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鷹寨，日本人的走狗而已！”疤老三這一嗓子，像把鈍刀劈開河面的風。

他手腕一抖，篙桿重重戳在甲板上，震得整條船都晃了三晃。黑鷂子臉色瞬間沉成鐵青，槍口猛地一壓，“砰”地打在船頭左側(cè)，木屑飛濺，河水立刻從彈孔里“哧”地灌進來。

“老東西，你再說一句試試！”黑鷂子勒馬往前踏兩步，馬蹄踏進淺水，濺起黃泥。

疤老三卻梗著脖子，聲音更高：“老子再說十句也是實話！你們天鷹寨仗著日本人撐腰，在渡口收‘保護稅’，搶孩子、拉壯丁，哪一樁不是漢奸勾當！今天老子就是把船鑿沉，也不讓你們再踩這條黃河！”

黑鷂子眼角抽動，殺意毫不掩飾。他抬手一揮，身后兩名騎手“嘩啦”一聲拉開槍栓，三桿槍齊刷刷對準船身。

六師兄低聲道：“準備動手。”

我實時盯著對面，只待他一聲令下。

“喲，我還以為你哪來的底氣，不就是三個道士嗎？”黑鷂子扯開嗓門，聲音里帶著黃河浪沫的粗糲，槍口晃了晃，正指船舷。他話音未落，六師兄已深吸一口罡氣，腳尖“嘭”地踏在船舷最外側(cè)的釘帽上，整條船猛地一沉，水花濺起三尺。下一瞬，只見他身形如一道灰影掠出，鞋底卻并未沉入水面，而是踏著浪尖疾奔——神行術“踏浪”被他催到極處，每一步都在水皮上留下一圈轉(zhuǎn)瞬即逝的漣漪。

二十多丈寬的河面在他腳下不過三四步。黑鷂子瞪大雙眼，只覺眼前一花，那灰影已“唰”地掠至馬前。六師兄身形驟停，鞋底帶起的水珠像一陣驟雨，啪啦啦打在黑鷂子臉上。他左掌已按住對方槍機，右手刀鞘斜挑，將槍口生生別開一寸；黑鷂子只覺虎口一震，短槍已被奪到六師兄的手中，當時扳機扣不下去。

“天鷹寨的底氣，”六師兄微微俯身，聲音貼著黑鷂子耳廓，“不過如此。”

黑鷂子喉結滾動，舉著的手不敢落下半寸。他眼角余光掃過自己被奪的短槍——那烏黑槍口此刻正貼在自己太陽穴上，冰涼得像臘月河心的冰凌。

“江湖人士？”他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聲音壓得低，卻帶著官場上練出來的圓滑，“能算是吧！”六師兄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把槍機微微掰開半寸，金屬“嗒”地一聲脆響，像敲在黑鷂子心尖上。

黑鷂子額上青筋突突直跳，連忙補上一句：“皇軍……皇軍如今正廣招四方好漢！只要諸位肯點頭，大洋、金條、官職，要啥有啥！日本顧問親口許的——‘東亞共榮’，缺的就是你們這身本事！”

他說話時，雪粒被北風卷著砸在臉上，卻不敢眨眼；身后兩名騎手也悄悄松開槍栓，顯然怕一槍走火先送了自己二當家。

六師兄嗤笑，聲音不高，卻夾著黃河濤聲滾進黑鷂子耳朵里：“共榮？我只看見你們搶孩子、搜渡口、把槍口對準自己人。”他手腕一抖，槍管在黑鷂子額角敲出淺淺血痕，“回去告訴你主子——中國人的黃河，不載漢奸。”

“人不就為了活著嗎？何必這樣！”黑鷂子猛地一偏頭，額頭在冰涼的槍管上蹭出一道血痕，順勢用肩膀撞開六師兄的手腕，動作粗野卻帶著賭徒般的狠勁。他喘出的白氣噴在六師兄臉上，像一頭被逼到懸崖邊的狼，“這年頭，給誰賣命不是賣？日本人給槍給糧，給大洋給官帽，能讓我這條爛命多喘幾口氣！你們道士清高，可清高填得飽肚子？”

他退后半步，腳踩進淺灘的冰水，濺起渾濁浪花，聲音被河風撕得破碎，“老子十三歲扛槍，打北洋、打土匪、打紅軍，到頭來連口熱粥都混不上！天鷹寨掛的是膏藥旗，可也給我飯吃！你們今天殺我容易，可你們殺得完這世道嗎？”

六師兄槍口微垂，眸色深沉如冰下暗流，一字一頓：“活著可以，但要站著活。給日本人當狗，吃的是同胞骨血，那口氣喘得再長，也是臭的。”

黑鷂子喉結滾動，腮幫子繃緊，半晌從牙縫里擠出一句：“站著活？誰不想！可站著的人早被埋進雪里了！”他忽然抬手，卻不是掏槍，而是扯開棉襖，露出胸口縱橫的舊疤，“你們有本事，就帶老子看看，怎么站著活！”

風卷黃河，濤聲如雷，一時竟無人再開口。

“道不同，不相為謀！”六師兄聲音不高，卻像一記悶雷滾過河面。話音未落，他腳尖在淺灘冰凌上輕輕一點，整個人化作一道灰影。

雪沫未揚，風聲未起——

“唰！”殘影連閃。

眨眼工夫，他已掠至兩名騎手之間，手指如鐵鉗，先奪左首那人肩上的漢陽造，順勢反手一擰，對方腕骨“咔”地一聲脆響；右手并指成剪，夾住右首槍栓，“嗒啦”一聲彈開，整把老套筒已落入掌中。

兩名兵痞只覺眼前一花，虎口劇痛，還未痛呼出口，六師兄已回到原地，雙臂一揚——

“當啷啷！”兩把空槍被他拋進雪地，槍管撞碎薄冰，濺起細碎銀光。

黑鷂子臉色青白，剛想抬手，六師兄已欺身半步，指尖在他胸口輕點：“子彈，全掏出來。”

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冷意。黑鷂子喉結滾動，慢慢舉起雙手，示意手下照辦。

“叮叮當當——”

黃銅彈殼、橋夾、散裝子彈，像被倒出的金豆，滾進雪地，染了泥，卻仍閃著冷光。

六師兄抬腳，靴底碾過一枚子彈，金屬在薄冰里發(fā)出清脆裂響。他側(cè)頭，目光如刀：“槍是你們的飯碗，子彈是你們的底氣。今天，飯碗砸了，底氣也留下——帶話回去，黃河以北，再讓老子看見天鷹寨的旗子，就輪到你們寨主來撿自己的牙了。”

“你在能搶我們手上的槍，你能解決日本人嗎？”黑鷂子咧開嘴，露出被煙熏黃的牙，語氣里帶著慣有的挑釁與自嘲，“日本人飛機、大炮、機關槍，黃河兩岸的炮樓一座接一座，你們幾個道士再快，還能快過子彈雨？”

六師兄把最后一顆子彈從橋夾里“噠”地彈進掌心，抬眼看他，目光冷得像河面裂開的冰縫：“解決不了全部，就先解決一個。”他屈指一彈，子彈在黑鷂子腳前鉆出個深孔，“從你們這些窩里橫的開始。日本人靠你們當爪牙，你們垮了，他們的牙也就崩了。”

黑鷂子喉結滾動，還想再辯，六師兄已轉(zhuǎn)身，把空橋夾拋給他：“留著你這條命，回去告訴日本人——黃河不是他們的護城河，是墳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