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
李元慶的嘶吼聲被迎面灌來的狂風撕扯得變了形。
鐵門洞開的剎那,一股冰冷、強勁、毫無阻礙的夜風如同實質的巨拳,狠狠砸在他的臉上、身上,幾乎讓他窒息。眼前豁然開朗,不再是逼仄昏暗的走廊,而是一片無遮無攔的、被濃重夜色籠罩的廣闊平臺。
天臺。
水泥地面粗糙而冰冷,縫隙里頑強地鉆出幾叢枯草,在風中劇烈地顫抖。遠處,城市模糊的輪廓在夜色中延伸,霓虹燈牌如同倦怠的眼睛,散發著迷離的光暈。這里很高,高到能感受到一種令人心悸的漂浮感。
但李元慶根本無暇體會這些。
身后,老陳驚怒的喝罵聲、樓下急促逼近的腳步聲和房東兒子那粗暴的吼聲,如同追魂的鎖鏈,死死絞纏著他的神經。
他死死攥著林小雨冰涼而顫抖的手腕,幾乎是憑借著一股蠻力,將她猛地拽上了天臺!女孩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腳步踉蹌,差點摔倒。
“砰!”
李元慶反身用盡全身力氣,將那道銹蝕沉重的鐵門猛地摔上!巨大的撞擊聲在空曠的天臺上回蕩,震得他手臂發麻。他手忙腳亂地想要尋找門閂或者可以固定的東西——
沒有!門的內側光禿禿的,只有那個被他用鑰匙打開的掛鎖搭扣,根本沒有任何可以從內部鎖死的裝置!
“門…門鎖不住!”林小雨的聲音帶著哭腔,絕望地喊道。
與此同時——
“哐!哐!哐!”
沉重的撞擊聲猛地從鐵門另一側爆發出來!
外面的人正在瘋狂地撞門!鐵門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連帶著周圍的墻體都在微微震動。灰塵和銹屑簌簌落下。
“頂住!”李元慶目眥欲裂,顧不上其他,只能用自己瘦削的脊背死死抵住不停震顫的鐵門。但這無疑是螳臂當車。門每一次被撞擊,都像是一柄重錘狠狠砸在他的背上,震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翻騰。要不了幾下,這門絕對會被撞開!
林小雨嚇得手足無措,臉色慘白地站在原地。
“找東西!快找東西堵門!”李元慶從牙縫里擠出嘶吼,巨大的撞擊力讓他幾乎無法完整說話。
這句話驚醒了幾乎僵住的女孩。她猛地環顧四周。天臺上很空曠,角落里堆放著一些廢棄的建材雜物——幾根生銹的角鐵、一些破損的磚塊、還有一個半人多高的、似乎是用來蓄水的舊塑料桶,里面晃蕩著半桶渾濁的雨水。
“那個桶!”李元慶也看到了,急吼道,“推過來!”
林小雨跌跌撞撞地沖過去,用盡全身力氣去推那個沉重的塑料桶。桶底與粗糙的水泥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噪音。她咬著牙,纖細的手臂因為用力而劇烈顫抖,終于將桶一點點挪到了門邊。
“幫我!”李元慶嘶喊。
兩人合力,趁著門外撞擊暫歇的瞬間,猛地將沉重的塑料桶傾斜,死死抵在了門后。
幾乎就在同時!
“哐!!”
又是一次更加猛烈的撞擊!鐵門向內凸起變形,但這一次,卻被那半桶水的重量和塑料桶的阻擋勉強抵住了!門沒有被立刻撞開!
門外傳來幾聲惱怒的咒罵,撞擊暫時停了下來。顯然,外面的人也沒想到門后會被堵上東西。
短暫的喘息之機!
李元慶和林小雨背靠著劇烈起伏的胸膛,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冰冷的空氣如同刀片刮過喉嚨。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驚悸,以及更深沉的絕望。
堵門,只是權宜之計。他們被困在了這個無處可逃的天臺上。
“怎么辦…我們怎么辦…”林小雨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明顯的哽咽。她下意識地靠近李元慶,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汲取一絲微弱的安全感。
李元慶的腦子在瘋狂運轉,目光如同雷達般掃視著整個天臺平臺,尋找任何一絲可能的生機。
天臺的圍墻不高,只到成年人的腰部以上一些。跳下去?下面是狹窄的巷道和堅硬的水泥地,必死無疑。
通往其他單元?這個老式居民樓的天臺是各自獨立的,與其他樓棟的屋頂隔著至少兩三米的距離,下面是數層樓的高空,根本無法跨越。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天臺另一個角落,那里有一個低矮的、方形的混凝土結構,上面蓋著一塊沉重的、銹蝕的鐵皮蓋板——似乎是通往樓下內部的檢修口或者樓梯間的另一個出口?
