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榕城一中。

“叮鈴鈴——”

下課鈴響，蘇歲立刻趴在了課桌上。昨晚空調溫度調得太低，早起時便覺得頭重腳輕，怕是感冒了。

九月的榕城依舊暑氣蒸人，清晨就已悶熱難耐。頭頂的吊扇徒勞地轉動，送出微弱的熱風。

“誒誒誒！重大消息！”一個清脆的女聲揚起，是語文課代表張悅，班上出了名的大嗓門，但為人熱情爽朗。

她成功吸引了眾人的注意：“我剛去辦公室交作業，你們猜我看見什么了？”

“別賣關子了，快說呀！”

張悅眨眨眼，神秘地壓低聲音：“我們班要來轉校生了，而且——賊帥！老黃正一臉慈祥地跟他說話，我差點沒驚掉下巴。”

這話頓時點燃了全班的好奇心。

“真的假的？老黃還會慈祥？”

“重點是好帥嗎？到底有多帥？”

面對質疑，張悅拍著胸脯保證：“絕對驚為天人！這么說吧——”她故意頓了頓，“上一個讓我有這種感覺的，還是畢業了兩年的周學長。”

教室里頓時炸開了鍋。

蘇歲的座位離她們不遠，對話一字不落地飄進耳中。她昏沉地想，要不要這么夸張。

課間十分鐘轉瞬即逝。

上課鈴響起，同學們陸續回到座位，蘇歲也勉強抬起頭，只覺得腦袋更加昏沉，只想繼續睡覺。

班主任老黃拿著課本和保溫杯出現在門口，一聲怒吼震住了全班：“一個個像什么樣子！都上課了還安靜不下來！”

蘇歲被嚇得一激靈，睡意全無。

“同學們，你們已經高三了，不是高一高二……”老黃開始了他的例行訓話。

蘇歲搓搓臉，戴上眼鏡，默默心想：距離高考還有整整一年呢。

“老師，不好意思打斷一下——”

門口忽然傳來一道慵懶的男聲，打斷了老黃的訓話。

“嗯？”

“老師，已經上課五分鐘了，我能進來了嗎？”男生的聲音含著笑，語調散漫，顯得吊兒郎當。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原來真的來了個轉校生。

老黃這才想起門外還有人，瞪了那男生一眼：“怎么不早點提醒我？趕緊進來。”

男生漫應一聲，踏進教室。

最先入眼的是一雙修長的腿，男生逆光站在門口，面容看不真切。

“這是轉來我們班的新同學。”老黃介紹道，轉頭看向男生，“許今朝，過來做下自我介紹。”

聽到這個名字，正望著課本出神的蘇歲猛然抬頭。

男生個子高挑，穿著簡單的黑色T恤和灰色運動褲，松松垮垮地背著黑色背包，渾身透著滿滿的少年氣。

他快步走上講臺，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唰唰寫下名字。扔掉粉筆，轉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又將手插回褲兜：“大家好，我叫許今朝。”

動作瀟灑隨性。

教室里安靜片刻，隨后爆發出熱烈掌聲。

“好了好了，安靜！”老黃拍著講桌，掃了眼臺上的人，“許今朝，把手拿出來，站沒站相。去后面找個位置先坐下，都別看了，上課！”

“好。”許今朝懶洋洋應聲，抽出手。

他漫不經心地掃視教室，只有后排有兩個空位，便抬腳走去。

底下不少女生已經眼冒愛心。

“天，他好拽我好愛！”

“我也是！！”

“是吧，我就說沒眼花吧。”

蘇歲看著那個一步步走近的人，心跳莫名加快。

沒想到張悅口中那個“賊帥”的轉校生，竟是許今朝。

他為什么會在高三轉學？

正想著，他已站定在她面前。

他不會是想坐這里吧…

“喂，同學。”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輕敲她的課桌。

“啊？”蘇歲局促抬頭。

許今朝垂眼看著她，眉梢微挑：“讓讓？”

