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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豫陜賽初逢 兩心遇知音(上)

  • 韻庭門樓書香墨記
  • 霖筆康喬烈夫
  • 19906字
  • 2025-08-26 10:46:32

第一章:秋聚綠城賽文墨,舊書為引遇知音

1999年10月的鄭州,秋陽把金水路上的法國梧桐葉染成了焦糖色,風一吹,葉片打著旋兒落在省圖書館門前的石階上,疊起薄薄一層暖黃。這天的圖書館比往常熱鬧數倍,紅底黃字的“豫陜青少年古典文學邀請賽”橫幅在風里舒展,來自兩省的兩百多名少年背著書包、拎著文具袋,在老師的帶領下陸續走進大門。人群末尾,十二歲的陳謙墨攥著洗得發白的帆布包帶,指腹反復摩挲著包內側縫著的藍布塊——那是母親王秀蘭昨天連夜縫的,布角還帶著淡淡的皂角香,“帶著家里的布,就像娘在你身邊守著”。

帆布包里沒裝零食,只塞了本封面磨得發毛的《史記》。書脊用透明膠帶纏了三層,是父親陳守義上周剛補的,他說“書是陳家的根,不能讓它散了”。扉頁上是祖父陳秉文的字跡,墨色雖淡卻筆力遒勁:“謙墨吾孫,讀史以明志,勿負先祖書香。”陳謙墨低頭摸著這行字,想起出發前的清晨——天還沒亮,陳守義就蹲在院角磨那把舊斧頭,準備去集市幫人劈柴掙路費,王秀蘭則在灶臺邊熬紅薯粥,粥香混著柴火的煙味飄滿小院。“到了鄭州別省著吃飯,比賽別慌,咱陳家的孩子,肚子里有墨水就不怕”,陳守義把皺巴巴的五十塊錢塞進他手里,掌心的老繭蹭得他手腕發疼。

三個月前,陳守義還在西安國營紡織廠當臨時工,因為“舊族子弟”的身份被辭退,如今只能靠打零工糊口。王秀蘭白天在菜市場擺攤賣手工鞋墊,傍晚還要去村口的小工廠縫紐扣,手指常被針扎得滿是小傷口,卻從沒讓陳謙墨缺過一頁紙、一支筆。“西安代表隊的同學來這邊集合!”帶隊老師的喊聲拉回陳謙墨的思緒,他快步跟上隊伍,走進圖書館報告廳時,眼角的余光瞥見有人對著他的褲子指指點點——那是堂哥穿剩的藍布褲,褲腳短了三寸,王秀蘭用灰色碎布接了一段,坐下時接口處就露在外面。

他攥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在魚化寨小學,這樣的議論他早就習慣了:有人搶過他的《史記》扔在泥里,有人故意把他的作業本藏進廁所,可每次他都默默把書撿回來擦干凈,把作業本找回來補好。王秀蘭總說“別人怎么看不重要,書里的道理不會丟”,陳秉文也常拄著拐杖來家里,坐在殘破的書架前教他讀《論語》,“‘人不知而不慍’,咱守著自己的書,比啥都強”。

報告廳里,舞臺上方的電子屏滾動著比賽流程,四周墻上掛著歷代文人字畫的復制品:蘇軾的《寒食帖》墨色淋漓,顏真卿的《祭侄文稿》筆勢沉雄,還有幾幅河南漢隸拓片,字跡斑駁卻透著古勁。陳謙墨找了個靠后的位置坐下,剛把帆布包放在腳邊,就聽見身后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一個清亮的女聲響起:“同學,這里有人嗎?”

他抬頭的瞬間,撞進一雙含著光的眼睛。女生梳著馬尾辮,白襯衫的領口別著枚梅花胸針,懷里抱著本暗紅色線裝書,書皮上隱約能看見“詩經”兩個篆字。“我是商丘代表隊的劉寧悅,能坐這里嗎?”她笑著問,嘴角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陳謙墨趕緊往旁邊挪了挪,“沒、沒人”,話音剛落,就看見女生小心翼翼地把線裝書放在腿上,手指輕輕拂過書脊的磨損處,動作像在撫摸珍寶。

“這是您家的舊書?”陳謙墨沒忍住問了一句,話出口又有些懊惱——怕自己唐突了對方。劉寧悅卻爽快地把書遞過來,“是太奶奶蕓卿傳下來的,她前清時讀過私塾,這本書是她十八歲的嫁妝”。陳謙墨雙手接過,指尖觸到粗糙的宣紙,心里一陣發燙——他家也有這樣的舊書,可惜大部分在早年的變故中被變賣,只剩這本《史記》和祖父藏在床底的幾冊殘卷。

他翻開扉頁,看見一行娟秀的小楷:“蕓卿藏,光緒二十七年冬”,頁邊還有幾處朱筆圈點,想來是蕓卿當年讀詩時做的批注。“我太奶奶現在還能背《詩經》呢,她總說‘不學詩,無以言’”,劉寧悅湊過來看了一眼,“你這本書的批注也很有意思,筆鋒像柳體,又帶點顏體的渾厚”。陳謙墨愣了愣,這是第一次有人夸祖父的字——在魚化寨,沒人在意這些,大家只關心誰家蓋了新瓦房,誰家的孩子進了國營廠。

“這是我祖父陳秉文寫的,他以前在西安文化館整理古籍”,陳謙墨把《史記》遞過去,“祖父說《史記》里藏著做人的骨氣,讓我每天讀一篇”。“我太奶奶也這么說!”劉寧悅眼睛亮了起來,“她教我用毛筆抄詩,說抄一遍比讀十遍記得牢,我現在還在抄《商丘府志》呢”。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來,從《史記》里項羽的“破釜沉舟”,到《詩經》里的“蒹葭蒼蒼”;從西安碑林的石刻,到商丘梁園的古跡。陳謙墨說起魚化寨舊宅的書架,說起王秀蘭在燈下縫鞋墊時給他講曾祖父“背典籍逃難”的故事;劉寧悅則說起華夏路舊屋的小院,說起母親劉望旌打零工時還不忘給她帶舊書攤的詩集。

不知不覺間,報告廳里的喧鬧漸漸淡去,只剩下他們的聲音伴著窗外的梧桐葉聲。陳謙墨忽然覺得,這個陌生的鄭州,因為有了這樣一個能懂他的人,變得不那么遙遠了。

沒過多久,比賽正式開始。第一環節是筆試,試卷剛發下來,陳謙墨就看見最后一道題——《讀〈史記·項羽本紀〉有感》,這正是他在西安選拔賽時寫過的題目,握著筆的手頓時穩了下來。他想起陳秉文教他讀《項羽本紀》時說的話:“項羽雖敗,卻不失英雄氣,做人就要有這份寧折不彎的骨氣”,于是在文中寫道:“楚霸王烏江自刎,非敗于劉邦,實敗于時勢,然其‘不肯過江東’的氣節,比江山更重。我輩少年,縱處困厄,亦當守文心、存骨氣。”

劉寧悅坐在他斜前方,最后一道題是《梁園賦今讀》。她想起上周六,蕓卿坐在藤椅上,握著她的手教她讀枚乘的《梁王菟園賦》,“梁園雖廢,賦韻猶存,咱商丘的文脈,可不能斷在你們這代”。她握著母親劉望旌給她買的鋼筆,筆尖在紙上劃過:“漢時梁園,文人薈萃,枚乘、司馬相如以筆墨筑園;今日商丘,我輩當以典籍為基,續傳文脈薪火。”寫著寫著,她想起父親劉建國——昨天送她去車站時,父親還在偷偷揉腰,腰椎病犯了卻不肯說,只笑著說“寧悅好好比,爸在家等你好消息”,眼眶頓時有些發濕。

