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末還在半空打著旋，六師兄已收勢落地。他抖了抖袖口冰碴，目光掃過橫七豎八躺倒在雪地里的兵痞，嗓音壓得極低：“都閉嘴。”

方才還叫囂的那人剛吐出半句“我們老大——”，六師兄掌鋒一掠，干脆利落砍在他頸側。那兵痞白眼一翻，軟軟倒進雪窩，剩下幾人頓時噤若寒蟬。

我趁氣機未散，腳尖輕點，身形化作一道灰影在馬群間穿梭。掌心真氣透出，化作絲絲云炁，纏住嚼頭與韁繩，八匹戰馬只覺耳邊嗡鳴，俱都乖順地低頭停蹄，鼻息噴出團團白霧，卻無一聲嘶鳴。我收勢立定，拍了拍馬頸：“成了。”

六師兄點頭，語氣里帶著難得的輕松：“有腳力，就不必再化云趕路。”

神行術雖可日行千里，終究是把自身化作輕云，借一口真氣御空而行——快則快矣，卻無法帶人同行，更禁不起長途負重。如今得了馬，我們便可護著那姑娘與嬰孩，穩穩當當往東北或北平去，不必再讓風雪把退路堵死。

在這時候七師兄護著姑娘走，雪地里還冒著被馬踏出的熱氣。姑娘一眼瞥見我和陸師兄將漢陽造背在身后，臉色立刻變白，聲音發顫：“你們……拿槍做什么？”

六師兄把最后一條子彈帶扣好，他抬頭沖姑娘咧嘴一笑，笑得特別溫和：“別怕，槍是死物，看握在誰手里。”他踢了踢地上的漢陽造，語氣立刻低沉下來，“之前你們也聽見——天鷹寨、這些兵痞背后的軍閥、還有那賊人所說的大領導，他們哪一個都不是空手講道理的。咱不搶不奪，只圖路上多個說話的底氣而已。”

我撿了顆子彈，在指尖旋轉了半圈，補上一句：“放心，槍膛里現在沒火，要真是開火了，也只對那些心懷不軌的賊人。”

姑娘咬著嘴唇，目光在我們和雪地中的那些兵痞間來回掃視，最終輕輕點頭：“那，別讓他們再落到別人手里。”

七師兄拍拍馬背，朗聲道：“上馬吧，咱們先離開這條官道再說吧。”

“老七，接著！”六師兄揚臂一拋，漢陽造在空中劃出一道黑亮的弧線，隨槍飛來的還有兩條黃銅橋夾——每個橋夾當中有五發圓頭子彈，在雪光下閃著溫吞的金色。七師兄燙手穩穩接住槍擊傳來的冰涼觸感，讓他直接瞬間收緊；他拇指一撥喬家，怕他一聲壓境誕生，動作利落的像在后山練習舞劍一樣極其熟練。

我把剩下的散裝子彈和一個空橋夾塞進自己的包裹中，金屬碰擊發出清脆的“叮當”。這些子彈頭尾都帶著點舊擦痕，顯然是這些兵痞子從倉庫里摸出來的存貨，如今成為我們保命的家伙。

收拾完東西之后，我和師兄們和那姑娘一起上嘛，向著北平的方向進發。

這一幕讓我心里忽然有所悸動，讓我想起師父臨行前為我們這些徒弟算上的那一卦。

“老七的鄭源在東方，遇水則生，遇火則明。”

“老八和老六命線纏在關外，雪原刀尖舔血方可破局。”

當時我只當安慰，如今卻像一記夢錘錘在胸口：七師兄背上那桿漢陽，造上刻著模糊的東方二字。而我和六師兄背上的冰涼鐵器，正映著關外那慘白的日頭，像是兩把出鞘的惡兆。

六師兄似乎和我想到了同一處，他拍了拍相圖，笑得有些發苦：“師傅，那老頭沒白算——咱三的命，好像被他早已寫進了命運當中。”

風卷雪塵，馬匹不安的踏蹄。七師兄，把槍往背后一跨，沖著我們點頭，眼里那點猶豫，被鐵器的重量壓成決絕。

“那就順著卦走，”七師兄的聲音不大，卻像敲在鐵上一樣，“我們東北再見，或上海見！”

這幾匹都是快馬，很快我們就到了黃河邊上。黃河水在冬日里放著鐵灰色，冰冷的撞擊著全身，像是無數碎刀相互磨刃。我們將馬停下，看著這天險一樣的地貌。在黃河岸邊，還有幾個擺渡人。

“你們這些馬從哪來的？”擺渡頭子是個刀疤臉的漢子，皮襖半敞，裸露出黝黑的胸口。他一腳踹開木柵，手里拿著一根船槳，船槳上閃著鐵釘寒光。其余的船夫也圍了過來，棉襖的袖口里鼓鼓囊囊的，一看便知是短刀或者是盒子炮。

我看見這一幕后，立馬翻身下馬，鞋跟踩在雪地上。“撿的。”我抬眼看著那疤臉漢子，聲音不高，卻足夠讓風聲將我的聲音傳遞到疤臉漢子耳朵里。

六師兄，看這一幕也笑著走上來，手指在他袖口當中的短刀上一彈，“叮！”一聲脆響，像是給這句話加了個斷句。“馬是簡的命，也是撿的。”他側身讓出一步，露出七師兄肩后橫著的漢陽造，“要不要一并留下？”

疤臉漢子目光閃了，閃落在槍口上，又掠過我們腰間的橋夾，臉色陰晴不定，黃河水聲轟隆，像是替誰擂鼓。

我抬手掌心攤開一枚黃銅橋夾，在指尖轉了個圈，發出清脆的金屬聲。“床前照給馬鞍，不謝，兩刻鐘內送我們過河，不然——”橋夾“咔噠”迅速地進入彈倉，聲音清脆像是掰斷冰柱。

和風呼緊吹得刀疤臉眼角直跳，他盯了我們山西，最終咧嘴露出門牙，向我們大笑。“行，行，幾位爺上船。黃河水冷，可別凍了馬腿。”

豆包臉漢子把船槳往地上一杵，瞇起眼把我們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最后停留在我們頭頂上的發髻和道簪上，咧嘴冷笑：“天鷹寨！那窩全是酒囊飯袋，哪來會念咒掐訣的道士？”

他伸出兩根手指，將鼻尖抹了，把鼻涕順勢甩進河里：“幾位爺，要不是天鷹寨的，我疤老三二話不說，連床錢都不要了，可你們這聲打上，再加上這些快馬——”他指了指馬鞍山的雄鷹，“這分明是搶來的。搶天鷹寨的嘛，可比搶他們的銀子更作死啊。”

六師兄把韁繩往肩上一纏，嘴角揚起：“竟然知道碼是搶的，那你們還敢攔？”

疤老三吧船槳往沙里一戳，見起幾點黃泥，聲音驟然壓低：“黃河上跑船的，最怕的不是官，也不是匪，是‘連鍋端’。幾位爺敢動天鷹寨背后肯定有更大的靠山，但我這點小船載不動你們的禍。”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我們背后背著的漢陽造，聲音又緩了下來“不過我疤老三也不是沒膽子的人，給句話——你們要去哪？要是我順路，我送要是不送，我掉頭就走。今日就當沒見過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