司空氏最有潛力的傳人,也是你這一支系族唯一的遺子。那年,只有你我兩系族逃過一劫,當時你們的族系可比我們強大得多。唉,可惜現在就剩下你一個人了。幸好還有司空氏的傳世文書在我們這里,有了它,我們才有重獲強盛的可能。”
“你能再說詳細一點嗎?”司空晉問。
“當然可以,只是我們剛剛到達風花國,不知道你們這里的規矩。只要你能答應我一個條件,我甚至可以帶你去見首領。”
“說吧。”
“遠離那個人類女孩,司空氏需要純凈的血統。”
“不可能。”
“我也是為你好。以你現在的狀態,根本無法被其他司空家族成員認可。”
“送客!”
“你會后悔的。國師隨時都可能發現你。”那人用帽子遮住了自己的臉,裹緊風衣隨即便走了,留下茅屋里的司空晉。
待到他走遠后,司空晉感覺被人從身后緊緊抱住。原來是紫嵐。
“我知道你不會離開我的。”她說。
“小姐患的是風寒,還伴有肺病,而且有愈加嚴重的跡象。要是不再加以治療,即使我有回天之術,也恐怕救不了她。”大夫為紫嵐把了脈,對司空晉說。他可是風花城里最好的大夫。
一個月來,紫嵐的身體就一天不如一天,馬上就要入冬了,寒風肆無忌憚地望司空晉的小屋里鉆,給紫嵐造成了更大的傷害。而且更重要的原因,她已經有了四個月的身孕。
“治療要花多少錢?”司空晉問了一個最實際的問題。
“看診花不了幾枚錢,只是這藥……”大夫環視了下司空晉家里的陳設,“在我這兒,最便宜的白芍,當歸,子參,蟲草,還有藥引子,一劑藥下來,也少不得數百枚錢。而且,你這個屋子穿風陰冷,風花國的冬天風吹起來非常可怕,恐怕病人在這種環境下身體只會變得更差。”
“藥錢我一定給,可是這寒風怎么辦?”司空晉急切地問。
“我知道你的急迫,小姐懷有身孕,處治不好的話母子都有危險。可是這風可是風花國的特色,因天而定,誰也控制不了。唯一的方法就是找一個溫暖無風的屋子,熬過這個冬天,恢復起來就會快些。”醫生對司空晉說。
司空晉搖搖頭,他沒有太多的錢。
“不過,我還有一個辦法。”臨走的時候,大夫突然說。
風花國的冬天很冷,但這幾天大家都感覺不到冷。大街上,處處熱鬧非凡,喜氣洋洋,街市也比往常熱鬧了許多。因為新年就要來了。還有一個原因,風花國的老國王今年退位,繼承人將要繼承王位,當然要組織一場大典。
登基大典就在風花城中心的琉璃塔下舉行,處處張燈結彩,風鈴也被擦得锃亮,掛在王宮各個殿堂的屋檐上。
年輕的皇太子也在緊張地準備,因為在登基大典上,他不但要以最英俊的形象出現在文武百官面前,還要接受風神劍的檢驗。只有通過了檢驗,才能當上國王。
風神劍是風花國上古開國大神的神器,凝聚著風花國風的力量。如果風神劍的擁有者不配做風神劍的主人,那么風花國風的力量就會被封印。為了這個國家,王位的繼承者的挑選總是異常嚴格。
太子還沒有碰過這把神秘的劍,如果他是它合格的主人,那么當他接觸到劍柄,金銀色的劍身就會出現他自己的徽記。
只是太子還不知道,他所面臨的危險,不僅僅來自于風神劍。
風神劍放在大行宮里,和皇太子居住的長恩殿只有一墻之遙。這天,皇太子早早睡覺了,因為明天就是登基大典。侍衛兵站在門口,保護著未來國王的安全。
半夜,太子被一個噩夢驚醒。他醒來后睡不著,于是開始思考明天大典的流程。
現在是極深極深的夜,萬籟俱寂。
太安靜了,安靜得可疑。
沒有風聲,沒有侍衛兵的呼吸聲,更沒有風鈴聲。
他朝窗外望去,長明燈不知為何熄滅了。就著月光,他也沒看見侍衛兵的身影。
突然,他又聽到隔壁大行宮里傳來一個極不尋常的聲音。玻璃碎裂的聲音,還有腳步踩在片瓦上的聲音。
屋頂上有人!
