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晚會？我們班？“黃云非吹了個口哨，籃球在指尖旋轉，“去年我們班可是連初選都沒過。“

周一班會上，陳默老師宣布了元旦文藝匯演的消息。教室里一片嘩然，有人興奮，更多人面露不屑。

“今年不一樣。“陳默推了推眼鏡，“校運會我們證明了體育實力，這次是展示才藝的機會。“

“我們有什么才藝？“王浩嘟囔，“除了周意語會彈鋼琴...“

所有人的目光轉向周意語。她今天穿了件鮮紅色外套，在一眾灰藍色校服中格外醒目。聽到自己的名字，她抬起頭，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我寫了首歌。“

“真的？“我驚訝地問，“什么風格的？“

“流行搖滾?！八袅颂裘迹拔易约鹤髟~作曲。“

這個回答讓我重新打量她。平時安靜畫畫的周意語，談起音樂時整個人都在發光，語氣中的自信與她在病房照顧母親時的溫柔判若兩人。

“那我們就報周意語的獨唱。“陳默在報名表上寫字，“還需要一個負責人統籌全局...“

“我推薦蘇霧。“姜蕪春突然開口，“她組織校運會時很有條理?！?

幾個同學交換了眼色。我知道他們在想什么——一個才來幾個月的復讀生，憑什么領導他們？

“我反對?！昂笈诺睦蠲髋e手，“她對班里很多人都不了解，怎么協調？“

“那就更應該讓她負責。“夏離的聲音從教室角落傳來，他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新人視角說不定能看到我們忽略的東西?！?

我驚訝地看著夏離，沒想到他會為我說話。他沖我眨眨眼，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最終投票通過，我成了元旦晚會節目的總負責人。班會結束后，幾個同學圍住周意語，想聽她的原創歌曲。她二話不說，帶著大家去了音樂教室。

“這首歌叫《重生》?！八阡撉偾?，手指輕撫琴鍵，“寫給所有被定義的人?！?

前奏響起，是一段激昂的旋律。當周意語開口唱歌時，我幾乎認不出她的聲音——那么有力，那么有穿透力，與平時輕聲細語的她判若兩人。歌詞講述一只被認定丑陋的毛毛蟲，如何掙脫他人眼光，最終破繭成蝶的故事。

“太棒了！“最后一個音符落下，黃云非帶頭鼓掌，“絕對能拿第一！“

“難聽死了?！耙粋€冰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音樂老師張麗抱著手臂站在那里，臉上寫滿不屑，“毫無藝術性，全是情緒發泄。“

教室瞬間安靜。周意語的手指還停在琴鍵上，指節微微發白。

“張老師，“她抬起頭，聲音平靜但堅定，“藝術本來就是情感的表達。“

“藝術需要技巧，需要規則！“張麗走進來，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你這種業余水平，連初選都過不了?！?

我看到周意語的下巴微微顫抖，但她沒有低頭，“那請老師聽聽這段。“她重新彈起鋼琴，這次是一段復雜的古典樂章，手指在黑白鍵上飛舞，速度快得讓人眼花繚亂。

張麗的表情變了變，但很快又恢復冷漠，“技巧尚可，但選曲不當。元旦匯演要喜慶、積極向上，你這種陰暗風格...“

“我的風格不陰暗，只是真實?！爸芤庹Z打斷她，“如果歡樂是表演的唯一標準，那藝術就失去了意義?！?

張麗臉色鐵青，“隨你便，反正我不會通過這種節目?！八D身離開，高跟鞋的聲音像一連串休止符。

教室里鴉雀無聲。周意語慢慢合上琴蓋，轉身面對我們，“所以，還繼續嗎？“

“當然！“我第一個回應，“我們需要重新編曲，設計舞臺效果，準備服裝...“

“我可以負責燈光。“夏離舉手，“我叔叔開演出公司，能借到設備?！?

