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回到柴房時,天還未亮。
黑暗像一塊濕冷的幕布,將整個望北城包裹得密不透風。他沒有點燈,只是靜靜地坐在草垛上,將那三把廉價的剔骨刀一遍遍地擦拭。
冰冷的鐵器仿佛是他身體的延伸,是他在這個陌生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真實的東西。
昨夜在城墻下的那番話,不是警告,甚至不是試探。
他已經給這座城判了死刑。
但他又決定,要為這具“尸體”再爭取一點時間。
天色微明,王屠夫打著哈欠推開了院門。他看到坐在黑暗里的陳默,嚇了一跳。
“你小子,怎么起這么早?跟個鬼似的。”他嘟囔著,開始準備今天的活計。
陳默沒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拿起內臟清洗隨后開始剁肉泥,他的動作相比昨天更加精準、高效。
太陽升起,望北城蘇醒了。
炊煙,叫賣聲,孩童的追逐打鬧聲,將昨夜的寂靜徹底撕碎。
然而,今天的喧囂中,夾雜著一絲不易察る的不安。
“聽說了嗎?西邊三十里外的張家村,昨天派人來求援,說村里鬧了‘邪祟’,好幾個人跟瘋了一樣咬人。”
“我也聽說了!城主派出去的斥候,到現在一個都沒回來!”
“什么邪祟,我估計又是邪教又拿人練功了”
悅來茶館里,議論聲此起彼伏。趙靈兒端著茶盤,在桌子間穿梭,一雙耳朵卻豎得高高的。她聽著這些真假難辨的消息,小臉上滿是擔憂。
她的目光習慣性地飄向了那個角落。
陳默今天又來了。
他依然什么都沒點,就那么安靜地坐著,像一口幽深的古井,將周圍所有的喧鬧都吸了進去,卻不起一絲波瀾。
“都安靜!”
茶館外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城防總指揮張統領大步走了進來,他身后跟著幾名親兵,個個盔明甲亮,神情肅穆。
“張統領!”
茶館里的客人們紛紛起身行禮。
張統領擺了擺手,聲如洪鐘:“各位鄉親,城外確有小股匪寇作亂,驚擾了村莊。但大家不必驚慌!城主大人已經下令,將由林逸飛林少俠,親自率領城主府衛隊,出城剿匪!”
“林少俠要出手了!”
“太好了!有林少俠在,什么匪寇邪祟,不過是土雞瓦狗!”
人群瞬間沸騰了。
林逸飛,這個名字就像一劑強心針,瞬間驅散了籠罩在人們心頭的陰霾。
他是望北城城主的獨子,是這座小城最大的驕傲。
他三歲習武,七歲便練得一口真氣,十六歲便已是江湖上小有名氣的后起之秀。劍法飄逸,為人熱血,是無數少女的夢中情人,也是無數少年崇拜的偶像。
在望北城百姓的心中,就沒有林少俠解決不了的麻煩。
很快,一隊長長的隊伍從城主府出發,浩浩蕩蕩地走向西城門。
為首一人,白馬銀槍,一身錦衣,面如冠玉,正是林逸飛。他臉上帶著自信的微笑,不斷向街道兩旁歡呼的民眾揮手致意。
“林少俠威武!”
“祝林少俠旗開得勝!”
歡呼聲震天動地。趙靈兒也擠在人群里,激動得小臉通紅。
只有陳默,站在人群的最外圍,冷漠地看著這一切。
他像一個經驗最豐富的獵人,在審視著一頭即將踏入陷阱的、華麗卻愚蠢的獵物。
林逸飛的隊伍。
總計三十人。
武器配置:長劍二十六柄,長槍四桿。
防護裝備:皮甲,部分鑲嵌鐵片。
隨行物資:飲水,少量干糧,無任何醫療和遠程打擊裝備。
陣型:松散,無紀律,更像是一場武裝游行。
這是一場盛大的葬禮。
整個望北城的人,都在為他們的英雄,舉辦一場盛大的、通往地獄的歡送會。
陳默沒有試圖去阻止。
他知道,沒用的。
一個衣衫襤褸的屠夫學徒,去告訴一位萬眾矚目的英雄,說他即將去送死?
他會被當成瘋子,被憤怒的民眾活活打死。
他只是默默地轉身,逆著歡送的人流,走向了城西的鐵匠鋪。
“師傅。”
他找到了昨天那位打鐵的老師傅。
老師傅正在喝著劣質的燒酒,看到是他,有些意外:“怎么,那三把廢鐵不好用?”
“我想請您,幫我打一樣東西。”陳默從懷里掏出一張揉得發皺的草紙,上面用木炭畫著一個奇怪的圖形。
那是一個臂盾。造型很古怪,盾面不大,剛好能護住小臂,但在盾牌的前端,延伸出三根長約一尺的、銳利的鋼刺。
更奇怪的是,盾牌的內側,有一個復雜的皮帶和卡扣結構。
“這是什么玩意兒?”老師傅皺起了眉頭,“不倫不類。做盾牌,哪有這么小的?還帶刺,是想扎誰?”
“扎……畜生。”陳默低聲說。
“這東西,結構復雜,費時費力,得加錢。”
“我沒錢。”陳默看著他,“但我可以用東西換。”
他說著,從另一個懷里,掏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柄剔骨刀。
和昨天買走的三把一模一樣,都是廢品。
但唯一的不同是,這把刀的刀柄上,被人用麻繩以一種極其古怪而精密的方式纏繞了起來。
“你給我一把廢刀是什么意思?”老師傅有些不悅。
陳默沒有解釋,只是將刀遞了過去。
“您試試。”
老師傅將信將疑地接過刀。
當他的手握住刀柄的瞬間,他臉上的表情變了。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完美的貼合感。麻繩的每一個纏繞,都恰到好處地填充了他指間的空隙,讓他能用最小的力氣,爆發出最大的掌控力。
他揮了揮,那柄原本重心不穩的廢刀,此刻竟像是長在了他的手上一樣,指哪打哪。
“這是……‘纏絲手’?”老師傅眼中爆出一陣精光,“不對,比‘纏絲手’更高明!你是從哪學來這種纏柄手法的?”
這是第七零三集團軍格斗術的基礎。每一個士兵,都會用這種方法來改造自己的武器,以適應最高強度的戰斗。
“我教你這種手法,”陳默看著他,眼神里沒有一絲波瀾,“你幫我打好這個臂盾。三天之內,我需要它。”
老師傅沉默了。
他死死地盯著手里的刀,又看了看陳默那張年輕得過分的臉。
他聞到了一股味道。
一股只有在身經百戰的沙場老兵身上,才會有的,鐵與血的味道。
“好。”他最終點了點頭,聲音沙啞,“我幫你打。但不是三天,是一天。明天這個時候,你來取。”
陳默轉身離開。
夕陽西下。
林逸飛的隊伍還沒有回來。
城門,依舊大開著。
守城的士兵,靠在墻邊打著瞌睡。
陳默獨自一人,坐在西城門內最高的箭樓上。
他像一尊雕像,一動不動地望著遠方血色的地平線。
風,又起來了。
那股熟悉的、名為“喪鐘”的腥臭味,比昨天濃烈了十倍不止。
他知道,前菜已經吃完。
主菜,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