太子急忙起床,推門走出長恩殿,一下子,他就看見了躺在地上的侍衛兵,鮮血流了一地。
是誰這么大的本事?王宮里的侍衛兵可是全風花國最強壯的戰士,突感大事不妙的太子想大叫喊人。突然,他被人從身后抱緊,嘴也被人捂住。太子的脖子上感到了一陣涼意。
“請君莫動。”他聽見身后傳來的人聲,就像魔鬼的聲音。“否則割喉。”他說。
“你想怎樣?”太子驚恐地說。
“我要這把劍。”他淡淡地說。
“你不能拿它!它,它可是我國的神器,風花國的命運都在它身上。你,你也不可能成為它的主人啊。”
“我并不想成為它的主人。我只是不想讓你成為這把劍的主人。”
黑暗幽靜的長恩殿里傳出一聲慘叫。
從此,風花國無風。
司空晉將沾滿獻血的夜行衣丟進了風花城里的一條小河里,又將風神劍用白色麻布包裹起來,一起都做好后,他便像沒事人一樣,在天亮之前,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紫嵐沒有睡,她正坐在一個火爐邊烤火。屋子里很暖和,空氣似乎都凝固了,在慢慢地升溫。
“你回來了。”紫嵐高興地說。
“好些了嗎?”
“嗯。今天天氣很好,平日里那些冷風沒有了,我現在不覺得冷了。寶寶也能暖暖和和地長大了。我現在已經可以感受到他在亂動了。”
“太好了。”說完后,司空晉洗了洗手,坐在紫嵐的身邊,和她一起烤著火。
靜謐。溫暖。
“阿晉,孩子出生以后,該取什么名字好呢?”紫嵐打破了靜謐。
“嗯……我不知道,你說呢?”
“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村前有一條大河嗎?你在那里撐著船。”紫嵐說。
“當然記得。那是一條很美的河。”
“我經常在河邊,看著河對岸的你。雖然隱隱約約地看不清,但我至今還記得你那時候的樣子。望川,對了,我們的孩子起名叫做望川怎么樣?”
“望川,遙望河川?這個很好啊。”司空晉笑著說,“果然是個好名字。”
紫嵐也笑了。“對了,那你還記得你有一只口琴?”她又問。
司空晉點點頭。“我把它丟在村子里了,當時我們走得太匆忙。”
“沒關系。”說著,紫嵐找出了她秘密的小盒子,居然取出了司空晉的口琴。銀色的口琴在火光下閃閃發亮。“想不到吧,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她說。
司空晉接過口琴,認出這就是多年前的那一支,他將它靠在嘴邊,簡單呼了一口氣。
還是那熟悉的聲音。
“試試看。”紫嵐在一旁對他說。
司空晉點點頭,回憶著過去,重新將口琴靠在嘴邊。悠揚的樂曲慢慢飄來,環繞在司空晉和紫嵐的身邊。那是一首曾經熟悉的的曲子,悠揚,明麗,卻有著淡淡的憂傷。
一曲終了。“它有名字嗎?”紫嵐問。
司空晉搖搖頭。因為這只是他心里的聲音。
第二天,太子遇刺的消息就在整個風花國里傳開了,一同傳開的還有恐慌,因為風花國不再有風。
可是風花國內部并沒有出現司空晉想象中的混亂,反而出現了各方實力蠢蠢欲動的跡象。
所有的新年慶典都取消了,一時間,風花國人人自危。
那個為紫嵐治病的大夫找到了他。
“你真的那么做了?”他一見到司空晉就小聲地問。司空晉點點頭。
“你知不知道你害了全國的人?”
