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軸發出了一聲極其細微、卻足以讓李元慶心臟驟停的呻吟。
他動作僵住,整個人如同被冰封,每一根神經都繃緊到了極致,全力傾聽著門外的動靜。冷汗順著他的鬢角滑落,滴在鎖骨上,帶來一陣冰涼的癢意。
幾秒鐘過去。
走廊外依舊死寂。只有那盞滋滋作響的節能燈,是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唯一的背景音。
沒有腳步聲,沒有詢問聲,沒有突然爆發的喝罵。
那聲輕微的響動,似乎并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李元慶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吐出一口濁氣,感覺肺部因過度屏息而隱隱作痛。他不敢有絲毫大意,用蝸牛般的速度,將房門拉開一道僅容他側身擠出的縫隙。
昏暗的光線投入眼中。走廊空無一人,老陳那扇深褐色的房門,靜靜地立在斜對面,像一道沉默的關卡。
五米。
這段平日里兩步就能跨過的距離,此刻在他的視野里被無限拉長、扭曲。空氣變得粘稠,仿佛充滿了無形的阻力。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空氣中漂浮的細微塵埃,在昏黃的光線下緩慢沉浮。
他回頭,看了一眼門縫內。林小雨緊貼著墻站在陰影里,雙手死死地交握在胸前,那雙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里面盛滿了幾乎要溢出來的恐懼和…一絲微弱的鼓勵?
不能再猶豫。
李元慶深吸一口氣,貓下腰,將身體的重心壓到最低,如同一個蓄勢待發的竊賊,猛地躥了出去!
腳步落地極輕,幾乎是墊著腳尖,但在這過分寂靜的環境里,他依然感覺自已的腳步聲大得驚人,如同擂鼓般敲擊在心臟上。他的目光死死鎖定老陳的房門,眼角的余光卻瘋狂掃視著走廊兩端和套間大門的方向,提防著任何可能突然出現的陰影。
一秒鐘,兩秒鐘…
他沖到了老陳門前。
身體緊緊貼著冰冷粗糙的木門,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沖撞,震得耳膜嗡嗡作響。他再次屏息,側耳傾聽——沒有異常。
第一步,成功了。
接下來,才是真正的難題。老陳的房間鎖著。林小雨說鑰匙可能在門后的掛鉤上…但他要怎么拿到?
他的目光飛快地掃過門板。老舊的木門,門板與地面之間有著一道不算太窄的縫隙。或許…
幾乎沒有猶豫,李元慶立刻趴倒在地面上。冰冷粗糙的水泥地硌著他的胸膛和肋骨,但他完全顧不上這些。他側過臉,將眼睛緊緊貼向那道門縫,努力向里窺視。
門內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他急躁地換了個角度,幾乎將半邊臉都壓在了地上,最大限度地利用那道縫隙…
有了!
借著從窗外滲入的極其微弱的月光,他模糊地看到,門內側后方,似乎真的掛著一串鑰匙的輪廓!就在一個大概齊腰高的掛鉤上!
希望之火瞬間重新點燃。
但怎么弄出來?
他左右掃視,目光落在了被他放在一旁的那根木棍上。木棍的一端并不十分粗糙,或許…
他抓起木棍,嘗試著將較細的那一端小心翼翼地從門縫底下探了進去。門縫的高度有限,木棍只能伸入一小截。他憑著剛才驚鴻一瞥的記憶,用木棍的末端在門后那個大概的高度附近,輕輕地、試探性地撥弄、勾挑。
動作必須輕,不能發出太大聲音。木棍與墻壁或門板輕微的碰撞聲,都讓他心驚肉跳。
一次,失敗了。木棍似乎碰到了什么塑料制品,發出“咔”的一聲輕響。
李元慶的動作瞬間凍結,心臟幾乎跳出嗓子眼。
又是漫長的幾秒等待。外面依舊寂靜。
他咬緊牙關,額上的汗水流進眼睛,帶來一陣刺痛模糊。他胡亂地用袖子擦了一把,再次嘗試。
調整角度,屏住呼吸,將全部精神灌注在手臂細微的控制上…
木棍的末端似乎勾住了什么環狀的東西!
