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道旁的野風卷著碎雪，像把鈍刀來回刮。哭啼啼的婦人抱著嬰兒千恩萬謝地朝我們鞠了幾個躬，便依著我們的指點往山里外的一處獵戶窩棚去了。雪地里只剩下那個被我們救下來的姑娘和我們三師兄弟，姑娘披著七師兄方才解下來的舊襖，可能遮掩不住通身的書卷氣。

她朝我們盈盈一幅聲音低而清晰：“多謝三位壯士救命之恩。小女子沒齒難忘。”

七師兄聽到這句話之后，他那被風雪刮過的臉瞬間變得通紅。

“六師兄，七師兄是怎么了？”我看見這一情況后，立刻詢問，畢竟我只是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而已。

那姑娘頓了頓，抬頭望向七師兄，又迅速的將頭垂下，似是不敢直視，卻仍舊鼓足勇氣：“三位壯士小女子友誼不情之請，盼三位應允。”

七師兄被那目光一點，整個人都呆住啦，我的聲音比平時遠了三分：“你……你說便是。”

“我與父母緣至洛陽啟程，欲往上海投親，中途與家人走散，卻被歹人擄去。”姑娘說到此處，指尖微微發顫，“若三位壯士肯護我一程，將我送至上海，我將傾盡全力相報。”

六師兄皺了皺眉頭。去上海要折向東南與我們的東北之路背道而馳。

在六師兄剛要開口前，七師兄卻搶先一步跨出：“師兄，這姑娘去上海之路千里之遠，她一人真是不便，不如——我與她同行，你與八師弟繼續北上。”

“七師兄……”在我越說話將七師兄攔下，前六師兄拉了下我，然后將我帶到離七師兄稍遠的地方。

六師兄拿胳膊肘輕輕頂撞了一下我的肋處，他將聲音壓低：“傻小子，你還瞧不出來？這兩人是看對上眼了？”

我這才恍然驚醒，我看著七師兄和那姑娘所站的地方，兩人臉色緋紅，就好像無比曖昧一樣。

血緣上寒風依舊呼嘯，卻掩蓋不住那一對年輕人悄悄交換的溫熱眼神。

于是，六尺男兒的六師兄也難得溫柔開聲：“即使如此，咱兵分兩路，老七你護送姑娘去上海，路上小心；我和八師弟繼續北上，等咱各自安頓好后，再互傳信件再議匯合之事。”

七師兄的頭重重一點，眼里就像燃起兩簇小火。

之后那姑娘再次屈身向我倆拜謝，雪色印在他的眼睛里，竟比天邊的殘陽還要暖色三分。

北風卷著碎雪，吹得人睜不開眼。七師兄將包袱往肩上提了提聲音，卻壓得很低：“師兄，往北平的路是同一根，咱沒必要在這里分開。”七師兄總覺得在這分開之后，很可能就是天人永隔了。

“老七……”六師兄戳了戳那凍得發紫的手掌，抬頭望向遠處，灰蒙蒙的天，“你我心里都有數，這一散，真可能就是一輩子了。”

七師兄，沒有再說話，只是站得更加不值，只要將那句“一輩子”頂回去一樣。雪莉拍撒在她的睫毛上，迅速化成水珠滾落下來，分不清是血水還是別的。

“我們就先往北平去吧！”六師兄把這句無奈的話吐出來時，被風呼嘯，像是替他嘆氣。話音未落，身后身后官道忽然揚起一陣更急的雪塵——那匹因驚嚇而迅速逃竄的黑竟自己掉頭飛奔了回來，周毛上結著冰碴，四蹄翻飛，直奔我們四人而來。

馬蹄聲未落，遠處更是響起雜亂的槍聲與呼喝聲。七八個軍裝漢子從雪幕中沖出，他們全部身穿棉大衣，提著漢陽造和老套筒，槍管里冒著冷藍色的金屬光。他們顯然認得這匹認祖的出身，一路追著馬屁股而來，嘴里罵聲混熱氣，一竄一竄地飄在雪地里。

六師兄瞇了瞇眼，低聲罵了句“冤家路窄”右手已劃出懷里的刀柄握緊；七師兄刷新一步，將姑娘護在身后；我則從包袱中拿出長劍，雙手掐著神行術，腳尖暗暗擰進雪地里，準備隨時發力。

那快馬長嘶一聲，在我們跟前人立而起，濺起的雪沫子撲了那姑娘一頭一臉。它喘著粗氣，鼻翼噴出的白霧像兩根小旗桿，竟像是在求援。那幾個兵痞也在這當口趕到，槍口齊刷刷對準我們，為首的把氈帽往后一推，露出凍得通紅的額頭：“馬在這兒，人肯定也跑不遠！識相的，把搶天鷹寨貨的小娘們交出來！”

雪風卷著話音，像刀片子刮得人臉頰生疼。六師兄冷笑一聲，把刀背在掌心敲了敲：“想要人？先問問我這口刀答不答應。”

雪塵未落，我和六師兄已同時掐訣。腳無間一點雪地炸開兩團白霧，身形如離弦之箭——神行術展開，耳邊風聲驟然收縮成一條細線，眼前景物被拉成模糊的灰影。

“啪，啪，啪——”驚恐的兵痞胡亂開槍，槍聲在我和六師兄身后連成一片，子彈帶著尖銳的呼嘯聲掠空而過，卻在我們的殘影身后，炸成一簇簇雪粉。沒有一發能打中我和六師兄。

在這時，六師兄低喝一聲，身形再快上三分，幾乎貼著地面飛掠而過，雪沫被他帶起的勁風卷成一條長龍。我緊隨其后，指尖閃爍著微光，每踏出一步，踏在彈道的縫隙之間。

只是短短的幾個呼吸間，我們已彼此兵痞面前。

雪沫還在空中打著旋，六師兄已到最前的那匹馬身旁。他張開右手的拇指，像鐵鉤般扣住冰皮的后頸，借著馬匹前沖的勢頭往前一送——“啪”一聲悶響，那人連人帶槍被灌進雪地當中，臉朝下啃了一嘴冰碴，四肢撲騰兩下便僵住了，只剩口鼻噴出白霧，在寒風中亂抖。

其余的兵痞這時才反應過來，惶恐的拉動槍栓槍口亂晃，火舌迸濺，子彈卻像落入粘稠的泥漿，慢得肉眼可辨。我腳尖輕點，身形拖出一道殘影，長劍出鞘時帶起一聲清脆龍吟。“當——”第一顆子彈撞在劍脊，火星四濺；第二顆、第三顆接踵而至，卻無一例外被劍鋒挑開，斜斜釘入雪地，炸起細碎銀光。

殺氣在雪原上驟然凝成實質。那幾個兵痞只覺得眼前一花，兩道灰影已近在咫尺。槍管還未來得及調轉，六師兄的手掌已按在其中一人胸口，勁力微吐——那人胸口棉衣“噗”地陷下一個掌印，整個人像破麻袋般倒飛出去，撞在同伴身上，頓時滾作一團。

余下幾人終于崩潰，手指僵硬地扣著扳機，卻再發不出一顆子彈。雪風卷著硝煙，我們立在原地，衣袂無風自動，劍尖與指尖垂下的血珠，在雪地里砸出兩點暗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