“我搭建舞臺！“黃云非跳起來，“我爸...呃，他以前是木工?！疤岬礁赣H時，他的聲音低了幾分，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就這樣，我們開始了緊鑼密鼓的籌備。每天放學后，大家各司其職：周意語修改曲譜，夏離調試燈光，黃云非和王浩搭建小型舞臺，我和姜蕪春設計宣傳海報，林輕則負責服裝。

但進展并不順利。三天后，當我檢查進度表時，發現很多任務都滯后了。

“這樣下去來不及初選?！拔医箲]地咬著筆帽，“得想個辦法...“

“他們需要動力。“夏離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后，手里拿著一卷電線，“這些人習慣了被否定，突然要認真做事，反而不知所措。“

“那怎么辦？“

夏離思考片刻，“開個動員會。不是那種正式會議，就...讓大家分享為什么想參加這次演出?！?

第二天放學后，我把所有人召集到音樂教室。窗外飄著今年的第一場雪，教室里卻暖意融融。

“我想聽聽大家的故事?！拔议_門見山，“為什么愿意花時間準備這個可能被淘汰的節目？“

沉默持續了將近一分鐘。最終是姜蕪春打破了寂靜，“我初中時被閨蜜方雨晴造謠，她說我勾引她男朋友...其實只是因為那個男生給我寫了情書。“她聲音平靜，但手指緊緊攥著衣角，“從那以后，我害怕成為焦點，但又渴望證明自己不是她說的那種人?！?

我驚訝地看著姜蕪春，沒想到她會第一個敞開心扉。更沒想到的是，我下意識接了一句，“我懂...我高二時也因為拒絕幫閨蜜作弊，被她散布謠言說我喜歡班主任?！?

姜蕪春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是理解。我們相視一笑，那種默契讓我心頭一暖。

“我爸是個酒鬼，“黃云非突然說，聲音沙啞，“每次喝醉就說我是廢物，永遠比不上他年輕時。“他擼起袖子，露出那道猙獰的傷疤，“這是我十四歲時他拿酒瓶砸的。我參加這個，就想告訴他，我不是廢物。“

周意語走到鋼琴前坐下，“我媽一直反對我學音樂，說太不穩定。“她彈了幾個音符，“但我知道她年輕時是鋼琴老師，因為生我放棄了事業...我想用這首歌告訴她，我的選擇值得尊重。“

一個接一個，同學們分享著自己的故事。就連最沉默的王浩也說了句“我想讓我媽驕傲“，然后迅速低下頭。

輪到我時，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我...復讀后，原來的朋友都上了大學。她們在群里曬校園生活，說我'浪費時間'...“我深吸一口氣，“我想證明，復讀不是失敗，而是新的開始?！?

夏離最后一個開口，“我爸入獄后，我把自己封閉起來，覺得全世界都看不起我?！八聪虼巴怙h落的雪花，“但這個班級...你們讓我明白，標簽是自己貼的，也能自己撕掉。“

那一刻，音樂教室里安靜得能聽見雪落的聲音。我們不再只是一個編號為14的復讀班，而是有著各自傷痕卻又彼此理解的集體。

動員會后的排練效率大大提高。

周意語的歌曲加入了全班合唱的部分，夏離設計了隨著音樂變換的燈光效果，黃云非甚至找來了一面大鼓，在副歌部分加入震撼的鼓點。

初選當天，張麗老師坐在評委席上，看到我們班上場時明顯皺了皺眉。但當周意語的歌聲響起，全班同學的和聲加入，燈光與鼓點完美配合時，她的表情從輕蔑變成了驚訝。

“通過?！氨硌萁Y束后，她簡短地說，然后補充了一句，“歌詞...寫得不錯。“

這簡單的肯定讓周意語的眼眶瞬間紅了。我們歡呼著抱在一起，連一向冷靜的姜蕪春也露出了罕見的笑容。

元旦晚會當天，禮堂座無虛席。

我們的節目被安排在倒數第二個，是整場晚會的重頭戲。后臺，周意語緊張地來回踱步，紅色演出服像一團跳動的火焰。

“我媽來了?！八蝗蛔プ∥业氖郑搬t生本來不讓她出院...“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觀眾席上，一個瘦弱的女人坐在輪椅上，由護士陪同。即使隔著這么遠，也能看出她和周意語相似的眉眼。

