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御花園“偶遇”皇帝之后,林宋秋明顯感覺到周遭的空氣似乎又變得不同。內務府送來的東西愈發精致,甚至偶爾還會有御膳房特意多加的一兩道點心,說是皇上賞下的。謝臣瀾并未再次召見她,但這種細微處的關照,卻比正式的召見更讓后宮眾人側目。
棠梨宮門前冷落車馬稀的狀況悄然改變,開始有低位妃嬪借著請安、送花等由頭前來走動,言語間多是打探和奉承。林宋秋一律以抱病靜養為由,客氣地打發了,并不深交。她深知樹大招風的道理,在根基未穩之前,任何不必要的交往都可能帶來麻煩。
秦貴妃那邊似乎安靜了不少,至少明面上不再來找茬。但林宋秋偶爾能從芷蘭打聽來的零碎消息里拼湊出長春宮近日摔碎了幾套瓷器,心下更是警惕。暫時的平靜往往意味著更大的風暴在醞釀。
她依舊每日看書、習字、打理庭院,看似平靜,心中卻始終繃著一根弦。那根弦,是蕭決渡。
他那日離去時那句冰冷的“巧思”,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她知道,自己那點手段瞞不過他。這種被洞悉、被審視的感覺讓她如芒在背,卻也隱隱生出一股不服輸的倔強。
這夜,秋月皎潔,涼風習習。林宋秋心中煩悶,難以入眠,便披了件外衫,獨自一人走到小院中。海棠花在月光下泛著朦朧的光澤,夜色靜謐,只能聽到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忽然,一陣極其幽咽、低回的簫聲順著風飄了過來。
那簫聲技巧極高,卻吹得不成曲調,時而如泣如訴,時而尖銳刺耳,時而又有金戈殺伐之音破空而出,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戾氣和一種近乎痛苦的掙扎,在這深宮靜夜中聽來,格外瘆人。
林宋秋心中一凜。這簫聲…來自不遠處的方向。而那方向,似乎是…司禮監值房那邊?
“是蕭決渡?”林宋秋疑惑道。
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凝神細聽。那簫聲毫無愉悅之意,反而像是一個被困在深淵里的靈魂在嘶吼、在掙扎,充滿了毀滅的氣息。這與他平日那副冰冷無情、掌控一切的模樣截然不同。
她想起關于他的那些傳聞——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權傾朝野…可這簫聲里,似乎藏著另一個不為人知的、極度痛苦的靈魂。
好奇心像藤蔓一樣悄悄滋生。她猶豫了片刻,最終被一種強烈的沖動驅使著,躡手躡腳地走到宮墻邊,尋了一處隱蔽的角落,那里放著一個小巧的石凳。她小心翼翼地踩上去,勉強能讓視線越過墻頭。
月光如水,灑在隔壁那處無人居住的荒廢宮苑里。而就在那斷壁殘垣旁,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下,一個身影背對著她,倚樹而立。
正是蕭決渡。
他未著官服,只穿了一身玄色常服,墨發未束,隨意披散在肩頭,褪去了白日的威嚴與冷厲,竟顯出幾分落拓不羈。他正執著一支玉簫,吹奏著那令人心悸的曲調。
月光勾勒出他側臉的輪廓,俊美得近乎妖異,卻也冰冷孤寂得如同山巔積雪。林宋秋甚至能隱約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頭,和那雙此刻必然盛滿了她無法想象的情緒的眸子。
她看得有些呆了,一時間忘了害怕,忘了身份,只覺得眼前這一幕充滿了詭異又震撼的美感。一個權傾天下的閹宦,在夜深人靜時,獨自一人吹著充滿痛苦與殺意的簫聲。
忽然,簫聲戛然而止。
蕭決渡毫無預兆地轉過身,目光如電,直直射向林宋秋藏身的方向!
林宋秋嚇得魂飛魄散,腳下一滑,直接從石凳上跌了下來,重重摔在地上,腳踝處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
她甚至來不及呼痛,就聽到墻那邊傳來一聲極輕的、冰冷的嗤笑。
緊接著,是腳步聲。不疾不徐,正朝著棠梨宮門的方向而來。
林宋秋的心臟瘋狂跳動,幾乎要沖出胸腔。她掙扎著想爬起來躲回屋里,卻因腳踝劇痛而動彈不得。
“吱呀——”一聲輕響,棠梨宮那扇并未閂死的院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蕭決渡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逆著月光,高大的身影投下長長的、令人窒息的陰影。他一步步走進來,走到摔倒在地、狼狽不堪的林宋秋面前,停下。
冰冷的視線從上而下地掃視著她,帶著一種審視獵物般的玩味。
“才人好雅興,”他開口,聲音比夜風更冷,“月夜爬墻,是在欣賞什么好風景?”
林宋秋臉色煞白,心臟緊縮,恐懼到了極點。她強忍著腳踝的疼痛和心中的戰栗,掙扎著想要跪好:“九…九千歲…臣妾…臣妾聽到簫聲,以為…以為是哪里來的…”她語無倫次,找不到合適的借口。
“以為是什么?”蕭決渡蹲下身,與她平視。靠得近了,林宋秋能聞到他身上冷冽的沉香氣息,混著一絲極淡的、若有似無的血腥味。他的手指冰涼的指尖再次抬起她的下巴,力道不容抗拒,“以為是什么孤魂野鬼,在深宮里哀嚎?”
他的眼神深不見底,里面翻滾著她看不懂的黑暗情緒。林宋秋嚇得渾身發抖,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只是睡不著…”
“睡不著?”蕭決渡緊緊盯著林宋秋“所以就來窺探咱家?”他的語氣陡然轉厲,“誰給你的膽子?”
“沒有…臣妾沒有窺探…”林宋秋的眼淚滑落,滴在他的手指上,她聲音哽咽,充滿了真實的恐懼,“臣妾真的只是無意聽到…求九千歲恕罪…臣妾再也不敢了…”
她此刻的恐懼和慌亂沒有半分作假。眼前的蕭決渡,比白日那個冰冷的權宦更可怕,仿佛撕開了一層偽裝,露出了內里真實的、危險的本質。
蕭決渡盯著她看了許久,看著她蒼白的臉,驚恐的淚眼,以及因為疼痛而微微蜷縮的身體。他眼中的戾氣似乎慢慢收斂了一些,但依舊冰冷。
他的目光落在她明顯不自然彎曲的腳踝上。
“摔傷了?”他問,語氣平淡無波。
“…是。”林宋秋低聲道。
蕭決渡松開手,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宮規森嚴,夜半窺探,形同刺客。才人說,咱家該如何處置你?”
林宋秋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卻話鋒一轉,語氣里帶上了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念在你初犯,且…咱家今日心情尚可。”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瓷瓶,丟在她身邊的地上。
“活血化瘀的。”他淡淡道,仿佛只是丟了一件垃圾,“管好你的眼睛和耳朵,也管好你的好奇心。下次,疼的就不只是一只腳了。”
說完,他不再看她一眼,轉身拂袖而去,院門在他身后輕輕合上,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只留下林宋秋獨自跌坐在冰冷的院子里,看著身旁那個小瓷瓶,心中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恐懼和巨大的迷茫。
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那詭異的簫聲,那突如其來的戾氣,那冰冷的警告,以及這瓶…意料之外的傷藥。
[叮!恭喜宿主,蕭決渡好感從1變成3]
“變成三了?那不虧。”林宋秋開心的說道。
腳踝處的疼痛陣陣傳來,林宋秋扶著墻,艱難地站起身,撿起那個瓷瓶。
月光依舊皎潔,卻再也照不亮她心中的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