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洛德羅姆球場的死寂被隨后爆發的、更加狂暴的聲浪所淹沒——馬賽球迷的怒罵和噓聲，以及客隊看臺上巴黎球迷劫后余生般的瘋狂歡呼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而沸騰的背景音。

而風暴的中心，安托萬·里奧，已經平靜地走回了中圈附近，臉上依舊看不出絲毫波瀾，仿佛剛才那腳撕裂空氣、扳平比分的爆射，不過是按部就班完成了一個預設程序。

馬賽的老將艾科努臉色鐵青，剛才那次被生吃和之后的丟球，像一記火辣辣的耳光抽在他臉上。他惡狠狠地盯著里奧的背影，嘴里嘟囔著不堪入耳的臟話。

比賽重新開始。

丟球后的馬賽像是被激怒的蜂群，攻勢更加兇猛，動作也更加粗野。每一次身體接觸都伴隨著肌肉的悶響和草皮的翻卷。主裁判的哨聲頻頻響起，黃牌開始出現。

巴黎的球星們似乎被里奧那個不可思議的進球注入了一針強心劑，又或者是被馬賽的瘋狂所刺激，開始逐漸穩住陣腳。內馬爾和姆巴佩的拿球明顯增多，嘗試著進行配合。

但足球很少被傳到里奧腳下。即便他跑出空位，即便他出現在極具威脅的區域，隊友的目光似乎總是優先尋找內馬爾或者姆巴佩，偶爾是迪瑪利亞。有一種無形的隔膜存在于他和這支球隊之間，一種基于陌生、震驚、或許還有一絲嫉妒的疏離。

里奧并不急躁，他依舊按照自己的節奏移動，觀察，像一頭潛伏在草叢中的獵豹，計算著風速、獵物的軌跡和最佳的撲擊時機。

轉播鏡頭一次次給到他特寫，捕捉著他那雙冰灰色眼眸里任何一絲情緒變化，但一無所獲。也給到看臺包廂，C羅已經摘下了墨鏡，目光銳利地盯著場內，尤其是里奧的一舉一動。赫萊菲在他旁邊，正拿著手機，臉色凝重地快速說著什么。

上半場在一種極度亢奮和混亂的氛圍中結束。1-1。

·

更衣室里。

氣氛比開場前更加古怪。沒有人說話，只有粗重的喘息聲和喝水的聲音。圖赫爾用力地在戰術板上畫著線路，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嘶啞。

“…他們的右路！壓上去！不要給他們輕松起球的機會！基利安！你這邊要更堅決地內切！內馬爾！回防！你必須更深地回撤參與防守！”

他噴濺著唾沫，試圖重新掌控節奏，但眼神卻不由自主地瞟向角落里那個安靜地坐著、用白毛巾擦拭著額角并不存在的汗水的少年。

圖赫爾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猶豫，最終還是開口，語氣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謹慎：“安托萬…你…很好。繼續保持牽扯，有機會就…”

里奧抬起眼，看向他。

圖赫爾的話卡在了喉嚨里。那眼神里沒有任何需要指導的意思，也沒有不滿，只是一種純粹的、等待指令結束的漠然。

“…就這樣。”圖赫爾干巴巴地結束了發言。

下半場比賽開始。

馬賽的攻勢依舊如同潮水。他們利用一次前場界外球的機會，由替補上場的生力軍邊鋒完成了一次犀利的突破，下底傳中！

足球劃過一道低平的弧線，繞過前點，飛向小禁區后角！

一個紅色的身影猛然竄出，力壓巴黎的左后衛，一個兇狠有力的頭槌！

砰！

足球變向，砸向球門！

距離太近，力量太大！納瓦斯雖然做出了極限撲救，手指蹭到了足球，但依然無法阻止它砸入網窩！

2-1！

馬賽再次領先！

韋洛德羅姆球場徹底瘋狂！紅色的浪潮仿佛要吞噬一切！

馬賽的球員瘋狂慶祝，捶打著胸膛，對著看臺怒吼。壓力再次如山一般壓在了巴黎圣日耳曼身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圖赫爾用掉了兩個換人名額，試圖加強進攻，但收效甚微。馬賽眾志成城，用近乎犯規的強硬防守構筑著堡壘。