筆試結束后是現場問答,陳謙墨和劉寧悅被分在同一組。輪到陳謙墨答題時,主持人問:“‘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是誰對自己作品的評價?”他幾乎沒猶豫:“是司馬遷對《史記》的評價!”臺下傳來掌聲,他看向劉寧悅,正好對上她鼓勵的眼神,心里頓時更踏實了。

劉寧悅答題時,主持人問:“‘睢園綠竹,氣凌彭澤之樽’中的‘睢園’指哪里?與哪位歷史人物相關?”她笑著回答:“‘睢園’就是咱們商丘的梁園,是漢梁孝王劉武所筑,當年枚乘、鄒陽這些文人都在這兒寫過賦呢!”主持人贊許地點頭:“這位同學對地方文化的了解很深入,梁園確實是豫東文化的重要符號。”

問答環節結束后,評委開始統計分數。休息室里,陳謙墨剛走到書架前,就聽見有人在讀詩:“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他下意識接了下句:“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劉寧悅回頭,手里還捧著本《唐詩三百首》,“你也喜歡杜甫?”“我祖父最愛杜甫,他說杜詩里有家國,有百姓,讀了能讓人心里裝著別人”,陳謙墨指著書里的《春望》,“‘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我每次讀這句,都想起我爹打零工時,隔半個月給家里寫一封信”。

兩人并肩翻著書,遇到喜歡的詩句就一起念。劉寧悅念“春風得意馬蹄疾”時,眼里滿是對未來的向往;陳謙墨念“窮年憂黎元”時,語氣里帶著少年人少見的沉郁。他們聊起各自的讀書時光:陳謙墨說自己常在舊書房里待到深夜,借著鄰居家的燈光抄書,手指凍裂了就抹點豬油繼續寫;劉寧悅說商丘圖書館的管理員見她來得勤,特意給她留了個靠窗的位置,冬天陽光能曬到書桌,暖乎乎的。

“我以后想當作家,寫魚化寨的故事,寫我爹娘這樣的人”,陳謙墨突然說,這是他第一次跟外人說自己的夢想。劉寧悅轉過頭,認真地看著他:“我信你能做到,你的文字里有溫度。我想整理商丘的地方文化,把太奶奶傳下來的詩文集保護好,不讓文脈斷了。”陳謙墨心里一暖,他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人——懂他的堅持,懂他對書的珍視,懂他藏在文字里的心事。

就在這時,工作人員走進休息室:“西安代表隊陳謙墨,獲陜西賽區冠軍;河南代表隊劉寧悅,獲河南賽區冠軍!”陳謙墨和劉寧悅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驚喜。周圍的選手圍過來道賀,陳謙墨卻覺得,比起冠軍的榮譽,更珍貴的是遇到了一個能和自己“以書為友”的人。

頒獎結束后,返程的汽車已經在門口等候。陳謙墨和劉寧悅站在圖書館臺階上,秋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我能要你的地址嗎?”陳謙墨鼓起勇氣問,“以后我讀了好書,想跟你分享;寫了文章,也想請你看看。”劉寧悅趕緊從書包里拿出紙筆,寫下地址和郵編,又從錢包里掏出一張小卡片——上面是蕓卿手書的“文心相通”四個字,字跡雖有些顫抖,卻透著一股韌勁。

“這是太奶奶寫的,送給你”,劉寧悅把卡片遞過來,“她說只要文心相通,就算隔著千里,也像在身邊一樣。”陳謙墨接過卡片,小心地夾進《史記》扉頁,然后寫下自己的地址:“西安雁塔區魚化寨陳家村,寄到村口小賣部就行,老板會幫我代收。”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我會給你寫第一封信,就寫‘書為友,不孤獨’,這是我讀《史記》最真切的感受。”

汽車鳴笛聲響起,陳謙墨快步上車,坐在靠窗的位置,隔著玻璃向劉寧悅揮手。劉寧悅也揮著手,直到汽車開出很遠,她的身影變成一個小小的點,陳謙墨才收回目光。他從帆布包里拿出《史記》,翻開扉頁,看著蕓卿的“文心相通”和祖父的批注,心里忽然覺得,這個秋天的風,好像都帶著暖意。

車窗外,鄭州的街道漸漸遠去,梧桐葉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光。陳謙墨靠在車窗上,開始在心里構思給劉寧悅的第一封信——他要寫西安的秋景,寫魚化寨的舊宅,寫陳秉文教他讀《論語》的模樣,還要寫今天遇到她的驚喜。他不知道,這封信會成為他們十六年書信往來的起點,會成為“韻庭門樓”文脈傳承中,最溫暖的一筆;更不知道,這個在秋陽下與他共讀《唐詩三百首》的商丘姑娘,會成為他一生“筆墨為炬,相知相守”的伙伴。

汽車駛出鄭州城區,沿著連霍高速向西安方向駛去。陳謙墨把臉貼在車窗上,看著窗外的田野不斷向后退去,心里還在回放著和劉寧悅相處的片段——她說起蕓卿教她抄詩時的認真模樣,說起商丘梁園的秋景,說起對文學的熱愛,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得像剛發生過一樣。他從帆布包里拿出那本《史記》,小心翼翼地翻開扉頁,蕓卿手書的“文心相通”四個字映入眼簾,墨色雖淡,卻像一束光,照亮了他心里某個柔軟的角落。

他想起出發前,陳秉文拄著拐杖來家里,坐在舊書房的藤椅上,翻著那本《史記》對他說:“謙墨啊,咱陳家以前也是書香門第,你曾祖父在清末的時候,為了保護一箱古籍,背著書走了幾百里路,愣是沒讓日本人搶走一本。現在家里雖然敗落了,但這讀書的根不能斷。”當時他還不太懂祖父的話,可今天遇到劉寧悅,看到她對家族舊書的珍視,對文脈的堅守,他忽然明白了——讀書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守護一份傳承,一份精神上的家園。

汽車在服務區停靠時,陳謙墨去小賣部買了一支新的圓珠筆和一疊信紙。他想趁著路上的時間,把給劉寧悅的第一封信寫好,這樣回到西安就能立刻寄出去。在服務區的長椅上,他攤開信紙,筆尖懸在紙上,卻又有些猶豫——他想把心里所有的感受都寫下來,可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想起劉寧悅說起蕓卿時眼里的光,想起她抱著《詩經》時的小心翼翼,想起她對自己說“你的文字里有溫度”,嘴角不自覺地向上揚起。

他深吸一口氣,寫下第一句話:“劉寧悅同學,你好。我是陳謙墨,現在正在回西安的汽車上,心里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接著,他寫了鄭州的秋陽,寫了省圖書館里的字畫,寫了比賽時的緊張與激動,然后筆鋒一轉,寫起了自己的家——魚化寨的舊宅,殘破的書架,父親陳守義磨得發亮的斧頭,母親王秀蘭縫補衣服時的身影,還有祖父陳秉文教他讀《論語》的場景。

“我家的書房很小,只有一扇小窗,冬天的時候特別冷,可我還是喜歡待在那里。祖父留下的書架上,現在只剩下幾本書了,其中這本《史記》是我最珍貴的東西,扉頁上有祖父的批注,現在又多了你的太奶奶寫的‘文心相通’,我覺得它變得更珍貴了。”他寫道,“我知道你也喜歡讀書,喜歡傳統文化,我很開心能遇到你這樣的朋友。以后,我們可以一起分享讀書心得,一起討論文學,一起堅守我們的理想,好嗎?”

