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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暗夜拾刃 舊仆新生 :第6小節:記憶追蹤

  • 驚藏時鳶
  • 破娃娃的娃娃
  • 5079字
  • 2025-08-26 07:26:20

“皇城司”三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那老宦官猛地一哆嗦,癱軟如泥的身軀里竟爆發出最后的求生欲。他手腳并用地向前爬了兩步,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粗糙的石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聲音凄厲得變了調: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啊!奴才冤枉!奴才就是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勾結刺客啊!奴才……奴才只是奉了浣衣局掌事姑姑的吩咐,好生‘管教’這個不聽話的賤婢,打死勿論……奴才只是聽命行事啊!求殿下明察!求殿下開恩!”

他語無倫次,涕淚橫流,將責任慌不擇路地推給了上級,只求能從那可怕的“皇城司”詔獄門口爬回來。

蕭時鳶心中冷笑。

果然如此。這深宮里的腌臜勾當,無非是層層傾軋,視人命如草芥。浣衣局的掌事姑姑?恐怕也只是這冰冷吃人機器里的一環罷了。

但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她故意蹙起眉頭,臉上露出將信將疑又夾雜著厭惡的神情,目光在那老宦官和蜷縮著的青雀之間來回掃視,仿佛在權衡判斷。

云芷站在一旁,臉色發白,手足無措。她從未見過自家殿下如此……凌厲的一面。那冰冷的語氣,那扣下的可怕罪名,都讓她感到陌生和害怕。但她不敢多言,只能緊張地攥著衣角。

跪在地上的青雀,依舊沉默著,只是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極快地抬起,看了蕭時鳶一眼。那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疑惑。她似乎也不明白,這位尊貴的帝姬,為何會出現在這里,為何要插手她這樣螻蟻的死活。

“哦?浣衣局的掌事姑姑?”蕭時鳶的聲音放緩了些,卻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她為何獨獨要‘打死勿論’這個宮女?莫非這宮女知道了什么不該知道的秘密?”

她巧妙地將話題再次引向“滅口”的猜測,持續施加壓力。

“沒有!絕對沒有!”老宦官嚇得魂飛魄散,拼命搖頭,“青雀她就是性子倔,不服管教,頂撞了姑姑,才被罰得重了些……絕沒有什么秘密!殿下明鑒啊!”

“頂撞?”蕭時鳶冷哼一聲,“區區頂撞,何至于要人性命?本宮看你們浣衣局是越發沒有王法了!”

她頓了頓,仿佛做出了一個決定,目光落在青雀身上,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物品般的挑剔。

“罷了,”她語氣略顯不耐和驕縱,“既然你說她只是性子倔,并非刺客同黨,本宮也懶得為這點小事驚動皇城司,平白惹得父皇心煩。”

老宦官一聽有轉機,頓時如蒙大赦,磕頭不止:“謝殿下開恩!謝殿下開恩!”

“但是——”蕭時鳶話鋒一轉,手指隨意地點了點青雀,“這宮女,本宮看著倒有幾分……特別。性子烈,骨頭硬,倒是合本宮的眼緣。”

老宦官和云芷都愣住了,不解其意。

蕭時鳶微微揚起下巴,露出一副被寵壞的帝姬慣有的、蠻橫又理所當然的表情:“本宮近日正缺個能挨打受罰、給本宮解悶兒的出氣筒。看她這身硬骨頭,想必很耐打。正好,帶回去試試手。”

她用一種談論寵物或者玩物般的輕慢語氣,說出了這番話。

云芷驚得瞪大了眼睛:“殿下?這……這怕是不合規矩……而且她來歷不明,又沖撞……”

“規矩?”蕭時鳶斜睨了云芷一眼,語氣嬌縱,“本宮的話,就是規矩。一個浣衣局的罪奴罷了,本宮要了,誰敢說個不字?至于沖撞?”她冷笑一聲,目光掃過那瑟瑟發抖的老宦官,“本宮看,真正沖撞本宮的,是這不懂事的老貨才對!”

老宦官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連連磕頭:“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滾回你的浣衣局去!”蕭時鳶不耐煩地揮揮手,“告訴你們掌事姑姑,這個叫青雀的宮女,本宮帶走了。若有人問起,便說是沖撞了本宮,被本宮提去親自‘管教’了!聽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奴才明白!”老宦官哪里還敢有半分異議,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忙不迭地應聲,連滾帶爬地站起來,踉踉蹌蹌地跑遠了,仿佛生怕蕭時鳶反悔。

庭院里,頓時只剩下蕭時鳶、云芷,以及依舊蜷縮在墻角、沉默得如同石雕的青雀。

夜風吹過荒草,發出沙沙的聲響,更顯得此地寂靜得可怕。

云芷看著那個渾身是傷、眼神兇悍如小獸般的宮女,又看看自家殿下,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敢再勸。