他心頭一緊,動作變得更加輕柔緩慢,小心翼翼地往回抽動木棍。
一個掛著幾枚鑰匙的鐵環,被他一點一點地從門縫底下勾了出來!
成功了!
狂喜瞬間淹沒了他。他一把抓起那串鑰匙,冰涼的金屬觸感此刻卻帶來了無與倫比的安全感。鑰匙不多,只有三四把,其中一把看起來比較大,像是老式的掛鎖鑰匙。
應該就是它!
他不敢耽擱,甚至來不及站直身體,就這么半趴著,手腳并用地急速往回爬。
然而,就在他剛剛爬回林小雨房門附近,手甚至已經搭上門把手的瞬間——
“吱呀——”
一聲清晰無比的門軸轉動聲,從他身后傳來!
來自套間大門的方向!
李元慶的血液在這一剎那徹底冰封!他甚至來不及思考,憑著本能,猛地擰開林小雨的房門,如同受驚的兔子般一頭扎了進去,然后反手用最快的速度將門輕輕關上、鎖死!
整個過程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他背靠著門板滑坐下去,心臟瘋狂跳動,幾乎要炸開。鑰匙串被他死死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屬硌得掌骨生疼。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只有一個人的腳步聲,很沉,帶著一種拖沓的疲憊感,正從套間大門的方向走向走廊內部。
不是房東兒子他們那伙人!這腳步聲不一樣!
李元慶猛地意識到這一點,但恐懼并未減少分毫。他再次屏住呼吸,將眼睛死死貼在門縫上。
一個略顯佝僂的身影走進了他的視野。
是老陳!
他穿著一身深藍色的快遞工作服,上面沾著些許灰塵和油漬,臉上帶著濃重的疲憊,一邊走一邊揉著后頸,嘴里低聲嘟囔著什么,似乎是抱怨夜班辛苦。他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門,完全沒注意到斜對面門縫里那雙驚恐的眼睛。
李元慶看著老陳停在門前,習慣性地伸手向門后摸去——動作頓住了。
老陳的臉上露出一絲疑惑,他彎腰,湊近門縫看了看,又左右張望了一下,嘟囔的聲音大了一些:“咦?鑰匙呢?明明掛這兒的…”
他的目光掃過空蕩蕩的走廊,最終落在了李元慶藏身的這扇門上,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慮,但很快又被疲憊覆蓋。他搖了搖頭,似乎覺得可能是自己記錯了,或者鑰匙掉在了某個角落。他沒有深究,只是嘆了口氣,從褲兜里摸出了另一串鑰匙,找出其中一把,插進了鎖孔。
咔噠。
門開了。老陳走了進去,隨手關上了門。
走廊再次恢復了寂靜。
直到這時,李元慶才感覺自己終于重新學會了呼吸。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整個人幾乎虛脫,后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透,緊緊貼在冰冷的門板上。
太險了…
差一點,只差一點!