在信的末尾,他寫下:“書為友,不孤獨。這是我讀《史記》最大的感受,以前我覺得自己很孤獨,身邊沒有人能懂我對書的熱愛,可現在我不這么覺得了。因為我知道,在商丘,有一個你,和我一樣,在守護著一份書香,在堅持著一份理想。”寫完信,他小心翼翼地把信紙折好,放進信封里,然后把信封放進貼身的口袋里,像是在守護一件珍寶。

回到西安魚化寨時,已經是傍晚了。陳謙墨剛走進村口,就看見王秀蘭站在小賣部門口等他。“謙墨,你可回來了,比賽怎么樣?”王秀蘭迎上來,接過他的帆布包,上下打量著他,眼里滿是關切。“娘,我拿了陜西賽區的冠軍。”陳謙墨笑著說。王秀蘭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拉著他的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這時,陳守義也從集市回來了,手里拿著一個剛買的饅頭,看到陳謙墨,趕緊把饅頭遞給他:“餓了吧?快吃點東西。”

在回家的路上,陳謙墨把比賽的經過告訴了父母,也說起了自己遇到劉寧悅的事。“她也喜歡讀書,家里也有很多舊書,她的太奶奶還教她抄詩呢。”他興奮地說,“我們約定以后要經常寫信,分享讀書心得。”王秀蘭笑著說:“那太好了,以后你就有伴了,不用再一個人悶在書房里了。”陳守義也點點頭:“能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是好事,以后要好好跟人家相處,互相學習。”

回到家,陳謙墨第一件事就是把給劉寧悅的信寄出去。他拿著信封,跑到村口的郵局,把信遞進郵筒里時,心里既緊張又期待——他不知道劉寧悅收到信后會是什么反應,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自己寫的信,不知道他們的友誼會不會像自己期待的那樣長久。

從郵局回來,他走進書房,坐在那張缺了角的木桌前,拿起祖父留下的《史記》,翻開扉頁,看著祖父的批注和蕓卿的“文心相通”,心里充滿了力量。他知道,自己的文學之路還很長,未來還會遇到很多困難和挫折,可他不再害怕了。因為他知道,在千里之外的商丘,有一個劉寧悅,會和他一起堅持,一起守護這份書香,一起傳遞這份文脈。

他拿出紙筆,開始抄寫《論語》,筆尖在紙上劃過,發出“沙沙”的輕響,像是在和千里之外的劉寧悅對話,又像是在為“韻庭門樓”的未來,寫下新的篇章。窗外,夜色漸濃,魚化寨的燈火漸漸亮起,微弱卻溫暖,就像他心里的希望,雖然渺小,卻在慢慢燃燒。

幾天后,陳謙墨收到了劉寧悅的回信。信封上的字跡娟秀工整,是他熟悉的劉寧悅的字。他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里面是兩頁信紙,還有一張小小的書簽,上面是蕓卿手書的“學而不厭”四個字。劉寧悅在信里說,她收到信后特別開心,還把信讀給蕓卿聽,蕓卿聽了之后,笑著說“文心相通的人,總能走到一起”。她還寫了商丘的秋景,寫了自己在圖書館抄《商丘府志》的進展,寫了母親劉望旌看到她比賽獲獎后的開心模樣。

“陳謙墨,謝謝你的信,我很喜歡。以后,我們就像你說的那樣,一起分享讀書心得,一起堅持我們的理想。我相信,只要我們不放棄,總有一天,我們能實現自己的夢想,能讓更多的人感受到傳統文化的魅力,能讓‘書香傳家’的精神一直傳承下去。”劉寧悅在信里寫道。

陳謙墨拿著信,讀了一遍又一遍,心里像揣了個暖爐,連書房里的寒冷都感覺不到了。他把書簽夾進《史記》里,然后拿起筆,開始給劉寧悅寫回信。他知道,這只是他們友誼的開始,也是他們“筆墨為炬,相知相守”的開始。在未來的日子里,他們會通過一封封書信,傳遞溫暖,分享知識,堅守理想,一起在文學的道路上前行,一起守護“韻庭門樓”的書香,一起讓文脈永續。

夜色漸深,魚化寨的舊宅里,書房的燈還亮著。陳謙墨坐在木桌前,筆尖在紙上飛快地移動,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墻上,和書架上的書影重疊在一起,像是一幅溫馨的畫。這幅畫,不僅記錄著一個少年對文學的熱愛,更記錄著一份跨越千里的友誼,一份對“書香傳家、文脈永續”的堅守與傳承。而這份堅守與傳承,將會在未來的歲月里,綻放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第二章:寒夜抄經伴燈影,尺素傳情遞暖光

1999年冬,西安魚化寨的第一場雪落得猝不及防。鉛灰色的天空壓著瓦檐,細碎的雪粒子敲在陳謙墨舊宅的窗欞上,發出“簌簌”的輕響,像在和屋里的筆墨聲應和。書房里,十二歲的陳謙墨裹著母親王秀蘭縫補的舊棉襖,坐在小板凳上,借著鄰居家窗戶透過來的微光,伏在缺角的木桌上抄寫《論語》。桌角的煤油燈只剩小半盞油,昏黃的光圈里,祖父陳秉文留下的鋼筆在粗糙的稿紙上劃過,墨痕時而濃時而淡,卻始終透著一股執拗的勁。

稿紙是王秀蘭從菜市場撿來的廢紙箱拆的,裁成巴掌大的方塊,用粗棉線裝訂成簡易筆記本;墨水是最便宜的藍黑瓶裝墨,冬天容易結冰,陳謙墨就把墨水瓶揣在懷里捂熱,再蘸筆書寫。他的手指凍得發紫,指關節處裂著幾道細小的口子,沾了墨水后,一握筆就扯得生疼。可他不敢停——陳秉文上周拄著拐杖來家里,坐在殘破的書架前叮囑他“冬夜長,最宜抄經,字里行間能養心性”,王秀蘭也總說“你爹在外掙錢不容易,你把書讀好,就是對他最好的安慰”。

陳守義自從國營廠失業后,每天天不亮就去魚化寨集市幫人搬運貨物,晚上回來時,棉襖上總沾著霜雪,手上的凍瘡裂得流膿,卻從不在妻兒面前抱怨。王秀蘭白天在集市擺攤賣手工鞋墊,傍晚還要去村口小工廠縫紐扣,手指被針扎得滿是紅點,卻堅持每天給陳謙墨煮一個雞蛋,“讀書費腦子,得補補”。家里的電費省了又省,每晚七點后,客廳的15瓦燈泡就會關掉,只有書房還能借著鄰居家的燈光,勉強看清字跡。

“謙墨,歇會兒吧,喝碗紅薯粥暖暖身子。”王秀蘭端著粗瓷碗走進來,粥香混著柴火的暖意漫進書房。她伸手摸了摸兒子的手,眉頭瞬間皺緊:“怎么凍得這么冰?娘給你縫的棉手套呢?”陳謙墨抬頭,嘴角沾了點墨漬,“戴著手套握不住筆,摘了放桌角了”。王秀蘭嘆了口氣,把棉手套套在他手上,又從兜里掏出個烤紅薯,“你爹今天在集市上給你買的,還熱乎著”。

紅薯的甜香鉆進鼻腔,陳謙墨咬了一口,暖意在喉嚨里化開。他看著母親鬢角的白發,突然想起白天在學校,同桌顧北炫耀的新鋼筆——那是顧北父親從上海帶回來的,金屬筆桿閃著光,而自己這支鋼筆,筆帽早就丟了,筆桿上還纏著幾圈膠布。“娘,我是不是給家里添麻煩了?”他小聲問。王秀蘭愣了一下,隨即摸了摸他的頭:“傻孩子,讀書怎么是添麻煩?你曾祖父當年背著典籍逃難,寧可餓肚子也不賣書;你祖父一輩子守著書架,就是想讓陳家的書香傳下去。咱日子苦點沒關系,這文脈不能斷。”

提到曾祖父,陳謙墨停下筆。王秀蘭常給他講曾祖父的故事:抗戰時,曾祖父陳景明是私塾先生,為了保護一箱線裝書,背著書箱走了幾百里路,路上遇到日軍,寧可被打也不肯交出書箱,最后把書藏在山洞里,自己卻差點凍餓而死。“你曾祖父說,書里藏著中國人的骨頭,丟了書,就丟了骨氣”,王秀蘭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石子,落在陳謙墨心里。

