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馳S級轎車無聲地滑行在巴黎的街道上，豪爾赫·門德斯癱在后座，感覺不是皮革包裹著他，而是冰冷的深水。車載時鐘的數字無情地跳動著，每一次跳動都在壓縮那僅剩的二十二小時。他需要空氣，需要酒精，需要一點能讓他感覺自己還掌控著些什么的東西。

“不去酒店了，”他啞著嗓子對司機說，“去‘勒所菲斯’。”

那是一家他熟悉的會員制酒吧，隱秘，安靜，適合談一些不見光的事情，也適合灌醉自己。

車子改變方向。門德斯閉上眼，試圖在腦海里構建說服C羅的辭藻，或者安撫內馬爾的方案，但腦海里反復出現的，只有那雙灰藍色的、沒有任何溫度的眼睛，和那句“你還有二十二小時”。

勒所菲斯酒吧厚重的木門在他身后合攏，將外面的世界隔絕。昏暗的燈光，昂貴的雪茄煙霧，低沉的爵士樂。他習慣性地走向最里面的卡座，卻猛地頓住腳步。

卡座里已經有人了。

弗洛倫蒂諾·佩雷斯。

皇馬主席獨自一人，面前放著一杯幾乎沒動過的威士忌，手里把玩著一個精致的金屬打火機，開合之間發出清脆的“咔噠”聲。他抬起頭，看到門德斯，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隨即化為一種老練的、意味深長的微笑。

“豪爾赫，”弗洛倫蒂諾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錯辨的穿透力，“真是巧遇。坐下來喝一杯？你看上去需要這個。”

門德斯的心臟猛地一縮。巧遇？在巴黎？在這個時間？在這個他臨時起意來的酒吧？他后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他感覺自己像一只撞進蛛網的飛蟲。

他僵硬地坐下，服務生無聲地送來一杯和他面前一模一樣的威士忌。門德斯沒有碰它。

“為了慶祝巴黎的勝利？”弗洛倫蒂諾微笑著，率先開口，仿佛真的只是一場閑聊，“一場精彩的比賽。那個年輕人……令人印象深刻，不是嗎？”

他避而不提內馬爾，不提報價，更不提C羅，只提那個風暴的中心。

門德斯喉結滾動了一下，擠出一個干澀的笑：“確實……非同一般。”

“非同一般……”弗洛倫蒂諾重復著這個詞，像是在品味它的含義，他放下打火機，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了些，卻更加清晰，“豪爾赫，我們都是老朋友了。有些話，我就直說了。”

門德斯屏住呼吸。

“那個孩子，”弗洛倫蒂諾的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面，“他不屬于巴黎。至少，不會永遠屬于那里。”

他停頓了一下，觀察著門德斯的反應，然后繼續，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他屬于更大的舞臺，屬于皇家馬德里。這是命運，也是生意。最好的球員，理應在最好的俱樂部結束他的時代，而不是在……法甲。”

門德斯感到嘴巴發干。他沒想到弗洛倫蒂諾會如此直接，如此赤裸地表達對里奧的野心。

“但是，佩雷斯主席，”門德斯艱難地開口，“他現在是巴黎的老板，這很復雜……”

“老板？”弗洛倫蒂諾輕笑一聲，帶著一絲嘲諷，“一個頭銜而已。足球世界，真正的老板，永遠是成績，是榮譽，是……歷史。”他的目光銳利起來，“巴黎給不了他歷史。皇馬可以。我能給他的，不止是球場上的王座。”

他身體靠回沙發，語氣變得輕描淡寫，卻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至于復雜性……總有辦法解決。比如，一份讓人無法拒絕的報價，或者……一些其他方面的‘合作’與‘默契’。”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門德斯。

門德斯瞬間明白了。這不是巧遇，這是一次精準的圍獵。弗洛倫蒂諾不僅知道了所有事，他甚至可能比自己更清楚那個少年的意圖！他口中的“合作”，指的是利用自己作為經紀人的人脈和手段，去促成里奧未來某一天加盟皇馬？而“默契”，或許就是默認甚至協助處理掉一些“障礙”，比如……內馬爾？或者……C羅？

一股寒意從門德斯的腳底直沖頭頂。他發現自己夾在了兩個可怕的、同樣意圖掌控一切的巨人中間。一個年輕，冰冷，手段莫測；一個老辣，權勢滔天，圖謀深遠。

“我……”門德斯發現自己聲音發顫，“我需要時間……”

“時間總是有的，但也總是不夠用。”弗洛倫蒂諾微笑著，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仿佛剛才那些話只是隨口的閑聊，“就像克里斯蒂亞諾，他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不是嗎？一個好的歸宿，對傳奇來說，至關重要。”

他再次精準地命中了門德斯最痛的神經。

就在這時，門德斯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不是電話，是一條短信。來自一個未知號碼。

門德斯下意識地點開。

只有一句話，冷冰冰的文字，沒有任何署名：

【巴黎U16訓練場。明早7點。單獨。】

門德斯的手指猛地一抖，手機差點滑落。

U16訓練場？明早7點？那個少年要見他？在那里？在這個弗洛倫蒂諾剛剛找上他的時刻？

他猛地抬頭，看向弗洛倫蒂諾。

皇馬主席正悠閑地看著墻上的抽象畫，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失態，只是嘴角那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許。

門德斯感到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懼。

他覺得自己像一個提線木偶，而兩根最強大的線，正分別攥在兩只手里，進行著一場他無法理解、也無法抗拒的角力。

而他所能做的，似乎只有……

“抱歉，佩雷斯主席，”門德斯猛地站起來，臉色蒼白，“我……我突然想起有件急事。”

弗洛倫蒂諾毫不意外，甚至沒有挽留，只是微笑著頷首：“當然。隨時聯系，豪爾赫。記住，皇馬的大門，永遠為朋友敞開。”

門德斯幾乎是逃離了勒所菲斯酒吧。冰冷的夜風吹在他臉上，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清醒。

坐進車里，他對司機嘶聲道：“回酒店！最快的速度！”

他需要一個人待著。他需要思考。他需要……找到一條生路。

但他不知道，他收到的這條短信，和他與弗洛倫蒂諾的“巧遇”，或許本就是同一盤棋上的兩步。

而執棋者，正站在塞納河畔的公寓落地窗前，看著下方一輛黑色的奔馳轎車疾馳而過。

里奧的手中，拿著另一部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一個剛剛結束的、時長很短的通話記錄，聯系人的名字是——

Florentino P.

他放下手機，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無盡的夜色。

冰冷的棋盤早已鋪開。

而棋子，正按照他的意志，一顆顆地移動。

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