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后,我和六師兄、七師兄向北方進發,師傅帶著其余的師兄們向南方進發。兩股腳印在雪地上劃出長長裂痕,像被鈍刀劃開的白紙,我們各自為生,只為飛黃騰達后再次相見。雪粒灌進靴筒,冷得刺骨,卻沒人念神行訣,只把凍得梆硬的官道踩得嘎吱作響,讓雪記住深淺,讓心記住分量。我們三人走在去往東北的官道上,雖然都能掐訣日行千里,卻偏要一步一頓,讓寒風把臉吹得發青,讓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像三根倔強的釘子釘在荒原。
六師兄忽地拿肩膀撞我,胡茬上的冰碴子簌簌掉:“玄子,我還不知道你本名叫什么?”
他鼻尖通紅,眼里燃著要把彼此根底都摸透的火,我呵口白霧苦笑:“張玄暉,老子姓張,跟玉皇大帝一個姓,所以被送上山求個仙字。”
“老七,你……”在六師兄看著七師兄。
七師兄不等他問,搶先咧嘴露出凍得通紅的牙齦:“關彪,父指望我彪悍護家。”
六師兄聽罷一拍大腿,震得雪沫子亂飛:“巧了,我叫劉張飛,家里人想我張揚飛黃,咱們今天就學桃園三兄弟,磕個頭,換帖結義!”
他邊說邊解包袱抽出豁口小刀,在枯柳上刻“張關劉”三個歪字,血珠順著木紋爬,凍成暗紅冰痕,像一枚小小封印,七師兄拿胳膊肘頂他笑里帶刺:“老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當大哥。”
風把笑聲撕碎又拼回,雪原上只留下三排深深腳印一路向北,像要把所有飛黃騰達的日子都從這條冷鐵般的官道上踩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騎著一匹通體烏黑的快馬從彎道后猛然沖出,馬背上的其實裹著翻飛的黑色大氅,帽檐壓得極低,只露出一雙冷冽的眼睛。他的他左臂彎里夾著一個用黑布捆扎的包裹,形狀古怪,像人非人,隨著馬的顛簸輕輕晃動,卻毫無聲息。
馬匹疾馳而過,揚起一陣雪沫。官道旁的一位破衣婦人正蹲在雪地里,將襁褓里的嬰孩抱到嘴邊,想喂最后一口熱水。電光火石之間,騎手俯身探臂,鐵鉤似的手掌一把攥住襁褓。嬰兒短促的啼哭聲劃破寒風,婦人撲倒在雪地里,手指只來得及抓住一把空空的冷風。
黑馬絕塵而去,雪塵翻滾,婦人嘶啞的哭喊被北風撕裂,雪面上只留下一道猩紅的血跡——那是她撲倒時膝蓋磨破的血。
“這個世道是怎么了?怎么會有如此的人在搶劫老少婦孺?”六師兄望著那團逐漸遠去的雪塵,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像是凍土上包起的樹根。北風將他的聲音吹得七零八落卻掩蓋不住里面的怒火。
“師兄,我們上去將那嬰孩給救回來吧!”七師兄瞇起眼,目光穿過風雪,心里飛快地盤算。半盞茶——這是他自己定下的極限:一旦掐決,三人能在半盞茶內追上那匹快馬;再過一瞬,便可把那賊人掀翻在地。可他也清楚,若那人是某個軍閥的探馬或征糧隊的,麻煩就不只是拳腳那么簡單了。
“師兄,我們不可能見死不救!”我話音未落,雙手立刻掐訣,指尖已捏成訣,口中念著神行的咒語。丹田里一股熱氣沿著經脈直竄腳底。雪面在我腳下“咔嚓!”一聲脆響,整個人已掠出三丈有余。寒風被速度劈成兩半,耳邊只剩呼嘯。