那天夜里,陳謙墨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跟著曾祖父背著書箱在雪地里走,身后有火光,身前有星光,書箱里的典籍發出淡淡的墨香。醒來時,窗欞上的雪已經停了,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他摸了摸枕頭下的《史記》,扉頁上蕓卿手書的“文心相通”還在,心里忽然想起劉寧悅——商丘的冬天冷不冷?她是不是也在抄書?他們約定的“以信論書”,自己還沒寫第二封信呢。

第二天一早,陳謙墨揣著攢了半個月的三毛錢,去村口郵局買郵票。郵局的阿姨認識他,笑著說:“謙墨,又給朋友寄信啊?”“嗯,給商丘的劉寧悅寄信,分享我抄《論語》的心得。”他說。阿姨從抽屜里拿出郵票,又多塞了他一張信紙,“這信紙送你,好好寫,以后成了作家,可別忘了阿姨”。陳謙墨連忙道謝,攥著郵票和信紙跑回家,趴在書房的木桌上,開始給劉寧悅寫信。

“劉寧悅同學,你好。西安下了第一場雪,我家的書房很冷,可我還是喜歡在這里抄書。娘給我講了曾祖父背典籍逃難的故事,我忽然明白,讀書不只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守護一份傳承……”他寫下自己抄《論語》的感悟,寫下陳守義手上的凍瘡,寫下王秀蘭縫補衣服時的身影,最后在信里問:“商丘的冬天冷嗎?你還在抄《商丘府志》嗎?太奶奶的身體還好嗎?”

信寄出去后的第十天,陳謙墨收到了劉寧悅的回信。信封上貼著商丘的風景郵票,上面印著梁園的雪景。他小心翼翼地拆開,里面是兩頁信紙,還有一片壓平的梧桐葉——葉子上用鋼筆寫著“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劉寧悅在信里說,商丘的冬天比西安還冷,圖書館的窗戶漏風,她就裹著母親劉望旌織的圍巾抄書;管理員喬松見她來得勤,特意給她留了個靠近暖氣的位置,還把自己的舊手套借給她。

“我太奶奶蕓卿最近身體不太好,卻還堅持每天讓我讀《詩經》給她聽。她說‘詩能養氣’,就算老了,也不能丟了這份心氣。”劉寧悅寫道,“我抄《商丘府志》時,看到里面記載了梁園文人聚會的故事,突然想起你說的曾祖父,他們都是在守護自己珍視的東西。你說‘書為友,不孤獨’,我現在特別懂這句話——每次抄書累了,想起你也在西安的燈光下讀書,我就覺得有勁兒了。”

信的末尾,劉寧悅附了張小紙條,上面是蕓卿的字跡:“少年有志,當守文心。”陳謙墨把紙條夾進《史記》里,又把梧桐葉放進筆記本,然后趴在桌上寫回信。從那以后,他們的書信往來成了彼此生活里的固定儀式——陳謙墨會在信里跟她討論文言文的注解,分享陳秉文教他的讀書方法;劉寧悅會跟他說商丘的古跡,說自己抄到《商丘府志》里關于梁園賦的記載,還會把自己抄的詩稿寄給他看。

2000年夏天,陳謙墨收到劉寧悅寄來的一份特別禮物——一本手抄的《梁園題詠集》。劉寧悅在信里說,這是她花了三個月時間抄的,每頁都用紅筆做了批注,“我知道你喜歡歷史,梁園是商丘的文化符號,希望你能通過這些詩,感受到商丘的文脈”。陳謙墨捧著這本手抄本,手指拂過娟秀的字跡,眼淚差點掉下來。他把這本手抄本放在書架最顯眼的位置,每天都會拿出來讀幾頁,就像劉寧悅在身邊跟他一起讀一樣。

這年秋天,陳守義找到了一份在工地搬磚的活,雖然累,卻比打零工穩定。王秀蘭的鞋墊生意也好了點,家里終于能裝上電燈了。書房里的15瓦燈泡亮起來的那天,陳謙墨特意給劉寧悅寫了封信:“現在我不用借鄰居家的燈光抄書了,燈泡的光很亮,能看清每一個字。我把《梁園題詠集》放在燈下讀,覺得那些詩好像活了過來,就像你在跟我一起讀一樣。”

可好日子沒過多久,2002年冬天,一場意外打破了這份平靜。12月的一天,陳守義在工地搬水泥時,不小心從腳手架上摔了下來,摔斷了左腿。送到醫院后,醫生說需要做手術,醫藥費要八千塊錢。這個數字像一塊巨石,壓得陳家喘不過氣——陳守義的工資剛夠維持家用,王秀蘭攢的錢還不夠給陳謙墨交學費,哪里拿得出八千塊?

王秀蘭把家里能賣的東西都賣了:陳秉文留下的舊鐘表、曾祖父的青花瓷瓶、自己的陪嫁首飾,最后只湊了三千塊。她坐在醫院的走廊里,抱著頭哭,陳謙墨站在旁邊,看著母親顫抖的肩膀,心里像被刀割一樣疼。“娘,我不上學了,我去打工掙錢給爹治病。”他說。王秀蘭猛地抬起頭,一巴掌打在他臉上:“你說什么胡話!你祖父要是知道你要輟學,能氣得從墳里爬出來!咱就是砸鍋賣鐵,也得讓你讀書!”

那天晚上,陳謙墨坐在醫院的長椅上,一夜沒睡。他想起陳秉文教他讀《論語》時說的“士不可不弘毅”,想起劉寧悅信里寫的“守文心”,可一想到躺在病床上的父親,想到母親紅腫的眼睛,他又覺得那些道理太遙遠了。第二天一早,他收拾好書包,準備去學校辦理退學手續,卻在醫院門口收到了一封來自商丘的信——是劉寧悅寄來的。

信封比平時厚,陳謙墨拆開一看,里面除了信紙,還有一張皺巴巴的五十塊錢紙幣,和一張蕓卿手書的“堅持”二字。劉寧悅在信里說,她聽說陳守義受傷的消息(是陳謙墨前幾天在信里提了一句),就把自己抄書攢的零花錢都寄來了,“雖然不多,希望能幫到你。你別想著輟學,書在,希望就在。你曾祖父背著典籍逃難都沒放棄,你怎么能放棄?”

“我太奶奶說,‘越是難的時候,越要守著心里的光’。你心里的光就是讀書,就是文學,要是丟了,就真的什么都沒了。”劉寧悅寫道,“我已經跟喬松叔叔說了,以后我抄書會更勤,多攢點錢寄給你。我們約定好要一起堅持文學理想,你不能說話不算數。”

拿著信和五十塊錢,陳謙墨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他想起自己和劉寧悅的約定,想起陳秉文的叮囑,想起曾祖父的堅守,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太懦弱了。他跑回醫院,把信和錢遞給王秀蘭,“娘,我不上學了,我要繼續讀書。等我以后有出息了,一定讓你和爹過上好日子”。王秀蘭看著他,眼里滿是欣慰的淚水,“好孩子,娘就知道你不會放棄”。

那天下午,陳謙墨沒有去學校辦理退學手續,而是回到了魚化寨的舊宅。書房里的燈泡還亮著,書架上的《史記》《梁園題詠集》還在,他坐在小板凳上,拿起那支纏著膠布的鋼筆,繼續抄寫《論語》。筆尖在紙上劃過,發出“沙沙”的響,像是在跟千里之外的劉寧悅對話,又像是在跟曾祖父、祖父對話。

他在心里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讀書,不辜負劉寧悅的鼓勵,不辜負家人的期望,更不辜負自己對文學的熱愛。他要把曾祖父、祖父守護的書香傳下去,要和劉寧悅一起,在文學的道路上走下去,讓“韻庭門樓”的文脈,在自己這一代重新綻放光芒。