“她會為你驕傲的?！拔逸p聲說。

音樂響起，周意語站在聚光燈下，歌聲清澈而有力。當唱到“重生后破繭成蝶“的高潮部分時，全班同學從兩側上臺，齊聲合唱。夏離操控的燈光變換成蝶翼的形狀，黃云非的鼓點如心跳般震撼。

最后一刻，周意語突然轉向觀眾席中的母親，歌聲中多了一絲哽咽，“這世界曾定義我，說我該是什么模樣，但我心中有首歌，比所有規則更響亮...“

掌聲如雷，久久不息。我看到周意語的母親在擦眼淚，而張麗老師也在輕輕鼓掌，臉上帶著復雜的表情。

晚會結束后，周意語的母親堅持要見我們。她虛弱地坐在輪椅上，卻堅持一一握過每個人的手。

“謝謝你們...讓小語找到自己的聲音?！八难蹨I落在我們相握的手上，“我以前錯了...藝術不是奢侈，是靈魂的呼吸...“

周意語蹲下來抱住母親，兩人相擁而泣。這個畫面讓在場所有人都紅了眼眶。

回教室收拾東西時，我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原閨蜜林小魚發來的消息，“聽說你們班表演很'特別'？復讀生活看來很閑啊[微笑]“

我盯著那個假笑的表情符號，胸口發悶。一年前的我會為此難過一整天，但現在...

“怎么了？“夏離不知何時站在我身旁，手里拿著拆下來的燈光設備。

我把手機遞給他看。他掃了一眼，冷笑一聲，“嫉妒罷了?！邦D了頓，他輕聲說，“你知道你現在有多耀眼嗎？站在舞臺上指揮全場的樣子...根本不像個'復讀生'?！?

月光從窗戶灑進來，落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完美的輪廓。我們四目相對，空氣仿佛凝固了。他慢慢靠近，我幾乎能聞到他身上松木和汗水混合的氣息...

“喂！你們倆！“黃云非的大嗓門從門口傳來，“慶功宴去不去啊？全班等你們呢！“

夏離迅速后退一步，耳根微微發紅。我慌亂地抓起書包，“去，馬上！“

那晚的慶功宴上，我們笑鬧到很晚。周意語難得地活潑起來，甚至和黃云非拼起了歌。姜蕪春坐在我旁邊，偶爾插幾句話，但眼中已沒有了最初的冷漠。

回家路上，夏離主動提出送我。雪后的夜晚格外安靜，我們的腳步聲在雪地上留下并排的印記。

“今天...謝謝你。“我打破沉默。

“謝我什么？“

“很多?！拔姨ь^看著星空，“謝謝你推薦我當負責人，謝謝你在張老師面前幫周意語說話，謝謝你...看穿林小魚的把戲。“

夏離笑了笑，呼出的白氣在空中消散：“我只是說了實話?！八谖壹覙窍峦Ｏ?，“對了，寒假有什么計劃？“

“復習吧，畢竟只剩半年了。“我嘆了口氣，“你呢？“

“我爸找了份保安的工作，“他語氣平靜，“我想多陪陪他?！?

這個回答讓我心頭一暖。曾經的夏離提起父親只有憤怒，現在卻能坦然說“陪伴“。成長有時候就是這樣，在不知不覺中，傷口結痂，化為前行的力量。

“開學見。“我揮手道別。

“開學見?！八驹谠?，直到我進入樓道才轉身離開。

回到家，我翻開日記本，寫下這樣一段話：“今晚的星星特別亮，像無數雙注視我們的眼睛。原來被理解、被信任的感覺這么好。14班，這個曾經讓我畏懼的標簽，現在成了我最驕傲的身份。半年后我們將各奔東西，但此刻的星光，會永遠留在記憶里，照亮前路。“

窗外，雪又開始悄悄落下，覆蓋了地上那些并排的腳印，但有些痕跡，已經深深刻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