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環的事如同一顆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并未掀起太大波瀾。正如林宋秋所料，浣衣局的管事嬤嬤收了銀子，又得了棠梨宮這邊遞過去的話，順水推舟便將人調了過來。小環被安排在后院做些灑掃漿洗的粗活，她感激涕零，做事格外勤勉小心，看向林宋秋的眼神里充滿了近乎虔誠的敬畏。

林宋秋并未對她格外關注，只讓芷蘭暗中留意著，既施了恩，便不能顯得太過急切，徐徐圖之方是上策。她的大部分心思，依舊放在如何在這深宮中更進一步上。

時機來得比預想中稍快一些。

這日清晨，林宋秋照例帶著芷蘭前往御花園散步。秋意漸深，園中木芙蓉開得正好，她行至一處僻靜假山旁，想著摘幾枝回去插瓶。

剛選好一枝形態婀娜的，還未及剪下，便聽得假山另一側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內侍低低的勸阻：“皇上，您一夜未眠，還是先回宮歇息片刻吧，龍體要緊啊…”

林宋秋心中猛地一跳，是謝臣瀾！

她立刻收回手，迅速退到假山陰影里，垂首屏息。芷蘭也嚇得臉色發白，緊跟在她身后。

腳步聲漸近，謝臣瀾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疲憊和不耐：“歇息？西北軍報頻傳，災區的折子堆得比山還高，朕哪有心思歇息！”他似乎是停下了腳步，就在假山另一側，離林宋秋不過數丈之遙。

林宋秋能聽到他煩躁的踱步聲。這是一個機會，一個極其冒險卻又可能帶來巨大回報的機會。直接現身？太過刻意。悄然離去？錯失良機。

電光火石間，她有了主意。她極輕地對芷蘭做了個“待著別動”的手勢，然后深吸一口氣，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讓對方聽到的音量，仿佛自言自語般輕聲吟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古來皆然，陛下…亦是夙夜憂勞?！?

她的聲音清柔，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感慨和不易察覺的憐惜，消散在清晨微涼的空氣里。

假山另一側的踱步聲戛然而止。

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

林宋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覺到一道銳利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山石，落在她身上。

“誰在那里？”謝臣瀾的聲音響起，褪去了些許疲憊，帶上了帝王的威壓。

林宋秋整理了一下表情，做出驚慌失措的模樣，快步從假山后轉出，屈膝跪地：“臣妾不知圣駕在此，驚擾陛下，罪該萬死！”

謝臣瀾看著跪在眼前的女子。一身淺碧色衣裙，未施粉黛，發髻簡單，只在鬢邊簪了一朵小小的白色木芙蓉，越發顯得楚楚素凈。他瞇了瞇眼，覺得有幾分眼熟。

“抬起頭來。”

林宋秋緩緩抬頭，眼中帶著驚慌與敬畏，陽光照在她白皙的臉上，睫毛微顫，像受驚的蝶翼。

“是你？”謝臣瀾想起來了，是那個在太后壽宴上獻上海棠香囊、彈得一手好琴的林才人?！澳惴讲?，在說什么？”

“臣妾…臣妾該死！”林宋秋立刻低下頭，聲音微顫，“臣妾方才見木芙蓉開得好，想起古人詩詞，一時感慨，胡言亂語，沖撞陛下，請陛下恕罪！”

“朕問的是，你方才說了什么？”謝臣瀾語氣加重了幾分。

林宋秋似乎被嚇到了，怯生生地、斷斷續續地重復道：“臣妾…臣妾是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還，還說陛下夙夜憂勞…”

謝臣瀾沉默地看著她。那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像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他此刻焦灼的心事。西北戰事吃緊，軍費耗資巨大；南方水患剛過，災民安置、重建家園處處要錢。他確實深感無力，日夜憂心。

一個深宮婦人，竟能脫口說出如此話語？

“你可知這話是何意？”他問道，目光審視。

林宋秋垂下眼瞼，聲音依舊輕柔，卻清晰了幾分：“臣妾愚鈍，只是…只是近日翻閱些雜書，見史書上記載歷代王朝興替，無論盛世亂世，最苦的總是黎民蒼生。方才…方才無意間聽到陛下為國事憂心，臣妾想起書中之言，一時妄議，請陛下重罰。”

她將原因歸結于“看書”和“聽到陛下憂心”，既解釋了她為何能說出這樣的話，又巧妙地表達了對皇帝的關切，將自己放在一個仰慕君王又因心疼君王而失言的位置上。

謝臣瀾眼中的審視稍稍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復雜的情緒。他每日聽到的不是歌功頌德就是訴苦求援，妃嬪們更是只會爭風吃醋或勸他保重龍體，從未有人從“百姓”的角度，如此直白又隱含關切地理解他的壓力。

“你看的都是些什么書？”他語氣緩和了些。

“回陛下，只是一些地方風物志、前朝游記雜談之類，臣妾閑來無事，胡亂看著解悶?！绷炙吻锏吐暬卮?，姿態謙卑。

謝臣瀾嗯了一聲，沒再追問。他目光落在她略顯單薄的衣衫上：“清晨風涼，起來吧。”

“謝陛下?！绷炙吻镞@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依舊垂著頭。

“你倒是…與旁人有些不同。”謝臣瀾看著她，忽然說了一句，語氣意味不明。

正在此時，又一個腳步聲匆匆而來，伴隨著一道平靜無波的聲音：“陛下，您果然在此。兵部李大人和戶部尚書已在南書房等候多時了。”

是蕭決渡。

他不知何時出現的，穿著一身深色蟒紋常服，站在幾步開外，微微躬身。他的目光快速掃過現場，在林宋秋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不見底，仿佛冰冷的潭水，不起絲毫波瀾，卻讓林宋秋瞬間感到一股寒意。

謝臣瀾顯然被政務拉回了思緒，臉上的些許緩和立刻被疲憊和煩躁取代。“知道了?！彼麛[擺手，又看了一眼林宋秋，“朕還有事?！?

說完，便帶著內侍轉身離去。

蕭決渡卻沒有立刻跟上。他落后兩步，經過林宋秋身邊時，腳步微頓。

林宋秋立刻屈膝：“九千歲?！?

蕭決渡沒有看她，目光似乎落在她方才想摘取的那枝木芙蓉上，聲音低沉緩慢，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譏誚：

“才人好雅興，也好…巧思。”

他將“巧思”二字咬得極輕，卻像重錘般敲在林宋秋心上。

說完，他不再停留，拂袖而去。

林宋秋僵在原地，直到那抹深色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盡頭，才緩緩直起身。后背，已是一片冰涼的冷汗。

他果然又看到了。而且，他聽懂了她的“巧思”。那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在他聽來，恐怕只是她又一次處心積慮的算計和表演。

謝臣瀾或許因為她的話產生了一絲興趣和觸動。但蕭決渡，卻像一座無法逾越的冰山，時刻提醒著她，她所有的努力和心機，在他眼中都無所遁形。

這一次短暫的“御前”互動，是福是禍，尚未可知。

她抬頭，望向謝臣瀾和蕭決渡離開的方向，目光漸漸變得沉靜而堅定。

[叮，宿主，謝臣瀾好感值+2，當前為4，蕭決渡+1，當前為1]

“。”1？讓我玩到什么時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