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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變天

“各處宮門皆有禁軍把守,臣——”

“蓮奴。”

咳嗽聲打斷了慕容熙未說完的話,這聲‘蓮奴’更叫他心下詫異,已經許久沒人喚過他乳名了,久得幾乎連他自己都要忘了還有這么個名字。

“陛下有何吩咐?”

不知是因為猜忌過重,擾得人病體難愈,還是因為藥石罔效,令人愈發多疑,總之,王暉之亂后,皇帝多屠戮,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皇帝半閉著眼,靠在鋪著繡了游龍錦緞的臥榻上,略緩了緩氣息,才重新睜開眼看過來,神情滿是疲憊。

太子陪在一側,幫他順氣。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皇帝久病不愈的消息最終還是被人知曉。

皇帝纏綿病榻,除何貴妃伴駕外,又命太子侍疾。

太子也忠順,沒日沒夜地留在跟前侍候,可太醫們都束手無策的病癥,即便太子再怎么盡心照顧,亦是徒勞。

“蓮奴,近前來。”

“是。”

慕容熙站起身,低頭上前幾步。

入夜,寢宮里燈燭輝煌,沒了璀璨華麗的流蘇斗帳的遮擋,慕容熙清楚瞧見榻上人的形容,雙眸渾濁,頸項枯瘦,面色蒼黃。

不過抬眸的一瞬,慕容熙復又垂下眼。

今日,皇帝同往常一般,聽完各處上奏,對現有安排做了細微的調整,便命眾人退下。

誰想戌時,皇帝又宣召宣城郡公。

慕容熙進來時,太子才服侍皇帝用完藥。

該交待的事,方才在眾人面前已交代過,現下再次召見,詢問他臺城內外的情況,慕容熙不敢不謹慎。

皇帝道:“你辦事,我向來放心。”

太子亦道:“景和本就腹飽萬言、胸羅錦繡,處事又沉穩持重,難怪得父皇如此器重。兒臣自幼愚笨,不及景和萬分之一,實在慚愧。”

慕容熙俯身恭敬道:“臣不敢。”

皇帝擺擺手:“蓮奴,你不必謙虛。”

他轉頭瞧著殿中耀目的燭火,微微瞇起眼,感慨道:“我像你們這般大時,便獨身去邊陲之地擔任縣令,之后又摸爬滾打了幾十年,什么沒見過,又什么沒經歷過?當年,我以勇猛果敢聞名,后來能封官加爵,也并非僅因高帝從子的身份。”

皇帝神情疲倦,可說話的興致不減,笑著看向慕容熙:“我與武帝是從兄弟,不僅愛好相似,性格也相投,除你父親外,我與他關系最是要好。”

慕容熙不露神色,靜靜聽著。

皇帝朝他伸出手:“蓮奴,你過來。”

慕容熙又近前兩步,跪在榻前,穩穩托住伸過來的那只枯老的手。

皇帝微嘆:“慕容家子嗣單薄,從你父親起便一脈單傳。我是看著你出生、長大,無論表字,還是乳名,都是我給你取的。”

慕容熙道:“陛下厚愛,臣受之有愧。”

皇帝瞇著眸,慢慢回憶道:“那年,時值盛夏,我與你父親正在玄武湖上泛舟,有侍從匆匆來報,說你母親要生產了,驟聞消息,你父親又驚又喜,我從未見過阿琰那般手足無措過,慌慌張張中,直叫人將船速速靠上岸,完全忘了我還在船上。”

他搖頭笑了下,道:“你生下的第三天,我去看你,阿琰笨拙地端抱著你,一個勁兒地跟我炫耀,說你長得好,眉眼啊、鼻子啊,都像極了他,那歡喜的模樣,我到現在還記得。”

慕容熙輕輕抬眸,對上皇帝堆笑的眼,腦海中卻浮現的是,昔日父親陰沉沉的眉眼......

印象中,父親總是冷著臉,震怒之下,更是可怖。

尤其在雷雨交加的夜里,那雙赤紅且瘋狂的眼,幾乎能泣血。

慕容熙脖頸隱隱疼了起來,險些不受控制地撫上脖子。

他沒忘,他渾身都濕透了,躺在濕濕冷冷的地上,黑洞洞的天,不斷有雨點密密砸下來,砸在他的臉上、身上,他顧不上喊疼,只瞪著眼珠看著目眥盡裂、幾近癲狂的父親。

是的,他差點被他扼死在兩具尸體旁……

“我瞧著襁褓中酣睡的你,又憶起那天玄武湖上所賞的蓮花。凡物先華而后實,獨此物華實齊生。你父親已為你取名‘熙’,我只能給你取個小名‘蓮奴’。”

慕容熙眼睫顫了顫,皇帝的述說打斷了他的回憶,心底的寒意漸漸消散,他重新抬起眼,平靜如常。

皇帝拉著他的手,與太子的手放在一起,嘆道:“武帝在世時,最信任的人是我。而我,最信賴的是你父親......日后,我希望阿越最信賴的人是你,而你,亦能成為阿越的左膀右臂。”

阿越,便是太子蕭越。

......