“那里!”李元慶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指著那個方向。
兩人立刻朝著那個檢修口奔去。希望再次微弱地燃起。
然而,當他們氣喘吁吁地跑到近前,看清狀況時,剛剛燃起的希望瞬間被徹底澆滅。
那個混凝土口的蓋板,被一把碩大的、看起來無比堅固的黑色掛鎖,死死地鎖住了!鎖身甚至比老陳那把還要粗壯,銹跡斑斑,顯然已經多年未曾開啟。
李元慶不死心,用力徒勞地掀扯了幾下,蓋板紋絲不動,只有鐵皮發出沉悶的哐當聲。
最后的生路,也被堵死了。
真正的絕境。
無力感和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他們徹底淹沒。
“嗚…”林小雨終于支撐不住,沿著冰冷的混凝土檢修口滑坐下去,將臉埋在膝蓋里,發出了壓抑不住的、絕望的低泣聲,單薄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李元慶也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般的眩暈,他扶住冰冷的蓋板,指甲無意識地摳刮著粗糙的鐵銹,試圖用這點微不足道的刺痛來維持即將崩潰的理智。
為什么?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么?!他到底做了什么,要遭遇這種莫名其妙的追殺?!
就在他被無邊的絕望和憤怒吞噬時——
“咚…咚…”
輕微的、有節奏的敲擊聲,突兀地響起。
不是來自被撞擊的鐵門方向。
聲音很近…似乎…就來自…
李元慶猛地低下頭,看向腳下——那個被鎖死的檢修口蓋板!
聲音是從蓋板下面傳來的!
他立刻蹲下身,將耳朵緊緊貼在那冰冷銹蝕的鐵皮上。
“咚…咚…咚…”
敲擊聲變得清晰了一些,緩慢而堅持,似乎帶著某種特定的節奏。
下面有人?!
是誰?是房東他們的人?已經繞到下面堵截了?還是…別的什么人?
李元慶的心臟再次提了起來。他不敢回應,只是屏息凝神地聽著。
敲擊聲持續了大約十幾秒,停下了。
緊接著,一種極其細微的、幾乎被風聲掩蓋的摩擦聲從蓋板邊緣傳來。似乎有什么薄薄的東西,正艱難地從蓋板與混凝土框之間那道極其狹窄的縫隙里,一點點地…被塞出來?
李元慶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那道縫隙。
終于,一個白色的小角冒了出來。
是一張被折疊成很小塊的紙條!
下面的人,不是在攻擊,而是在試圖…傳遞信息?!
是誰?!
李元慶的手指因為緊張和激動而微微顫抖,他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摳住那一點點露出的紙角,極其緩慢地、一點點地將那張紙條從縫隙里完全抽了出來。
紙條被折疊得很緊,邊緣有些毛糙,似乎是從某個本子上匆忙撕下來的。
他看了一眼依舊在低聲啜泣、并未注意到這邊異常的林小雨,深吸一口氣,顫抖著手指,將紙條迅速展開。
借著遠處霓虹燈牌投來的微弱光線,他看清了紙上的字跡。
是用紅色的筆寫的,字跡潦草而急促,仿佛書寫者正處于極大的危險或匆忙之中,但那顏色卻鮮艷得刺眼,甚至帶著一種不祥的意味:
“別信她。”
只有三個字。
像一道冰冷的閃電,瞬間劈入了李元慶混亂的大腦!
別信她?
“她”是誰?!
這個“她”,指的是誰?!
他的目光猛地抬起,駭然看向不遠處正埋首哭泣的林小雨。
是指…她?!
為什么?!下面傳遞紙條的人是誰?他/她怎么知道天臺上不止他一個人?他/她為什么要警告自己別相信林小雨?林小雨剛才救了他!如果不是她,他早就被房東兒子那伙人抓住打死了!
巨大的疑問和寒意瞬間席卷了他。他下意識地將攥著紙條的手收到身后,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失控。
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追殺他的房東兒子一伙,樓下神秘傳遞紙條警告的人,身邊這個看似柔弱無助的女孩…這潭水,遠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渾濁、更可怕!
“哐當!!!”
就在這時,身后遠處傳來一聲巨大的金屬爆裂聲和重物傾倒的巨響!
堵門的塑料桶終于被撞翻了!渾濁的雨水潑灑了一地。
鐵門,被猛地從外面撞開了!