蘇歲這才確定他真想坐這里。“那個，我有同桌的，她只是…還沒來報到…”她小聲解釋。

“許今朝，都上課了還站著干嘛，趕緊坐下！”老黃在講臺上喊道。

全班目光聚焦過來，蘇歲被看得不自在，立刻起身讓道。

“謝了。”許今朝拉開椅子坐下。

開始上課后，蘇歲打開課本，一本正經地看著黑板，表面淡定，腦子里卻止不住地想：許今朝為什么非要坐這里？明明那邊還有一個空位。

難道他認出自己了？

她不知道的是，許今朝選擇坐她旁邊，只是因為覺得另一個女生看他的眼神太過火熱直白。反觀她一直低著頭，顯得安靜，不會吵到他。

許今朝剛來，還沒領到課本，整節課都沒怎么聽。課到一半，他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好困。早知道昨晚就不和陸延川通宵打游戲了。

他單手托腮，無聊地看了眼黑板，又移開視線。

這么簡單的題需要講這么久？

他視線轉向旁邊的姑娘。個子小小，扎著高馬尾，規規矩矩穿著校服，露出一截纖細的胳膊。腰板挺得筆直，認真寫著筆記，時不時扶一下鏡框。

一看就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乖乖女。

嘖，這學習氛圍就是不一樣。難怪老黃一直給他爸吹風，想方設法把他弄到一中來。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蘇歲松了口氣。上課時，她總能感覺到旁邊有道視線落在身上，搞得她一節課都無法集中注意力。一個姿勢保持了近四十分鐘，腰桿都僵了。

她剛伸手揉腰，旁邊就傳來椅子挪動的聲音。蘇歲下意識偏頭，一下子對上了許今朝的目光。

還是熟悉的眉眼，狹長的鳳眸，眼尾微挑，帶點侵略性，笑起來的時候痞氣十足。

她只看一眼就迅速撇開臉。

許今朝不動聲色地皺眉。他很可怕嗎？而且，他怎么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覺察到他的視線，蘇歲緊張地站起來，想去廁所冷靜一下。

“同學，哪里可以領新桌椅？”許今朝也跟著站起來。

蘇歲：“呃……”她也不知道。

“許今朝同學，我帶你去吧，我知道！”前桌女生轉過身自告奮勇。

“不用，告訴我在哪就行。”

“好吧，去一樓左拐盡頭那間教室……”

蘇歲趁他們說話，徑直走出教室。

許今朝跟前桌女生說完話，抬眼發現自己的臨時小同桌已經一聲不吭走了。

他不禁自我反省：不應該啊，他覺得自己長得挺好看，跟她說話也挺客氣，怎么她看見自己就跟看見瘟神似的。

蘇歲踩著上課鈴踏進教室，第一眼就朝自己座位望去，卻發現許今朝還坐在旁邊。

他不是去搬新桌椅了嗎？怎么還在這兒？

她慢吞吞走到座位，看了他一眼，眼神像在問：你怎么還在這兒？

許今朝樂了，舌尖抵了抵腮幫，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一番，緩緩開口：“同學，你是不是對我有什么誤解啊？”

“啊？”蘇歲懵了。誤解什么？

許今朝側過身，手肘隨意搭在椅背上，伸了伸無處安放的長腿，吊兒郎當地道：“你怕我啊？”

這個人真是撩人于無形。

“沒，沒有。”蘇歲坐下，故作淡定地拿出課本，端正坐好，儼然一副“我要認真聽課，別打擾我”的姿態。

許今朝難得吃癟，輕扯嘴角。趁老師還沒來，想到她剛才的眼神，他忍不住多說一句：“一樓教室的門關了。”所以沒領到新桌椅。

蘇歲點點頭：“哦。”

許今朝：“……”怎么跟個悶葫蘆似的。

第二節課依然是老黃的數學課。他用了半節課講新知識，剩下的時間讓大家做題。

蘇歲埋頭寫了一會兒，忽然偏頭看了眼旁邊無聊轉筆的許今朝。他好像還沒去領課本。

猶豫了一下，她將自己的書推到他面前。

“？”許今朝抬頭疑惑地看著她。

“你看嗎？”蘇歲小聲問。

許今朝沒吭聲，視線從書本移到她臉上，忽地笑了：“同學，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

不知是不是錯覺，許今朝覺得他說完這話后，眼前這姑娘的眼神忽然黯淡了。

沉默半晌，蘇歲抿了抿唇，默默將書收回。

“我們初中是一個班的。”

她的聲音溫溫柔柔，讓許今朝怔住了。他微微蹙眉，努力回想著什么，卻什么也沒想起來。

“抱歉，我……”