而在千里之外的商丘,劉寧悅正坐在圖書館的暖氣旁,抄寫《商丘府志》。她不知道陳謙墨有沒有收到自己的信,也不知道那五十塊錢能不能幫到他,可她相信,只要陳謙墨不放棄讀書,只要他們還在堅持“以信論書”,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她抬頭看向窗外,陽光正好,落在桌上的《詩經》上,書頁里的“文心相通”四個字,像是在對著她笑。她低下頭,繼續抄寫,筆尖在紙上劃過,墨痕清晰而堅定,就像她和陳謙墨之間的友誼,和他們共同堅守的文學理想,無論遇到多少困難,都不會褪色。

2003年開春,魚化寨的積雪還沒完全消融,陳守義終于能拄著拐杖下床走動。王秀蘭每天天不亮就去集市買最便宜的骨頭,熬成湯給丈夫補身體,自己卻總啃干饅頭。陳謙墨放學回家,除了幫母親做家務,就是守在父親床邊讀《史記》——讀項羽垓下悲歌時,陳守義會跟著嘆氣;讀廉頗負荊請罪時,他會拍著大腿說“這才是真漢子”。每當這時,陳謙墨就覺得,書房里的墨香和廚房里的湯香混在一起,成了家里最溫暖的味道。

這年三月,陳謙墨收到劉寧悅的信,字里行間透著少見的沉重。劉寧悅說,蕓卿的身體越來越差,已經下不了床,每天只能靠湯藥維持,卻還堅持讓她讀《詩經·小雅》里的句子,尤其喜歡聽“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太奶奶說,她這輩子守著劉家的書,看著商丘的文脈一點點淡去,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到我和你把這份喜歡傳下去。”信里還夾著一張蕓卿的近照——老人躺在藤椅上,手里握著一本線裝《詩經》,眼神卻依舊清亮,像藏著一汪浸過墨的泉。

陳謙墨把照片夾進《史記》最厚的那一頁,當晚就給劉寧悅寫了回信。他在信里詳細描述了陳守義聽他讀《史記》的模樣,說父親雖然不懂文墨,卻總說“讀書能讓人心里亮堂”;還寫了王秀蘭最近在鞋墊上繡“詩”字,說要送給劉寧悅,“娘說,你是個好姑娘,心里裝著書,裝著文脈”。最后,他特意抄了《論語》里“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這句話,一筆一畫,寫得格外認真。

寄出信的第二天,陳謙墨放學路過村口舊書攤,看到攤主柏笙在整理一堆舊雜志。柏笙是魚化寨出了名的“書癡”,年輕時在文化館工作,后來因為成分問題被下放,就靠擺舊書攤過活。陳謙墨平時總來這兒蹭書看,柏笙也喜歡這個愛讀書的孩子,常把沒人要的舊書送給他。

“謙墨,過來看看,剛收著本好東西。”柏笙朝他招手,手里拿著一本泛黃的《商丘梁園詩文鈔》。陳謙墨眼睛一亮,跑過去接過書,封面上的字跡已經模糊,扉頁上卻有一行小字:“民國二十三年,蕓卿抄錄”。他心里一震,連忙問:“柏爺爺,這本書您是從哪兒收來的?”

“前幾天一個商丘來的老伙計送的,說家里要搬家,帶不動這些舊書。”柏笙嘆了口氣,“現在的年輕人,誰還看這些老古董?也就你,還當個寶貝。”陳謙墨摩挲著書頁,想起劉寧悅信里說蕓卿抄書的往事,心里忽然有了個念頭——他要把這本書寄給劉寧悅,讓她看看太奶奶年輕時的字跡。

可書的定價是五塊錢,陳謙墨兜里只有母親給的三塊錢午飯錢。他猶豫了半天,還是把錢遞了過去:“柏爺爺,我只有三塊錢,能不能先把書給我,剩下的兩塊錢我下周還您?”柏笙看著他,笑著把錢推回去:“這書送你了,就當是獎勵你愛讀書。不過你得答應爺爺,以后有機會,多給我講講書里的故事。”

陳謙墨抱著書跑回家,小心翼翼地用舊報紙包好,又在信封上寫了長長的備注,告訴劉寧悅這本書的來歷,叮囑她“看完一定要告訴我太奶奶,她的字真好看”。寄書的時候,郵局的阿姨看著他懷里的舊書,笑著說:“你這朋友真是好福氣,遇到你這么上心的人。”陳謙墨撓撓頭,心里卻甜滋滋的——他覺得,能為劉寧悅做這些事,比自己收到禮物還開心。

半個月后,劉寧悅的回信到了,信封里除了信紙,還有一張蕓卿手書的“謝”字。劉寧悅在信里說,蕓卿看到《商丘梁園詩文鈔》時,激動得哭了,拉著她的手說“這是我十八歲時抄的書,沒想到隔了這么多年,還能再看到”。老人還讓劉寧悅轉告陳謙墨,“這孩子心細,懂文脈,以后你們一定能成大事”。

“我太奶奶現在每天都要讓我讀幾頁她抄的書,說這樣就像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劉寧悅寫道,“謙墨,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遠都不知道太奶奶還有這么珍貴的筆跡。你說‘書為友,不孤獨’,我現在覺得,有你這樣的朋友,有書這樣的伙伴,就算日子苦點,也沒什么可怕的。”

這年夏天,陳謙墨升入初中,學業漸漸忙了起來,可他還是堅持每天抄書、寫信。王秀蘭見他辛苦,特意把書房的小窗戶換成了玻璃,還找鄰居借了塊舊木板,給書桌加了個抽屜,讓他放抄好的書稿。陳守義的腿好了很多,能幫著鄰居做點輕便的活,家里的日子慢慢有了起色。

秋天的時候,劉寧悅寄來一張她和蕓卿的合影——劉寧悅坐在藤椅旁,手里拿著那本《商丘梁園詩文鈔》,蕓卿靠在她肩上,手里握著陳謙墨寄去的“堅持”字條,祖孫倆笑得格外開心。陳謙墨把照片貼在書房的墻上,每天放學回家,看到照片上的笑容,就覺得渾身都有勁兒。

2004年元旦,陳謙墨收到了劉寧悅的新年禮物——一本嶄新的《唐詩三百首》,扉頁上是劉寧悅的字跡:“謙墨,新的一年,愿我們都能像唐詩里寫的那樣,有‘會當凌絕頂’的志向,也有‘行到水窮處’的從容。”書的最后一頁,還夾著一張商丘的紅葉,上面用紅筆寫著“墨悅同心”四個字。

陳謙墨把這本書放在書架最顯眼的位置,然后拿起筆,給劉寧悅寫新年回信。他在信里說,自己最近在抄《唐詩三百首》,最喜歡李白的《行路難》,尤其喜歡“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這句;還說陳秉文的老朋友維楨先生最近來看他,給了他一本舊的《昭明文選》,教他怎么批注,“維楨先生說,批注是和古人對話,也是和自己對話,以后我要把批注都寫給你看”。

信寄出去后,陳謙墨開始期待劉寧悅的回信,可這一次,他等了很久都沒收到。直到二月底,他才收到一封來自商丘圖書館的信,是管理員喬松寫的——劉寧悅高考前突發肺炎,住進了醫院,怕他擔心,特意讓喬松幫忙寫信。

“寧悅這孩子,住院前還在圖書館抄書,說要把《商丘府志》抄完寄給你。”喬松在信里說,“她現在燒退了,就是還很虛弱,醫生讓她好好休息,可她總惦記著跟你寫信,惦記著高考。你要是有空,多給她寫幾封信,鼓勵鼓勵她。”