秋末,天冷了許多,接連幾日都陰云密布,似乎在醞釀著一場大風雪。

沉魚抱臂靠著廊下的檐柱,回頭望一眼寢殿門口,仍不見慕容熙出來,只能看回夜色中的重樓飛閣。

皇帝病情告危,時而清醒,時而昏沉,已是彌留之際,這兩日,祠部已開始著手準備喪儀事項。

越是這個緊要關頭,越要保證臺城乃至整個都城的安全,身為衛尉卿的慕容熙,自然不敢掉以輕心,寸步不離地守在皇帝的寢殿外。

慕容熙守著,她便也得守著。

這樣不分晝夜地熬,也有七八天了。

臺城,她來過很多次,這些天又跟著慕容熙四處巡視,不管城內城外,已是十分熟悉。

明明是天底下至尊至貴的地方,她卻始終喜歡不起來,如此金碧熒煌,可怎么瞧都覺得死氣沉沉。

她不喜歡臺城,也不喜歡臺城里的人。

她喜歡什么呢?

沉魚也不知道。

“沉魚。”

溶溶夜色里,有人疾步朝她走來。

沉魚看去,竟是逾白,不免意外。

她放下手臂,站直了身子:“你為何來此?”

逾白是暗人,并不能隨意行走。

逾白不答只問:“主公在何處?”

沉魚朝身后的殿宇瞧一眼,“至尊召見,還在里面。”

逾白兩只眼睛跟著看過去,面上焦急,卻欲言又止。

沉魚瞧在眼里,正色道:“逾白,這是皇宮,沒有主公的允許,你不該擅自來此。”

逾白的目光這才落在她的臉上,略頓了頓,才問:“沉魚,如果有一天主公讓你做的是錯事,你還會聽從他的命令嗎?”

“錯事?”沉魚愕然:“我們的職責是聽從他的命令,保護他的安全,至于是非對錯,與我們有何干系。這不是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你告訴我的?”

逾白沉默一瞬,澀然點頭:“是,是我告訴你的。”

沉魚道:“那你該知道,就憑你違令來此,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逾白認認真真地看著眼前的清絕之姿,憶起從前那個院子里,因為練武受傷,紅著眼圈偷偷抹淚的小女娃。

還記得初時,大家都不屑與那么一個哭哭啼啼的女娃娃交手,可礙于世子的命令,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充當陪練。

不知從何時開始,當年的小女娃,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實力更不容小覷。

逾白才要開口,卻聽得殿內響起一陣哭聲。

*

皇帝駕崩,太子蕭越繼位。

另有遺詔,由安陸王蕭顯、太尉鄧原、宣城郡公慕容熙、尚書令吳介、尚書左仆射(yè)董桓、尚書右仆射江儼、中書侍中裴鈺、右將軍程爽等人輔佐新帝,時人稱‘輔政八貴’。

天子駕崩,乃國之大事,喪禮肅穆,規程繁瑣。

下葬前,大行皇帝的靈柩停放在太極殿,悲切的哭靈聲伴著烏沉沉的陰云籠罩在整個臺城上方。

偏殿里,新帝蕭越垮著肩斜歪在軟墊子里,伸了伸酸麻的兩條腿,又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殿中沒完沒了的哭聲,吵得他腦袋嗡嗡直響。

太常寺少卿呈上謚冊,恭恭敬敬地道:“陛下,這是為大行皇帝擬定的謚號,還請陛下過目。”

寺人小心接過謚冊,捧至蕭越面前。

蕭越皺眉看過去,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卻還是伸手拿起,邊翻邊道:“就按這上面的定吧。”

“是。”

太常寺少卿彎下腰,準備告退。

蕭越突地坐直了身子,原本困乏的眸子也泛起光亮,語氣卻難掩哀傷:“父皇的靈柩一直停放在大殿,朕是瞧在眼里急在心上,每天只要想到父皇不能入土為安,朕便寢食難安,你們就不能讓父皇提前下葬嗎?”

話音一落,哭聲一滯,眾人詫然。

太常寺少卿更是瞠目結舌:“陛下,這......這如何能提前下葬啊,自古以來,未有先例,這,不合禮制啊。”

“禮制?”蕭越隨手撂下謚冊,身子靠回軟墊,揚了揚眉,不以為然:“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改一改不就成了?”

“這......祖宗禮法如何能隨意更改?”

“隨意?”蕭越輕嘖一聲,直搖頭,“這怎么能是隨意呢?朕是心疼父皇,難道你們想讓父皇……死無葬身之地?”

眾人驚愕失色,紛紛跪倒。

太常寺少卿連連叩頭:“臣不敢,臣絕無此意,陛下——”

“陛下啊!”

就在這時,有人大叫一聲,膝行著,朝殿中烏黑锃亮的梓宮爬去,一邊爬一邊痛哭流涕,直至爬到梓宮前,咚咚咚地叩頭,雖未言一句,卻是用行為抗議。

蕭越蹙起眉瞧過去,認出那叩頭之人是太中中大夫羊溙。

許是磕頭磕得太過用力,他頭上的進賢冠都被磕掉了也渾然不覺,只露出一顆又光又圓的腦袋,瞧在眼里,十分滑稽。

蕭越近前,垂頭看看地上的冠子,再看看光溜溜的腦袋,彎唇笑了。

“羊愛卿吶,這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太極殿里混進來一只雕鷲呢!”

他一面笑一面用腳尖來回踢著地上的冠子。

羊溙磕頭的動作一停,掛淚的臉皮,漲得紫紅。

蕭越止了笑,彎下腰,體貼道:“既然你對大行皇帝如此不舍,那不如一道跟去,繼續盡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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