“沒事。”蘇歲淺淺一笑，打斷了他。

她那時確實很沒有存在感，他不記得也正常。只不過，心里還是有一點點失落。

蘇歲從小就跟著外婆和舅舅長大。她很早就知道自己和別的小朋友不一樣——她沒有爸爸媽媽。

正因為如此，她懂事得早，性子也軟。

初中時，她是老師常掛在嘴邊的乖學生：總是規規矩矩穿著校服，留著厚重齊劉海，戴一副土氣的框架眼鏡，屬于丟進人群就找不到的類型。

除了在各科老師眼里，她在班上存在感幾乎為零。

而那時的許今朝，則與她完全不同。他肆意張揚，桀驁不馴，是班里的刺兒頭。奈何成績同樣出色，老師們雖頭疼，卻拿他沒辦法。

他們倆像是兩個極端。按理說，這樣的兩個人同窗三年也不該有交集。蘇歲原本也這樣認為。

直到某天課后，同桌突然聊起小八卦，說著說著就扯到了許今朝身上。那個年齡段的女生似乎都對那種“狂拽酷炫”的男生有種莫名好感。

可那時蘇歲因為一些個人原因，開學幾周后才報到，加上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平時根本不關注這些。

看她迷糊的樣子，同桌不能理解：“不是吧，許今朝你都不知道？”

蘇歲沒吭聲，她真不知道。

同桌便開始科普這位許今朝同學的事跡，從他本人到家庭情況：父母一個是小有名氣的畫家，一個是舞蹈老師，外公外婆都是大學教授，算得上書香門第。

可偏偏到了他這里，好像就變味了。

“……雖然性子野了點，但勝在顏好，小迷妹挺多的。”同桌說著說著就少女心泛濫。

聽完后，蘇歲卻皺眉吐槽：“他這樣的人出去容易挨揍吧？”聽起來性格有問題，嘴還挺毒。

她話音剛落，窗外走廊就響起一道男聲：“阿朝，你快點，晚了都沒空地兒了！”

緊接著一道懶洋洋的聲音響起：“行，馬上就來。”

蘇歲下意識轉頭，窗外的男生嘴角勾起莫名的弧度，要笑不笑地瞥了她一眼，瀟灑離開。

同桌恰好開口：“許今朝不會聽見了吧？”

“……”

哦，他就是許今朝。

背后說人閑話還被當場抓包，蘇歲的臉騰地燒起來。

“嘿，我突然發現你倆名字挺有意思的。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同桌調侃道。

蘇歲抿唇沒接話。想起許今朝剛才那眼神，她莫名后怕。

自那之后，她見著他都會繞道走，生怕再惹到這位不好相處的同學。

但許今朝似乎并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也是，他眼睛一貫長在頭頂上，哪記得住蘇歲這樣的小透明。

兩人真正開始有交集，是在很久之后的一個寒假。

蘇歲的舅舅開了家網吧，就在學校附近。那天，外婆讓她去給舅舅送飯，還讓她帶話叫他別總守著破網吧，多回家看看。

她提著保溫桶走得很快，那天氣溫低，她怕飯菜涼了。在一個巷口，她猶豫了一下，最終決定抄近路。

巷口風大，蘇歲瑟縮一下，埋頭趕路。眼看快到網吧樓下，腳下突然踩到一個空牛奶盒。

“呲”的一聲，盒里剩余液體被擠壓，順著吸管噴了出去。

“艸，什么東西？”旁邊傳來罵聲。

蘇歲心里咯噔一下，趕緊抬頭。

不遠處站著幾個男生，看上去流里流氣，罵人的是個寸頭。

“媽的，你不看路的嗎！”那人滿嘴臟話，面露不善。

旁邊有人笑起來：“沒看人小姑娘戴著眼鏡嗎？你就不能溫柔點？”

“溫柔個毛！老子才買的新鞋！”

蘇歲怯怯地看著他們，立刻道歉：“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說什么？大點聲！”

“對不起……”

那人嗤笑：“一句對不起就完了？”

蘇歲咬緊下唇。她后悔了，早知道不走這條小巷。她從沒遇到過這種事，又急又怕，腦子飛速轉著：現在跑還來得及嗎？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不遠處一扇小門突然被推開，幾個男生談笑著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