陳謙墨看完信,心里又急又疼。他立刻跑到書房,拿起筆給劉寧悅寫信,告訴她自己很擔心她,讓她好好養病,“高考不重要,你的身體才重要”;還寫了陳秉文教他的草藥方子——陳秉文年輕時懂點中醫,知道治療肺炎的偏方,陳謙墨把方子詳細寫下來,叮囑她“一定要讓醫生看看,要是能用,就試試”。

從那以后,陳謙墨每天都給劉寧悅寫一封信,有時是鼓勵的話,有時是抄的唐詩,有時是家里的小事——王秀蘭做了新鞋墊,陳守義幫鄰居修好了收音機,甚至是書房窗外的梧桐樹發了新芽。他希望這些瑣碎的小事能讓劉寧悅開心,能讓她快點好起來。

三月中旬,陳謙墨終于收到了劉寧悅的親筆信。她的字跡有些虛弱,卻依舊工整:“謙墨,謝謝你的信,我每天都讀,讀的時候就覺得病好了一半。醫生說你的草藥方子很有用,我現在已經能下床走動了,過幾天就能出院。”她還說,自己出院后就要開始復習高考,“我想考河南的大學,學文學院,以后就能研究商丘的文化,研究太奶奶留下的書了。你也要加油,我們約定好,要一起考大學,一起在文學的道路上走下去”。

陳謙墨拿著信,眼淚差點掉下來。他看著書房墻上的照片,看著書架上的舊書,看著桌角的鋼筆,心里忽然充滿了希望。他知道,未來的路還很長,還會遇到很多困難,可只要他和劉寧悅還在堅持,還在“以信論書”,還在守護著這份書香,就沒有什么能打敗他們。

那天晚上,陳謙墨坐在書房里,借著明亮的燈光,抄寫了李白的《行路難》。他把抄好的詩稿折好,放進信封里,準備第二天寄給劉寧悅。筆尖在紙上劃過,墨痕清晰而堅定,就像他和劉寧悅之間的友誼,和他們共同堅守的文學理想,無論遇到多少風雨,都不會熄滅。

窗外,魚化寨的燈火漸漸亮起,微弱卻溫暖。陳謙墨看著窗外的夜色,心里想著千里之外的劉寧悅,想著他們的約定,想著“韻庭門樓”的未來。他知道,只要他們不放棄,總有一天,他們能實現自己的夢想,能讓更多的人感受到傳統文化的魅力,能讓“書香傳家”的精神一直傳承下去。而這份堅守與傳承,將會在未來的歲月里,綻放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2003年的夏天來得格外早,西安魚化寨的槐樹剛入六月就綴滿了白花,熱風卷著槐花香飄進陳謙墨的舊書房時,他正伏在補了三層膠布的木桌上,給劉寧悅寫第六十三封信。桌角的青瓷碗里泡著王秀蘭晾的槐花茶,茶湯清淺,飄著兩片槐花瓣,像極了劉寧悅信里描述的商丘南湖的荷瓣。

陳謙墨握著祖父陳秉文留下的鋼筆,筆尖在稿紙上頓了頓,先寫下“寧悅親啟”四個字——自從去年陳守義摔傷后,他給劉寧悅的信里,落款從“陳謙墨”改成了“謙墨”,稱呼也從“劉寧悅同學”換成了“寧悅”,像是兩顆隔著千里的心,在筆墨間慢慢靠近。他這封信要講的事,是前幾天維楨先生來訪的經過,更要把維楨先生送的那本民國版《昭明文選》里的批注,逐句抄給劉寧悅看。

維楨先生是陳秉文的故交,年輕時在金陵大學讀中文系,后來回西安教書,退休后住在碑林附近的老院里,滿屋子都是線裝書。陳秉文在世時,兩人常湊在一起校勘古籍,陳秉文走后,維楨先生每年都會來魚化寨看陳謙墨一兩次,送些舊書,教他讀書的法子。

“謙墨,讀書要‘三問’:問古人為何寫,問自己為何讀,問今時為何用。”維楨先生那天坐在書房的藤椅上,手指點著《昭明文選》的批注,“你祖父當年批注《史記》,每句都標著‘此句可鑒今’,就是怕讀書讀成了書呆子。”他說著,從布包里掏出一本泛黃的小冊子,“這是你祖父四十歲時寫的讀書札記,里面記著他校勘《詩經》的心得,你拿去,慢慢看。”

陳謙墨把札記捧在手里,封面上“陳氏讀詩錄”五個字是陳秉文的筆跡,筆力遒勁,帶著一股不服輸的勁兒。他想起小時候,陳秉文坐在書架前,讓他趴在膝蓋上讀《論語》,讀到“士不可不弘毅”時,祖父總會捏捏他的下巴:“咱陳家的人,骨頭要硬,文脈要軟——硬在不丟骨氣,軟在能傳下去。”

這些話,他都寫進了給劉寧悅的信里。他還特意抄了陳秉文札記里的一句話:“詩非無用物,是為人心立根”,在旁邊注上“祖父此言,與蕓卿太奶奶‘文心相通’之意相通”。寫著寫著,窗外的蟬鳴突然響了起來,他抬頭看向墻上貼著的劉寧悅的照片——照片里的劉寧悅站在商丘圖書館門口,手里抱著《商丘府志》,笑容里滿是陽光。他忽然想起,劉寧悅高考的日子快到了,得在信里多寫點鼓勵的話。

信寫好時,王秀蘭端著一碗涼面走進來,額頭上還沾著汗。“謙墨,先吃飯,娘剛從集市回來,買了你愛吃的黃瓜。”她把面放在桌上,看見兒子手里的信,笑著問,“又給寧悅寫信呢?那姑娘上次寄來的鞋墊,娘給你縫在布鞋里了,穿著軟和。”

陳謙墨嗯了一聲,夾起一筷子面。王秀蘭的鞋墊上繡著“詩”字,針腳細密,是她照著劉寧悅寄來的樣子學的。去年冬天,劉寧悅寄來一雙自己繡的鞋墊,說“商丘的冬天冷,墊著暖和”,王秀蘭看了,就找鄰居要了針線,每天晚上縫鞋墊,說“咱也得給寧悅寄點東西,不能總讓人家想著咱”。

“對了,你爹今天去工地找活了,說想多掙點錢,給你攢學費。”王秀蘭坐在床邊,一邊納鞋底一邊說,“你爹昨天跟我說,等你考上大學,他就把書房的書架修修,再添點新書。”陳謙墨聽著,心里一酸——陳守義的腿還沒完全好,走路還得拄著拐杖,卻總想著給他攢學費。他放下筷子,“娘,我暑假想去打零工,幫爹分擔點”。

王秀蘭放下針線,摸了摸他的頭:“傻孩子,你好好讀書,就是幫家里最大的忙。你曾祖父當年背著書逃難,沒讓書丟了;你祖父守著書架,沒讓文脈斷了;現在輪到你,就得把書讀好,把這份念想傳下去。”她頓了頓,聲音輕了些,“你爹昨天還跟我說,他這輩子沒讀過多少書,可看著你讀書的樣子,就覺得心里亮堂。”

那天下午,陳謙墨把信寄出去后,去村口的舊書攤找柏笙。柏笙最近收了一批舊期刊,里面有幾本《河南文史資料》,他想著劉寧悅研究商丘文化,這些期刊里說不定有有用的東西。果然,柏笙從一堆期刊里翻出兩本,上面有關于梁園遺址的考證文章,還有一篇蕓卿年輕時寫的《商丘舊書考》。

“謙墨,這兩本送你,”柏笙把期刊遞給他,“上次你說寧悅姑娘研究商丘文化,這些東西說不定能幫上忙。”陳謙墨連忙道謝,心里想著,等劉寧悅高考完,就把這些期刊寄給她,讓她看看蕓卿太奶奶寫的文章。

可他沒等到寄期刊的機會。七天后,他收到了一封來自商丘的加急信,是劉望旌寫的——蕓卿病危,想再見見他這個“懂文脈的孩子”,劉寧悅怕他擔心,又想滿足太奶奶的心愿,只好讓母親幫忙寫信。

陳謙墨拿著信,手都在抖。他想起劉寧悅信里說的,蕓卿每天讓她讀《詩經》,想起那張蕓卿握著《商丘梁園詩文鈔》的照片,想起老人手書的“少年有志,當守文心”。他轉身就往家里跑,進門就喊:“娘,我要去商丘,蕓卿太奶奶病危了!”

