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井的黑暗與死寂，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豪爾赫·門德斯靠在冰冷的金屬壁上，昂貴大衣的領口被他自己抓得皺褶不堪。二十二小時。那不是討價還價的時間，那是最后通牒。他聽著自己粗重的呼吸在狹小空間里回蕩，像一頭被困的、失去獠牙的老獸。

幾分鐘后，或許是十幾分鐘，電梯終于恢復了運行，緩緩下降，將他送回車庫。他踉蹌著走出來，臉色灰敗，甚至沒看等候的司機一眼，拉開車門癱進后座。

“先生？”司機擔憂地問。

門德斯閉上眼，揮了揮手，喉嚨干澀得發不出一個音節。

車子駛出車庫，他猛地睜開眼，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顫抖著拿出手機。他不能先打給C羅，他需要先弄清楚另一件事——那份該死的、羞辱性的西班牙報價，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撥通了一個藏在馬德里的、極其隱秘的號碼。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對方的聲音帶著睡意和不耐煩。

“豪爾赫？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那份報價！”門德斯的聲音嘶啞急促，“對內馬爾的！1.8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佛羅倫蒂諾……”

電話那頭沉默了，睡意似乎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謹慎的、甚至帶點驚疑的沉默。“你從哪里聽來的？”對方沒有直接否認，這本身就是一個可怕的信號。

“別管我從哪里知道的！告訴我是不是！”門德斯低吼，失去了所有平日里的從容。

“……確實有一份初步的問詢函，今天下午晚些時候，通過非正式渠道遞到了巴黎那邊。金額……差不多是這個數。”對方的聲音壓得很低，“但豪爾赫，這很奇怪，這不符合流程，更像是一次……試探，或者說，挑釁。弗洛倫蒂諾并沒有啟動正式的談判程序，他甚至沒有通知……”

后面的話門德斯已經聽不清了。

一股冰寒徹骨的涼意從他脊椎猛地竄上天靈蓋。

真的有一份報價。

時間點完全吻合。

那個少年沒有撒謊。他甚至可能……就是這份報價的幕后推手？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操縱皇馬主席向自己的隊友發出羞辱性報價？這想法荒謬得讓他想笑，卻又恐懼得讓他渾身發冷。

他猛地掛斷了電話，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手機。

他現在必須打給C羅。必須在那個少年給出的二十二小時倒計時里，說服這位心高氣傲的國王，接受那份屈辱的、幾乎不可能完成的合同。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翻騰的心緒，撥通了C羅的電話。

電話幾乎瞬間被接通，傳來C羅清醒而充滿期待的聲音，背景很安靜：“豪爾赫！怎么樣？他答應了嗎？條件是什么？”

門德斯感到喉嚨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他張了張嘴，發現那些精心編織的、用來哄騙和說服的話術，在那個少年絕對的冰冷和掌控面前，蒼白得可笑。

“克里斯蒂亞諾（Cristiano）……”門德斯的聲音干澀無比，“情況……有些復雜。”

“復雜？”C羅的語氣立刻帶上了警惕，“什么意思？他要什么？錢？肖像權？核心地位？這些都可以談！告訴我他的條件！”

門德斯閉上眼睛，幾乎是擠牙膏一樣，艱難地吐出那些條款：“基礎年薪……比你現在低百分之二十。獎金……與他的出場時間、他的進球、歐冠冠軍掛鉤。合同……一年一簽。”

電話那頭是死一樣的寂靜。

死寂持續了足足十秒。

然后，爆發出C羅難以置信的、憤怒到極點的咆哮：“他瘋了嗎？！低百分之二十？！一年一簽？！豪爾赫！你告訴他！這是對我的侮辱！絕對的侮辱！我，克里斯蒂亞諾·羅納爾多！不可能接受這種條款！絕不可能！”

門德斯任由他咆哮，等他稍微平息一點，才用盡全身力氣，啞聲補充了那個少年給出的、另一個更殘忍的選擇：“或者……另一個方案。說服內馬爾，接受替補角色，公開支持他。然后……內馬爾的違約金可以上調百分之五。”

電話那頭再次沉默。

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更壓抑。門德斯幾乎能聽到C羅粗重的、壓抑著滔天怒火的呼吸聲。

他了解C羅，比任何人都了解。這是一個驕傲到骨子里的人，讓他接受降薪和短約是羞辱，但讓他去低聲下氣說服他的競爭對手、甚至可以說是“敵人”的內馬爾接受替補？這簡直是把他所有的驕傲和尊嚴放在地上踐踏！

這兩個選擇，無論哪個，都是在誅心！

“……他……”良久，C羅的聲音傳來，不再是咆哮，而是一種被徹底擊垮后的、帶著一絲顫抖的嘶啞，“他到底想做什么，豪爾赫？”

門德斯慘笑一聲，看著車窗外流逝的巴黎夜景，喃喃道：“我不知道，克里斯蒂亞諾。我真的不知道。他……不像是在玩足球游戲。他像是在……重新制定規則。”

“規則……”C羅重復著這個詞，聲音里充滿了無力和一種深切的茫然。

“我們……還有時間考慮。”門德斯徒勞地試圖安慰，也安慰自己，“二十二小時。”

“二十二小時……”C羅的聲音聽起來遙遠而疲憊，“豪爾赫。”

“什么？”

“如果……如果我接受了……”C羅的聲音低下去，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味道，“那我就不再是克里斯蒂亞諾·羅納爾多了，對嗎？”

門德斯無言以對。

電話被掛斷。

忙音響起。

門德斯握著手機，看著窗外那座光芒璀璨的城市，只覺得它從未如此冰冷和陌生。

他知道，無論C羅最終做出何種選擇，那個曾經的、驕傲的、掌控自己命運的國王，已經死了。

殺死他的，不是年齡，不是傷病。

而是一個十六歲少年，和他那雙冰冷徹骨的、灰藍色的眼睛。

車子在酒店門口停下。

門德斯沒有立刻下車。他需要時間，需要思考，需要……舔舐傷口。

但他不知道，或者說不愿意去想——

留給他的時間，早已不在他手里了。

那冰冷的倒計時，正一分一秒地流逝。

指向一個無人可以預知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