蕭時鳶緩緩走到青雀面前,停下腳步。

她收斂了方才那副驕縱蠻橫的表情,但臉上也并無多少溫情,只是用一種平靜的、甚至帶著些許冷漠的目光打量著青雀。

“能站起來嗎?”她問,聲音里聽不出什么情緒。

青雀抬起頭,黑眸直視著她,那里面依舊充滿了戒備和審視,但似乎少了幾分最初的死寂。她抿著唇,沒有回答,只是用手撐著她面,極其艱難地、搖搖晃晃地,試圖靠著自己站起來。

每動一下,她都會因為牽動傷口而微微抽搐,額頭上瞬間布滿了細密的冷汗,但她硬是咬著牙,沒有發出一絲痛哼。

蕭時鳶就那樣靜靜地看著,沒有讓云芷上前幫忙。

她在看她的韌性,她的骨氣。

終于,青雀依靠著墻壁,勉強站直了身體。雖然身形不穩,搖搖欲墜,但背脊卻下意識地挺得筆直,帶著一種屬于戰士的本能。

“很好。”蕭時鳶淡淡地吐出兩個字,聽不出是贊許還是別的什么。她轉身,語氣不容置疑:“跟本宮走。”

說完,她不再多看青雀一眼,徑直朝著瑤華宮的方向走去。云芷連忙跟上,小心地攙扶著她,不時擔憂地回頭看一眼那個步履蹣跚、卻死死跟著的身影。

回宮的路,似乎比來時更加漫長。

蕭時鳶走在前面,心潮卻遠不如表面那般平靜。

成功了。

第一步,她終于成功地,將青雀這只未來的利刃,握在了手中。

雖然過程借了謝聿衡和皇城司的“勢”,雖然用的理由荒唐又任性,但結果是她想要的。一個受驚帝姬一時興起,提走一個罪奴回去“折磨解悶”,在這深宮里,不會引起太多深究的目光。這層蠻橫無理的偽裝,是目前最好的保護色。

只是……

她腦海中再次浮現出謝聿衡那雙清冽探究的眼睛。

今晚發生的所有事,是否會通過某種渠道,傳入他的耳中?那個心思深沉的男人,是否會將她這“任性”的舉動,與之前大殿上她“無意”指出繡花的細節聯系起來?

風險依然存在。

但她已別無選擇。獲取青雀的忠誠,是她眼下最快、最直接能增強自身實力的途徑。她必須冒險。

至于身后這個滿身是傷、沉默寡言的少女……

蕭時鳶能感受到那兩道始終落在自己背上的、帶著審視和警惕的目光。

要真正收服這把利刃,絕非易事。青雀不是普通的宮女,她是被殘酷訓練出的死士預備役,她的忠誠,需要用特殊的方式去換取。

武力壓制?利益誘惑?還是……

蕭時鳶的指尖微微蜷縮。她想起了前世,青雀護在她身前,血戰而死的畫面。

或許,她需要的,不是收服,而是……喚醒。

---

終于回到了瑤華宮。

溫暖的燈火和熟悉的環境讓云芷稍稍松了口氣,她連忙指揮宮人:“快,準備熱水、傷藥、干凈的衣物!再熬一碗濃濃的安神湯來!”

瑤華宮的宮人們看到帝姬深夜歸來,還帶回一個渾身傷痕、狼狽不堪的陌生宮女,都面露驚訝,但無人敢多問,紛紛依言忙碌起來。

蕭時鳶徑直走入暖閣,在鋪著軟墊的榻上坐下,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般,微微闔上眼,揉了揉眉心。

云芷小心地替她解下披風,又遞上一杯熱茶。

青雀則沉默地站在暖閣門口,不再前進。她渾身散發著與這精致奢華環境格格不入的冰冷和血腥氣,像一頭誤入華美籠子的困獸,警惕地打量著四周,隨時準備著反擊或逃離。

熱水和傷藥很快備好。

云芷看向蕭時鳶,有些為難:“殿下,讓她……在哪里洗漱上藥?”

蕭時鳶睜開眼,目光掃過青雀那身污穢不堪的衣物和累累傷痕,淡淡道:“就在隔壁耳房。云芷,你親自去幫她。”

云芷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愿接觸這個看起來就很危險的宮女,但還是應道:“是。”

“不必。”

一個沙啞、干澀、仿佛很久未曾開口說話的聲音,突然響起,生硬地拒絕了。

是青雀。

她依舊站在門口,眼神冰冷地看著云芷伸過來的手,身體下意識地做出了防御的姿態。

云芷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尷尬和無措。

蕭時鳶擺了擺手,示意云芷退下。她看著青雀,語氣平靜無波:“你覺得自己還能撐?還是信不過本宮的人?”