王秀蘭正在做飯,聽到這話,手里的鍋鏟掉在了地上。她連忙擦干手,拿起信看了看,咬了咬牙:“謙墨,娘給你湊錢,你去。路上小心,代娘給蕓卿老人問好。”她從衣柜的夾層里翻出一個布包,里面是她攢了半年的私房錢,一共兩百三十塊,“這些錢你拿著,不夠的話,娘再去跟鄰居借”。

陳守義那天剛好在工地找了個看材料的活,聽說兒子要去商丘,特意跟工頭請了假,去村口的車站買了最早一班去商丘的汽車票。“謙墨,到了那邊,多陪陪寧悅,別讓她太難過。”陳守義把車票塞給兒子,又從兜里掏出一個蘋果,“路上餓了吃,到了給家里打個電話。”

第二天凌晨四點,陳謙墨背著帆布包,里面裝著陳秉文的讀書札記、那兩本《河南文史資料》,還有王秀蘭煮的茶葉蛋,坐上了去商丘的汽車。汽車駛出魚化寨時,天還沒亮,他看著窗外的夜色,心里一遍遍默念:蕓卿太奶奶,您一定要等著我,我還沒跟您說謝謝您的“文心相通”,還沒跟您討教抄書的法子。

汽車走了八個小時,到商丘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劉寧悅在車站接他,眼睛紅腫,頭發也亂了。“謙墨,你來了。”她聲音沙啞,握著他的手,手心里全是汗,“太奶奶昨天清醒了一會兒,還問你來了沒有。”

陳謙墨跟著劉寧悅往醫院走,路上,劉望旌跟他說了蕓卿的情況——老人肺心病犯了,這幾天一直昏迷,昨天醒了一次,拉著劉寧悅的手說“要見西安來的孩子,把書給他看看”。“寧悅這孩子,這幾天一直守在醫院,飯也不吃,覺也不睡。”劉望旌嘆了口氣,“要不是你來了,她還不知道要撐到什么時候。”

到了病房門口,陳謙墨深吸了一口氣,跟著劉寧悅走進去。蕓卿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呼吸微弱,手里卻緊緊握著一本線裝《詩經》。“太奶奶,謙墨來了。”劉寧悅湊到老人耳邊,輕聲說。

蕓卿慢慢睜開眼睛,目光落在陳謙墨身上,嘴角微微上揚。她抬起手,示意陳謙墨過去。陳謙墨走到床邊,握住老人的手,老人的手很涼,卻很有力。“孩子,你來了。”蕓卿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我聽說你祖父,是個懂書的人。”

陳謙墨點點頭,從帆布包里拿出陳秉文的讀書札記:“太奶奶,這是我祖父的札記,里面有他讀《詩經》的心得,您看看。”蕓卿接過札記,手指拂過封面,眼睛里泛起了淚光:“你祖父的字,我認得,當年我在鄭州見過他寫的對聯,筆力好。”

她翻了幾頁札記,抬頭看向劉寧悅,從枕頭下摸出一個紅布包,遞給她:“寧悅,這是咱劉家傳下來的《詩經》,里面有你太爺爺的批注,還有我抄的詩稿。我走后,你把它交給謙墨,你們倆,一起把這份文脈傳下去。”她又看向陳謙墨,“孩子,我給你寫了句話,你拿著,以后要是覺得難了,就看看。”

劉寧悅把紅布包遞給陳謙墨,又從兜里掏出一張紙條——上面是蕓卿的字跡,寫著“寧為書瘦,不做財奴”,筆鋒雖弱,卻透著一股執拗的勁兒。陳謙墨把紙條攥在手里,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太奶奶,您放心,我和寧悅一定會好好守護這些書,一定會把文脈傳下去。”

蕓卿笑了笑,閉上眼睛,呼吸漸漸平穩。那天傍晚,蕓卿走了,走的時候,手里還握著陳秉文的讀書札記,臉上帶著笑。劉寧悅趴在床邊,哭得撕心裂肺,陳謙墨站在旁邊,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樣,卻還是強忍著眼淚,拍著劉寧悅的背:“寧悅,別哭,太奶奶走得安心,我們得好好的,不辜負她的期望。”

接下來的幾天,陳謙墨幫著劉望旌處理蕓卿的后事。他跟著劉寧悅去商丘的舊宅,收拾蕓卿留下的書——舊宅的書架上擺滿了線裝書,每本書的扉頁上都有蕓卿的批注,有的寫著“此句可教寧悅”,有的標著“待尋陳氏后人共校”。劉寧悅拿起一本《梁園賦》,翻開扉頁,上面是蕓卿年輕時的字跡:“愿吾家寧悅,以詩為骨,以文為心”。

“謙墨,太奶奶早就知道我們會一起守護文脈。”劉寧悅把書遞給陳謙墨,聲音里帶著哭腔,“她去年就跟我說,‘西安的謙墨是個好孩子,你們倆能一起把書傳下去,我就放心了’。”

陳謙墨接過書,心里忽然明白了——蕓卿和陳秉文,雖然從未見過面,卻因為對文脈的堅守,成了跨越時空的知己;他和劉寧悅,雖然隔著千里,卻因為這些舊書,成了彼此的依靠。這份緣分,是書給的,是文脈給的,更是祖輩們用一輩子的堅守換來的。

離開商丘的前一天,陳謙墨和劉寧悅去了商丘圖書館。管理員喬松聽說蕓卿走了,嘆了口氣,從抽屜里拿出一本舊筆記本:“這是寧悅這幾年抄書的稿子,我幫她整理好了,你們拿去吧。”筆記本的封面上,是喬松寫的“商丘文脈,薪火相傳”八個字。

劉寧悅翻開筆記本,里面是她抄的《商丘府志》《梁園題詠集》,每頁都用紅筆做了批注,有的地方還貼著她撿的梧桐葉、紅葉。“謙墨,我高考完,就把這些稿子抄一份給你,我們一起校勘,好不好?”她看著陳謙墨,眼睛里重新有了光。

陳謙墨點點頭,握緊她的手:“好,我們一起。等你高考完,我帶你去西安的碑林,去看我祖父和維楨先生常去的舊書攤,去我家的書房,讀我祖父的札記。”

那天下午,陳謙墨坐上了回西安的汽車。汽車駛出商丘時,他看著窗外的梁園遺址,手里握著蕓卿的《詩經》和陳秉文的札記,心里忽然充滿了力量。他知道,蕓卿雖然走了,可她留下的書還在,留下的精神還在;陳秉文雖然走了,可他留下的札記還在,留下的囑托還在。而他和劉寧悅,會帶著這些舊書,帶著祖輩的期望,在文學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讓“韻庭門樓”的文脈,在他們這一代,重新煥發生機。

回到魚化寨時,王秀蘭和陳守義在村口等他。看到兒子平安回來,王秀蘭一下子就哭了:“謙墨,你可回來了,娘這幾天一直擔心你。”陳守義拍了拍他的肩膀:“蕓卿老人是個好人,走得安心,你們把她的心愿完成,就是對她最好的報答。”

陳謙墨把蕓卿的《詩經》和陳秉文的札記放在書房的書架上,兩本書并排放在一起,像是兩位老人在隔空對話。他坐在書桌前,拿起筆,給劉寧悅寫了一封信,信里只有一句話:“寧悅,高考加油,我們一起,守著書,守著文脈,守著彼此。”