他攤開手掌,那串竊來的鑰匙靜靜躺在他的手心,仿佛還帶著老陳門后的灰塵氣息。
“拿到了?”林小雨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依舊帶著顫抖,但多了一絲如釋重負。
李元慶沒有回頭,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將那把最大的掛鎖鑰匙挑出來,緊緊握在手里。冰冷的金屬似乎給予了他一絲微弱的力量。
“是天臺的鑰匙?”他啞聲問,需要最后的確認。
“應…應該是。”林小雨的聲音靠近了一些,她似乎也蹲了下來,隔著門板,能聽到她細微的呼吸聲,“我見過他用過一次…就是這把大的。”
目標確認。
現在,他們需要等待。等待老陳房間的燈熄滅,等待他入睡的鼾聲響起,等待一個相對安全的時機,再次穿越這條死亡走廊,沖向通往天臺的那扇門。
時間再次變得緩慢而煎熬。
每一秒都像是在炭火上煎熬。門外的任何一絲細微聲響——老陳屋內隱約的水聲、咳嗽聲、甚至家具輕微的挪動聲——都讓門內的兩人如同驚弓之鳥,瞬間繃緊身體。
李元慶始終保持著貼在門縫上的姿勢,眼睛一眨不眨地監視著外面。林小雨則安靜地蹲在他身后的陰影里,雙手環抱著膝蓋,將臉埋在其中,身體偶爾會因為無法抑制的后怕而輕微顫抖一下。
黑暗中,一種奇異的、基于共同恐懼的同盟感,在兩人之間無聲地建立起來。他們不再說話,只是沉默地等待著,傾聽著,依靠著彼此的存在來抵御那無孔不入的恐怖。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二十分鐘,也許更久。
老陳房間的燈光,透過門上的氣窗,熄滅了。
又過了一會兒,一陣低沉而規律的鼾聲,隱隱約約地傳了出來。
他睡著了。
時機到了!
李元慶和林小雨幾乎同時抬起頭,對視了一眼。在極其微弱的光線下,彼此都能看到對方眼中閃爍的決絕和恐懼。
沒有語言交流。李元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然后緩緩地、再次擰開了門鎖。
他率先探出頭,仔細地觀察了走廊的每一個角落,特別是套間大門的方向。
寂靜無聲。老陳的鼾聲是這片死寂里唯一的背景音。
他朝身后招了招手。
林小雨深吸一口氣,也跟著站了起來,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多了一絲堅定。她輕輕帶上了房門,沒有鎖死,或許內心深處還存著一絲能返回的渺茫希望。
兩人一前一后,如同兩只在夜間潛行的貓,踮著腳尖,用最輕最快的速度,穿過短短的走廊,走向通往天臺的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
鐵門位于走廊盡頭,旁邊堆放著一些廢棄的紙箱和雜物,散發著淡淡的霉味。
李元慶將那把鑰匙插入掛鎖的鎖孔。
插入的過程并不順利,鎖孔似乎因為長期不用而有些銹澀。他不敢用力過猛,生怕發出太大的聲音,只能小心翼翼地反復嘗試、調整角度。
每一秒的拖延都像是在油鍋里煎熬。林小雨緊張地站在他身后,不停地回頭張望,雙手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
終于!
“咔。”
一聲輕微的彈響。鎖開了!
李元慶心中狂喜,迅速取下掛鎖,雙手抵在冰冷的鐵門上,用力一推——
“吱——嘎——”
生銹的合頁發出了巨大而刺耳的、足以撕裂整個樓層寂靜的呻吟聲!
這聲音在萬籟俱寂的凌晨,如同驚雷般炸響!
李元慶和林小雨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完了!
幾乎就在鐵門發出巨響的同時——
“砰!”
老陳的房門猛地被從里面推開!
穿著背心短褲、一臉驚怒交加的老陳站在門口,手里甚至抄起了一個空的啤酒瓶,厲聲喝道:“誰?!誰在那兒?!”
他的目光瞬間就鎖定了僵在鐵門前的李元慶和林小雨,臉上先是閃過極大的錯愕,隨即被憤怒取代:“小李?小雨?你們倆大半夜不睡覺,搞什么鬼?!那是什么聲音?!”
而比老陳的怒喝更讓李元慶魂飛魄散的,是幾乎同時從樓下傳來的、驟然變得清晰而急促的腳步聲!以及房東兒子那熟悉的、粗暴的吼聲:
“在樓上!媽的!他們躲上面了!堵住出口!”
他們根本沒走!他們一直在樓下守著!鐵門的巨響和老陳的喝罵,徹底暴露了他們的位置!
前有不明狀況的鄰居堵截,后有攜帶著斧頭的索命惡徒!
絕境!真正的絕境!
李元慶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他猛地一把徹底推開那扇嘶吼的鐵門,不顧一切地抓住林小雨的手腕,嘶聲吼道: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