“算了,老八都要管這件事了,我們也要必須管!”六師兄只是低罵了一句,卻帶著笑。他太清楚我的脾氣了:認準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他手腕一翻,一把豁口大小的小刀劃入掌心,刀背在閃爍著凜冽的寒光。下一瞬,他腳下一擰,雪地炸開,一朵白蓮身形緊貼著我留下的殘影,追了上去。
七師兄緊隨其后,雙股灌滿了北風,像一頭敘事的豹子,眨眼間便與我們并肩而行。
“唰!”雪幕被我撕開一道白線,身形在眨眼間越過十余丈,殘影帶起的勁風像一柄無形鐮刀,把道旁老松上的積雪齊刷刷削落,砸在馬蹄前,碎成漫天玉屑。
“什么人敢擋我們天鷹寨的路?”馬上那人猛地勒韁,黑馬人立而起,鐵蹄踏得積雪四濺。他黑氅翻飛,露出腰間銅釘牛皮甲,左臂仍死死箍著啼哭的嬰孩,右手已去摸鞍旁短刀。
“天鷹寨?我還當你是哪路軍閥的狗腿子!”六師兄的聲音從風里鉆出,人隨聲至。只見他腳尖一點,整個人貼著雪地滑出一道殘影,驟然出現在馬側,右腿如鞭,“砰”地踹在那人后腰。賊人只覺一股巨力撞來,身子騰空而起,短刀脫手飛出,在半空劃出一道寒光。六師兄左臂一舒,輕巧地接過襁褓,順勢旋身卸力,穩穩落在三丈之外,孩子竟未多哭一聲。
幾乎同時,七師兄自馬后掠至。他探手抓住捆在馬鞍后的黑色包裹,指勁一震,繩索寸寸斷裂。包裹落地,“噗”地濺起一團雪塵,露出里面被五花大綁、嘴里塞著破布的女生——約莫十七八歲,臉色青白,眼淚在睫毛上凍成冰珠。七師兄俯身將她抱起,指尖真氣微吐,震碎她手腳上的麻繩,又輕輕拍去她發梢的冰渣。
而馬就好像受驚一樣迅速的向一個方向狂奔。
賊人重重摔在雪地里,悶哼一聲,剛欲翻身,我的腳尖已點在他咽喉,一縷寒氣順著靴底鉆入他經脈,讓他動彈不得。雪地上一時寂靜,只剩嬰孩微弱的抽噎與風卷殘雪的呼嘯。
“我的孩子!”
遠處傳來婦人撕裂風雪的哭喊。她踉踉蹌蹌撲來,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像被亂刀劃過的白綾。她發髻散亂,鬢角結滿冰碴,膝蓋處的破褲早已磨透,血珠滲在雪上,紅得刺目。
六師兄單膝蹲下,把襁褓穩穩塞進婦人懷里。孩子小臉凍得青紫,哭聲卻漸漸安穩。婦人顫著手解開衣襟,把嬰兒貼向胸口,眼淚啪嗒啪嗒落在孩子臉上,瞬間化成溫熱水汽。
七師兄也半蹲下來,指尖一挑,割斷小丫鬟腳腕上的麻繩,又輕輕抽出她嘴里的破布。小丫頭“哇”地一聲哭出來,撲進婦人懷里,母女倆抱成一團,哭聲在雪原上蕩出老遠。
“你們是什么人!”
被踩住咽喉的賊人嘶啞吼叫,臉埋在雪里,呼出的熱氣在冰面上結出一層霧。他看不見我們,只能扯著脖子叫囂:“敢動天鷹寨的人,大當家認得軍里大領導!識相的,趕緊放人滾蛋!”
六師兄冷笑,腳尖稍一用力,賊人頓時悶哼,整張臉陷進雪窩。七師兄起身,拍了拍袖口冰屑,聲音淡淡:“天鷹寨?我們只知道搶孩子的畜生,該打。”
我收回腳,雪地上立刻留下一個清晰的靴印,壓著賊人咽喉的寒氣卻未散盡。我俯身,聲音比北風還冷:“回去告訴你家大當家——孩子我們留下了。若再敢伸爪子,下一次踩的不是雪,是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