窗外的槐花落了一地,蟬鳴依舊,可書房里的墨香,卻比往常更濃了。陳謙墨知道,這個夏天,是結束,也是開始——結束的是祖輩們的守護,開始的是他和劉寧悅的傳承。而這份傳承,會像陳秉文說的那樣,硬在不丟骨氣,軟在能傳下去,在歲月里,慢慢長成參天大樹。

《韻庭門樓書香記》第二階段第一回

第三章:殘夏抄賦寄遙思,病榻傳方助攻堅(2003年·夏末)

2003年夏末的商丘,暑氣還沒完全散去,華夏路上的老槐樹卻已開始落葉子。劉寧悅坐在舊宅的窗前,手里握著蕓卿留下的那本線裝《詩經》,指尖一遍遍摩挲著扉頁上“寧為書瘦,不做財奴”的手訓,窗外的蟬鳴聒噪得讓人心煩,可她的目光落在桌角那疊未抄完的《梁園題詠集》上時,心里又慢慢靜了下來。

距離蕓卿離世已過去一個月,劉望旌怕女兒觸景生情,想把舊宅里的書暫時搬到親戚家,卻被劉寧悅攔了下來。“娘,這些書是太奶奶的念想,也是我的念想,不能搬。”她抱著《商丘府志》,眼神堅定,“太奶奶臨終前讓我把文脈傳下去,我得先把這些書抄完,不能讓她失望。”

劉望旌看著女兒眼里的光,終究沒再堅持。這些年,她看著劉寧悅從跟著蕓卿抄詩的小姑娘,長成如今能獨立校勘古籍的少女,心里既驕傲又心疼——丈夫雍鳴腰椎病加重后,家里的重擔全壓在她一個人身上,白天在紡織廠上班,晚上回來縫補衣服,可劉寧悅從沒抱怨過,只是把所有的苦都藏在抄書的筆墨里。

“寧悅,別太累了,娘給你煮了綠豆湯,先歇歇。”劉望旌端著搪瓷碗走進來,碗沿還沾著幾粒綠豆。她把碗放在桌上,看見女兒手邊的信紙,笑著問,“又給謙墨寫信呢?那孩子上次來商丘,幫了咱不少忙,娘還沒好好謝謝他。”

劉寧悅嗯了一聲,拿起筆,卻又頓住了。她想跟陳謙墨說自己抄《梁園題詠集》的進展,想跟他說維楨先生寄來的陳秉文札記她已經讀完了,還想跟他說自己高考的目標是河南大學文學院,可一想到蕓卿,眼淚就忍不住要掉下來。

“娘,太奶奶走之前,還說要跟謙墨討教校勘《詩經》的法子呢。”劉寧悅聲音沙啞,“她還沒看到我考上大學,還沒看到我把《商丘府志》抄完,怎么就走了呢?”劉望旌坐在她身邊,輕輕拍著她的背:“傻孩子,太奶奶在天上看著呢,你把書抄好,把大學考上,就是對她最好的交代。”

那天下午,劉寧悅終于寫完了給陳謙墨的信。她在信里詳細寫了自己抄《梁園題詠集》的情況,說已經抄到了宋代張耒的《梁園賦》,還特意抄了其中“喬木陰陰,流水潺潺”兩句,在旁邊注上“此句與西安碑林旁的古園意境相似,等你帶我去看”;她還寫了劉望旌最近在紡織廠加班,雍鳴的腰椎病好了些,能幫著鄰居修修自行車,最后在信里問:“謙墨,你最近在忙什么?維楨先生有沒有教你新的讀書法子?”

信寄出去后,劉寧悅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抄書上。商丘圖書館的管理員喬松特意給她留了個靠窗的位置,還把自己珍藏的《商丘梁園詩文補遺》借給她,“寧悅,蕓卿老人是我的老師,她教我怎么識古籍,怎么辨版本,現在她走了,你得把她的本事傳下去。”喬松的話,讓劉寧悅更堅定了抄書的決心。

她每天天不亮就去圖書館,中午啃個饅頭,晚上閉館了才回家,筆記本用壞了一本又一本,手指上的繭子磨了一層又一層,可她從沒想過放棄。有一次,她抄到深夜,圖書館的燈突然滅了,她借著窗外的月光,繼續在紙上寫,直到喬松拿著手電筒找到她,“傻姑娘,這么黑怎么還抄?眼睛要熬壞的。”她卻笑著說:“喬叔叔,我想快點抄完,寄給謙墨看,讓他也學學梁園的文化。”

與此同時,西安魚化寨的陳謙墨也沒閑著。他把蕓卿留下的《詩經》和陳秉文的讀書札記放在書桌最顯眼的位置,每天放學回家,先對著兩本書拜一拜,再開始讀書、抄書。維楨先生聽說他要幫劉寧悅校勘古籍,特意把自己收藏的《毛詩正義》借給他,“謙墨,校勘古籍要‘一字三校’,先校版本,再校注釋,最后校義理,你祖父當年就是這么做的。”

陳謙墨把維楨先生的話記在心里,每次抄書前,都要先對比好幾個版本,遇到不懂的地方,就去村口找柏笙請教。柏笙雖然沒讀過大學,卻藏了不少古籍,對版本學也有研究,他常跟陳謙墨說:“讀書就像走路,得一步一步來,急不得。你幫寧悅校勘古籍,更是要細心,不能馬虎。”

9月初,陳謙墨收到了劉寧悅的信,還有她抄的《梁園題詠集》初稿。他捧著初稿,手指拂過娟秀的字跡,心里既感動又心疼——初稿上有不少修改的痕跡,有的地方用紅筆圈出來,旁邊寫著“待與謙墨商榷”,有的地方貼著小紙條,寫著“此句參考喬松叔叔提供的版本”。他知道,劉寧悅為了這份初稿,肯定熬了不少夜。

他立刻給劉寧悅寫回信,詳細指出了初稿里需要修改的地方,還抄了陳秉文札記里關于《梁園賦》的批注,“祖父說,張耒的《梁園賦》里‘喬木陰陰’的‘陰’字,在宋代版本里是‘蔭’,你可以參考一下”;他還寫了自己最近的學習情況,說維楨先生教他用“批注法”讀《昭明文選》,“每次讀完一篇,都要寫‘讀后三問’,現在我把‘三問’都寫在信里,你也試試”。

信寄出去后,陳謙墨開始幫劉寧悅校勘《梁園題詠集》。他把自己的筆記本分成兩欄,左邊寫劉寧悅的初稿,右邊寫修改意見,遇到不確定的地方,就去柏笙的舊書攤找相關的資料。有一次,他為了確認一句詩的出處,在舊書攤蹲了整整一下午,直到柏笙從一堆舊期刊里找到《河南文史資料》,里面有一篇專門考證這句詩的文章,他才笑著站起來,“柏爺爺,謝謝您,這下寧悅的初稿就更準確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到了2004年的春天。劉寧悅的高考越來越近,她的學習也越來越緊張,可她還是堅持每天抄書、寫信。陳謙墨知道她壓力大,每次寫信都盡量多寫點鼓勵的話,有時是抄一首李白的詩,有時是講一個陳秉文年輕時讀書的故事,有時是說王秀蘭做了新的鞋墊,“娘說,等你高考完,就給你寄過去,讓你穿著舒服”。

可天有不測風云。2004年5月,距離高考還有一個月的時候,劉寧悅突然發起了高燒,咳嗽不止,劉望旌帶她去醫院檢查,確診為肺炎。醫生說需要住院治療,至少要休息兩周,可劉寧悅看著病房窗外的梧桐樹,心里急得像火燒——她的《梁園題詠集》還沒抄完,高考復習也到了關鍵時候,怎么能住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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