“這與我何干。我只為我自己。”
“你怎么能這樣?”看見事情已經變糟的醫師只好搖搖頭,“我當時只是說說而已,唉……也罷,也罷,這件事我也有責任。既然已無力回天,我也沒有臉面再在風花城里待下去。我將去北方的一座山谷里隱居,你可不要向別人提起我。”這是他最后說的話。
然而,紙終究包不住火,司空晉獲得風神劍的消息悄悄地在各派別之間傳開了。不過,司空晉還有更關心的事。
暮春三月,天氣也漸漸變暖和起來了。只是風花城沒有風,沒有飛在空中的柳絮和落花,雨也不及往年。
紫嵐懷孕九個月之后就將司空望川生了下來,他是個早產兒。紫嵐的身體原本有所恢復,可現在她又患了流感。這就是房屋不通風的后果。她的身體也垮了下去。
一日,他像往常一樣騎著自己的白鹿納良去市上為紫嵐買藥。當他回到自己的住地時,立馬發現了異常。
司空晉所住之處是風花城的貧民區,每日總能聽到些市井人家的喧鬧聲。唯獨今天,安靜得可怕。
司空晉匆匆趕回家,卻只見一群灰袍赤帽的人包圍了他簡陋的小屋。其中也有那名先前拜訪他的遠房親戚。灰衣人看見司空晉,隨即給他讓開了一條路,讓他進屋。院子里,紫嵐站在墻角,那張老舊的太師椅上坐著一位穿著紫袍的男子。
“你是誰?膽大包天,這是我的家!”司空晉壓抑住內心的憤怒,對他說。
“我乃司空霍,風神第七十二玄孫,風花國第六任大司空之子。我今天來,只是想和你商量一些事情。”看起來這個人不喜歡拐彎抹角,“有傳言,是你殺了太子,奪了風神劍。真了不起啊。那樣,我拿司空氏的傳世文書,換你的風神劍,如何?”他說著,就將一個木匣子放在桌子上,里面不僅有文書還有印章。
“什么?”紫嵐喊了起來,“竟然是你殺了太子?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秘密被拆穿的司空晉不敢看紫嵐的眼睛,他只是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背后,那把用白布包裹的風神劍一直都被他背在身上。
“不愿意是吧。”司空霍似乎看透了他的內心,“你不是風神劍主人,不然為何現在無風?而且你可知道,司空氏要保持血統的純凈,是絕對不可以和人類通婚的?”他的話說完,一旁兩個手持長劍的武士便做出了準備的動作。
司空晉明白了,這是拿紫嵐來威脅他。
“或者你讓她離開,加入我們,風神劍不給我們也沒關系。只要你發揮自己的力量,我們就可以打敗國師,風花國就將是司空氏的天下。”
“阿晉!”他又聽到紫嵐在喊,“你為什么要偷風神劍,你害了全城的人!”
“我怕你討厭寒風。”司空晉如實回答。聽了司空晉的話,紫嵐竟一下子哭了起來。
“不不不,你不該這樣做的。我不需要……這個代價,太大了,我不配……”她捂著自己的臉說。
“只要你離開她,我們就可以和你合作。不然的話,我們將你奪走風神劍的消息在全城傳播開來,你們就將無立足之地。”司空霍接著說。
就在這時,一聲慘叫,打破了緊張的氣氛。一支短箭,刺中了紫嵐的胸膛,鮮血瞬間涌了出來,她的嘴角也流出了血。就在她倒下的一瞬間,空氣中出現了一陣微風,院子里的一棵櫻花樹隨即飄落下幾枚血紅的花瓣。
“不!紫嵐!紫嵐!!”司空晉大叫著,他想沖上去,卻誰知被幾個人從身后擒住,動彈不得。
“為什么?你們為什么要殺他?!”
“這樣對你也有好處。”司空霍笑著說,“這下子,你可以安心和我們合作了吧?”