第七十八分鐘。

巴黎后場斷球，發動快速反擊。足球經過幾腳傳遞，交給了回撤到中場的姆巴佩。姆巴佩拿球，轉身，看到了前方高速前插的內馬爾，也看到了…右側那片短暫的空當里，那個默默啟動的白色身影。

姆巴佩猶豫了零點幾秒。他的目光在內馬爾和里奧之間極快地切換了一次。

就是這瞬間的遲疑，馬賽的防守球員已經迅速回位，封堵了給內馬爾的線路。

姆巴佩最終選擇自己強突！他利用爆發力甩開第一個防守球員，但在試圖切入禁區時，被協防過來的艾科努用一個極其隱蔽的小動作絆倒了！

裁判的哨聲響起！任意球！

位置在禁區弧右側，距離球門大約二十五米，稍微偏右。這是一個絕佳的位置。

內馬爾第一時間抱起足球，走向罰球點。他是隊內的第一定位球手，這是毋庸置疑的。

看臺上的巴黎球迷燃起希望。

內馬爾仔細地擺放著足球，測量著步點，表情嚴肅。馬賽的人墻緊張地排列著，門指揮著人墻的高度。

就在這時，安托萬·里奧，默默地走到了足球旁邊。

他沒有說話，只是站在那里，看著內馬爾。

內馬爾擺放好足球，一抬頭，看到了身邊的里奧。他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閃過一絲不悅，搖了搖頭，用手指了指自己，示意這個球他來罰。

場邊的圖赫爾皺起了眉頭。赫萊菲在包廂里猛地站了起來。

里奧沒有動，也沒有看內馬爾，他的目光越過人墻，看向球門的遠角。那種姿態，不是在商量，而是在…等待。

內馬爾的臉色變得難看。更衣室的微妙隔膜在這一刻被赤裸裸地暴露在數萬現場觀眾和全球轉播鏡頭之下。

一秒，兩秒…

窒息般的緊張彌漫開來。

最終，內馬爾狠狠地吐出一口氣，像是耗盡了所有耐心，猛地一揮手，轉身走開了！他甚至沒有站到禁區里去準備補射，而是直接走向了另一邊，用行動表達著極大的不滿。

整個球場嘩然！

“發生了什么？內馬爾讓出了主罰權？給那個十六歲的孩子？”解說員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

馬賽的人墻也顯得有些錯愕和混亂。

里奧仿佛沒有看到這一切紛擾。他緩緩地后退，留出助跑距離。他的目光依舊鎖定在球門遠角，那片理論上守門員最難撲救的死角。

裁判哨響。

助跑。步伐精準得像經過最嚴密的計算，沒有多余的晃動，沒有迷惑性的假動作，只有一種純粹的、凝聚到極致的動能。

支撐腳牢牢釘在草皮上，身體傾斜到一個完美的角度。

擺動腿！小腿以一種爆炸性的速度擺出，腳內側如同手術刀般精準地切中足球中下部！

不是暴力抽射，而是一道優雅卻致命的弧線！

足球離地而起，繞過奮力起跳的人墻頭頂，劃出一道違背地心引力的、急劇下墜的弧線，像長了眼睛一樣，直鉆球門右上絕對死角！

馬賽的門將飛身騰空，手臂伸展到了極限，但他的指尖距離足球的運行軌跡，差了整整一個手掌的距離！

唰！

那是足球與球網摩擦發出的、極其輕微卻又清晰可聞的聲響。

2-2！

絕對的死角！無解的任意球！

整個韋洛德羅姆球場，再次被一種極致的、荒謬的寂靜所籠罩。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個剛剛完成射門的身影。

他甚至沒有確認足球進網——仿佛那根本是無需懷疑的結果。他已經轉過身，面向著客隊看臺的方向，第一次，極其緩慢地，抬起了他的雙臂。

不是一個張揚的慶祝，更像是一種冰冷的…宣告。

在他身后，是目瞪口呆的馬賽球員，是一臉復雜站在原地、忘了慶祝的巴黎隊友，是場邊張大嘴巴、忘了呼吸的圖赫爾。

看臺包廂里，C羅的雙手緊緊抓住了欄桿，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的眼中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見證神跡般的火焰。

而安托萬·里奧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笑容。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以及平靜之下，那足以令整個足壇為之戰栗的、無聲的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