房東兒子那高大壯碩、充滿暴戾氣息的身影,第一個出現在門口,如同從地獄爬出的惡鬼。他的手里,赫然提著那把讓李元慶肝膽俱裂的斧頭!冰冷的斧刃在夜色下反射著幽光。
他的身后,跟著另外幾個面目陰沉的男人。
他們的目光,如同嗜血的獵犬,瞬間就鎖定了天臺角落里的李元慶和林小雨。
無處可逃。
李元慶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但預想中的撲殺并未立刻到來。
房東兒子站在門口,并沒有立刻沖過來,只是用那雙冷漠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們,嘴角甚至扯起一絲貓捉老鼠般的殘忍笑意。他似乎很享受這種獵物徹底絕望的時刻。
他身后的一個人,則舉起了手機,似乎在…拍照?或者錄制視頻?
詭異的停頓。
風聲呼嘯,吹得人衣衫獵獵作響。
林小雨的哭泣聲早已停止,她抬起頭,看到門口的景象,整個人如同被凍結,連顫抖都忘記了,臉上只剩下極致的恐懼。
李元慶攥緊了手中的紙條,那三個血紅的字像烙鐵一樣燙著他的掌心。
別信她…
在這令人窒息的、死亡降臨前的最后寂靜里,每一個念頭都被無限放大。
突然——
李元慶猛地睜開眼睛。
一個瘋狂到極點的念頭,如同破開黑暗的閃電,驟然劈入了他的腦海!
循環!
如果…如果這一切都是一個循環…
如果死亡并不是終結,而是…回到起點…
那么…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那不足腰高的天臺圍墻之外。
下面是數十米的高空,堅硬冰冷的水泥地。
如果跳下去,必死無疑。
但是…如果死了,就能回到那個網吧的吧臺…
就能…重新開始?!
這個念頭是如此荒謬,如此瘋狂,卻又帶著一種致命的誘惑力!與其被這些人用斧頭活活劈死,不如…
賭一把!
賭那個循環的規則!
就在房東兒子獰笑著邁步,準備帶人沖過來的瞬間——
李元慶做出了決定。
他猛地轉向身邊完全嚇呆了的林小雨,用盡最后的氣力嘶聲大喊,聲音在風中變得扭曲而怪異:
“如果還能再見…記住!別睡著!!”
話音未落,他根本不給林小雨任何反應的時間,更不給那些逼近的暴徒任何阻攔的機會!
轉身,助跑,沖刺——
在林小雨驟然收縮的瞳孔倒影中,在房東兒子那伙人錯愕驚詫的目光注視下,李元慶的身影如同撲火的飛蛾,義無反顧地翻越了那道矮墻,瞬間消失在了天臺之外!
呼嘯的風聲瞬間放大到極致,包裹了他下墜的身體。
失重感猛地攫住了他。
地面在視野中瘋狂地放大、逼近。
他甚至來不及感到恐懼。
砰!!!
一聲沉悶的、可怕的巨響,從樓下深巷中傳來,清晰地回蕩而上。
天臺上一片死寂。
房東兒子一行人沖到圍墻邊,向下望去。
林小雨癱軟在地,瞳孔渙散,整個人仿佛失去了靈魂。
……
……
意識…如同沉入漆黑冰冷的深海。
然后。
猛地抽吸!
李元慶如同溺水者般劇烈喘息著,從網吧吧臺的椅子上驚彈而起!
眼前是熟悉的昏暗燈光,嗡嗡作響的主機,渾濁的空氣…旁邊,那臺落地扇還在不知疲倦地搖著頭。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撞擊著肋骨,帶來真實的痛感。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回來了!
真的回來了!
狂喜、恐懼、后怕、震驚…無數情緒如同火山般在他體內爆發。
他下意識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身體——完好無損。沒有摔碎的骨骼,沒有流淌的鮮血。
他猛地抬頭看向網吧墻上的電子鐘。
時間…似乎比他上一次“醒來”時,又提前了少許?
循環…真的存在!而且,死亡確實是重置的關鍵!但這一次,他似乎帶回了一些東西…一些清晰的、未被后續睡眠模糊的記憶!包括那張紙條!
還有…他對林小雨最后的警告!
“咚咚咚。”
就在這時,那如同索命符般的敲擊聲,再次準時響起。
吧臺外,那個妝容精致面帶疲憊的少婦,正不耐煩地看著他:“喂,老板,來包玉溪。”
她的身邊,站著那個青春逼人、眼睛像黑琉璃一樣的少女。
少女的目光再次投向他。
但這一次,李元慶清晰地看到,在那看似急切的懇求之下,少女的眼底深處,飛快地掠過了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捕捉的…
訝異和審視?
仿佛在疑惑…他為什么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李元慶的心臟猛地一縮。
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新的循環,開始了。
但這一次,他不再是那個一無所知、任人宰割的獵物了。
他帶著記憶,回來了。
而游戲的規則,似乎正在悄然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