“首領,她不是我們殺的。”這時,一個站在紫嵐身邊的人說道。
“那會是誰?”司空霍很奇怪,就當他站起來的一啥那,又有一支短箭射中了他的左肩。血肉模糊。
“有埋伏!是國師的人!”不知是誰喊道,所有人立馬亂成一團,更多的短箭從莫名的地方射出,灰衣人倒了一片。
司空霍趁這時趕忙收起文書,突然,他又中了一箭,正中要害。黑色的血液從他口中涌出。而他所帶來的隨從武士也所剩無幾。
“司空晉!這個給你。”他用盡全力說著,掏出了文書,“別讓它落入敵人之手,司空氏的未來就靠你了。”司空晉隨即接過文書,司空霍隨即死去。
在混亂之中,司空晉抱起紫嵐的身體,躲進了屋內的夾角。紫嵐的身體已經變冷,氣息微弱。
“紫嵐,紫嵐,你還好嗎?”司空晉貼在她的耳邊問。
“小川……小川在納良那里……”司空晉好像聽到紫嵐喃喃地說,“阿晉,我應該死的,忘了我吧,我只是你的負擔而已。”
“納良在哪里?”司空晉急切地問。然而,他已經無法再聽到紫嵐的回答,因為她已經永遠閉上了眼睛。
“紫嵐!紫嵐!你快醒醒!”司空晉嘶聲大喊,搖晃著紫嵐的身體。
“司空晉!”一個有力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
司空晉轉頭一看,一個穿著錦衣的男子,手持白色長杖,官帽華麗。他就是國師。
“就是你……”司空晉緩緩放下紫嵐,抽出了風神劍,他的怒氣在雙手中聚集,風開始在窗欄邊呼嘯,“就是你殺死了紫嵐?”
“沒錯。而且,如果你不把文書和神劍交出,下一個死的就是你。”國師冷冷地說。
“會死的是你!!”司空晉怒吼著,他舉起寶劍朝地上用力刺去,空氣在他身邊炸開,一聲巨響,巨風掀起了小屋的屋頂,吹倒了四壁,整個貧民區都變成一片平地。就在這時,司空晉的四周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旋風,旋風卷起了房屋碎片,沖向了天空,形成了一個直通云霄的大龍卷風。
然而,在巨風中,國師卻能紋絲不動。
無數瓦片磚塊被卷向天空,被風削尖如同一把把峰利的劍,一齊刺向了國師。國師不慌不亂,一個騰躍跳上空中,拿起長丈,噼里啪啦,將飛石統統擊落在地。
“所謂司空氏最后的傳人,就這點能力嗎?”他如一張紙片輕落于地,譏笑道。
突然間,司空晉手里的風神劍發出了耀眼的光芒,他怒吼著向國師沖去,御風騰躍,揮舞寶劍,國師只能用長杖應付,怎么也料不到司空晉會用盡全身的力氣,一道火光劃過,國師的七尺寶杖被劈成了兩截。
國師這才意識到,他的對手,是盛怒之下的復仇者。即使他不是風神劍的主人,依舊可以從風神劍上獲得一些力量。
國師于是使了個遁身術與司空晉隔開了距離,接著他念起了咒,召喚出數條電龍,想要包圍司空晉。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連電龍都被司空晉的風團吸住,風暴吸進了天空中的云,天地間昏暗一片,支離破碎的電龍被卷進空中,化成了一道閃電,瞬間直接擊中國師自己。他發出了一聲慘叫。
國師感到了眩暈,一個踉蹌,趴倒在地上,接著他感到自己的脖子上有種火灼般的疼痛,他明白,那是司空晉的風神劍。
“請君住手,有話慢說。”國師懇求著,“和我合作怎么樣?風神劍就給你吧。如今太子已死,我很快就可以登上王位,到時候我保證你一生榮華富貴,怎么樣?”
“我對金錢沒興趣。我再富貴也無法讓紫嵐幸福。你必須死。”司空晉一臉冷峻。
“那整個風花國都給你怎么樣?讓你當國王。請不要殺我。”他繼續哀求著。
“沒興趣。”司空晉面無表情。
之后,司空晉抱著紫嵐離開了風花城。在他身后,是一片大戰后的廢墟。他帶走了風神劍,留下了國師的尸體和一座無風的風花城。
他離開風花城的時候,天已黑暗,整個風花國的軍隊都在搜尋他的下落,他已經遭到全國通緝。
突然,他看到風花城外的一片樹林里閃過一道白色的光。他想起了納良還有司空望川。也許是冥冥之中的指引,他快步跟了上去,進入黑漆漆的樹林。
果然是納良,在它的身邊,聚集了許多白鹿,它們通體銀光。在白鹿群的中央,有一個籃子,里面有一個熟睡的男孩。司空晉這才明白,這里是白鹿之源,上古白鹿神的誕生地。
“謝謝你,納良,謝謝你替我保護了孩子。”司空晉抱著納良的脖子,留下來眼淚。
四周的樹木上出現了一群群的樹靈,它們都好奇地看著他。
司空晉將紫嵐小心地放在地上,一只年老的白鹿慢慢走過來,用鼻尖碰了碰她的額頭,之后它仰天長嘯,無數的夜鳥飛進了天空。紫嵐終究還是沒有醒來。
司空晉將紫嵐葬在了森林的最深處,最大最粗的一棵樹下,那里白鹿聚集的最多的地方。
將紫嵐埋進泥土之前,司空晉取出了自己的口琴,為紫嵐吹奏了最后一遍樂曲。
“如果哪一天我重新回到這個地方,請你們為我帶路,來到這個樹下。因為這里葬著我最心愛的人。”走之前,司空晉對所有的白鹿說。
之后他便走了,帶走了紫嵐的盒子,還有已經改名為司空忘川的孩子。
這時,一只白鹿跟了上來,那是納良。
“你愿意跟我走嗎?”司空晉問。
納良微微點頭。從此,它將和司空晉一起走完剩下的歲月。
司空晉離開了。從此離開了這無風的國度。
他尋了只小舟,順著風花城附近的大河順流而下。在舟上,他經過了一大片蘆葦叢,一座水杉林。他還路過了曾經的村落,看見了那座長滿了芒草的小山。殘垣斷壁還在,雜草叢生,那里的某處,還葬著紫嵐的父母。
細蒙蒙的春雨下個不停。
河岸草長,群鶯亂舞,微雨燕雙飛。
司空晉突然想起了紫嵐的盒子,那里面裝著紫嵐最心愛的物品。他小心地取出來,咔嚓一聲,盒子自動打開。那里面,除了一些錢幣和女孩的飾品外,還有一本泛黃的日記,那里面記錄著她小時候和司空晉及父母一起度過的時光。司空晉還看見了一個用布包裹起來的東西,他小心地將它打開。
突然,他像被一道閃電擊中般震顫了一下,盒子也隨即從他手中滑落,滾進艙底。淚水再也忍不住,從他的眼中流出。
那是兩個南瓜饅頭。就是那天他摔掉的那兩個饅頭。
它們已經變硬。司空晉將它們握在手里,心里一陣絞痛,手不小心一用力。饅頭變成了粉末。
他一直都忘了,向她說句對不起。
司空晉的故事到這里就該結束了,當然,還有一些后續的情節。
他后來又有了一個隨從,就是曾經出現過的那個江湖貨郎。一天,他路過一個小城的菜市口,那里的刑場正在行刑,囚犯就是那個江湖貨郎,那時的他已經被割去舌頭。盡管司空晉想把他殺死,因為他曾影響了他和紫嵐的關系。但司空晉還是把他救了出來。
司空晉在風花國的邊境上遇上了一隊人馬,原來是來自程州國的雀家軍。當時的雀然還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子。得知了司空晉的來歷后,她同意司空晉住進自己管轄的朱雀城,并為他提供保護,以防來自風花國的危險。前提是他要將司空氏的文書交由她保管。司空晉答應了。
之后他便住進了朱雀城。
誰也無法相像,一個大男人整天幫一個孩子換尿布,擦吐奶的情景,但這些司空晉都做到了。
他還格外重視小川的教育和身體,教他識字,讀書,馭風術。
至于那把風神劍,被他藏了起來。那上面依舊沒有司空晉的徽記,他仍不是它的主人。
不管怎樣,他還是過上了安定的生活。直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