青雀抿緊嘴唇,不說話,但那倔強抗拒的眼神說明了一切。

蕭時鳶與她對視了片刻,忽然輕輕笑了一下,那笑聲里聽不出什么溫度:“倒真是有幾分傲骨。也罷。”

她站起身,走到梳妝臺前,從一個精致的螺鈿匣子里,取出一個小巧的白玉瓷瓶,然后轉身,走到青雀面前,將瓷瓶遞給她。

“這是御用的‘玉容生肌散’,藥效比尋常金瘡藥好上數倍。”蕭時鳶的聲音很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耳房里有熱水和干凈衣物。你自己處理。本宮這里,不留廢物。若是連清洗上藥都做不到,明天一早,你就自己回浣衣局去。”

這番話,說得毫不客氣,甚至帶著輕蔑。

但奇異的是,青雀眼中那尖銳的抗拒,反而稍稍松動了一絲。

這種直白的、近乎冷酷的交易方式,似乎比虛偽的關懷更容易讓她接受。她不需要憐憫,她只認可實力和……價值。

她沉默地看了蕭時鳶一眼,又看了看那瓶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藥粉,遲疑了片刻,終于伸出沾著血污和泥土的手,接過了那個溫潤的白玉瓷瓶。

指尖冰涼。

“多謝……殿下。”她的聲音依舊沙啞生硬,帶著明顯的疏離。

說完,她轉身,自己一步步地、艱難地走向隔壁的耳房,關上了門。

云芷看著關上的房門,擔憂地低聲道:“殿下,您何必對她……還把那么好的藥給她……萬一她……”

“沒有萬一。”蕭時鳶打斷她,目光幽深地看著那扇門,“她若是那種蠢人,也不值得本宮費心。”

她重新坐回榻上,端起已經微涼的茶,輕輕呷了一口,壓下心頭的波瀾。

恩威并施。

救她出絕境是“恩”,但用“廢物”和“送回浣衣局”來刺激她,是“威”。給予珍貴的傷藥是“恩”,但讓她自行處理,考驗她的生存能力,是“威”。

對于青雀這樣的人,純粹的施恩只會讓她懷疑動機,純粹的威壓則可能激起逆反。唯有將兩者混合,讓她捉摸不透,又讓她看到切實的“價值”和“生路”,才有可能一點點撬開她那堅硬的外殼。

耳房里傳來了輕微的水聲。

蕭時鳶想象著那熱水沖刷在傷口上該是何等刺痛,但門外卻聽不到一絲一毫的呻吟或抽氣聲。

果然能忍。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耳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清洗完畢的青雀走了出來。

換上了一套宮人準備的普通青色宮裝,雖然依舊瘦弱,但整個人看起來清爽了許多。濕漉漉的頭發被隨意擦過,依舊凌亂,卻不再污穢不堪。臉上的血污也已洗凈,露出清秀卻過分蒼白的臉龐,以及那雙過于漆黑沉靜的眼睛。

她身上的傷顯然已經簡單處理過,但依舊能透過單薄的衣衫,看到隱隱滲出的血痕。

她走到暖閣中央,再次沉默地站定,像一株沉默的青松,等待著下一步的指令。只是那挺直的背脊,似乎比剛才更堅定了一些。

蕭時鳶放下茶盞,目光落在她身上,仔細打量了一番,才緩緩開口:“從今日起,你叫青雀,是本宮瑤華宮的人。過去浣衣局的種種,與你再無干系。明白嗎?”

青雀黑眸微閃,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是。”

“本宮身邊,不留無用之人。”蕭時鳶的語氣依舊冷淡,“你會什么?”

青雀抬起頭,看向蕭時鳶,那雙黑眸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掙扎了一下,最終歸于平靜。她緩緩地、清晰地吐出兩個字:

“殺人。”

暖閣內的空氣,瞬間凝固。

云芷嚇得倒吸一口冷氣,臉色煞白,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驚恐地看著青雀。

就連蕭時鳶,端著茶盞的手指也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

她沒想到青雀會如此直接,如此……赤裸裸。

但這答案,卻讓她心中一定。

果然如此。

她壓下翻涌的心緒,臉上卻露出一絲似是而非的、玩味的笑容,仿佛聽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殺人?呵,口氣不小。本宮倒是第一次聽說,浣衣局的宮女,會的不是洗衣,而是殺人。”

青雀抿緊了唇,不再說話,只是那雙眼睛,毫不避諱地回視著蕭時鳶,里面沒有炫耀,沒有恐懼,只有一種陳述事實般的平靜和……隱藏在深處的、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她在試探這位帝姬的底線,試探她救下自己的真正目的。

蕭時鳶收斂了笑容,放下茶盞,站起身,緩步走到青雀面前。

兩人距離極近,蕭時鳶能清晰地看到青雀眼中自己的倒影,也能感受到對方身體瞬間繃緊、如同獵豹般蓄勢待發的本能反應。

“很好。”蕭時鳶的聲音壓得很低,只有她們兩人能聽清,“本宮恰好……也很需要一把能殺人的刀。”

這句話,如同驚雷,猛地劈入了青雀的心湖!

她那始終平靜無波的眼眸,驟然收縮,難以置信地看向眼前這位尊貴嬌美的帝姬!

她說什么?!

需要一把……殺人的刀?!

這位活在錦繡堆里、看起來柔弱不堪的永寧帝姬,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巨大的震驚和疑惑,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預設和防備。

蕭時鳶沒有錯過她眼中那瞬間的驚濤駭浪。她知道,自己賭對了。

對于青雀這樣的人,拐彎抹角不如直擊要害。

她微微前傾,用更輕、卻更清晰的聲音,在青雀耳邊,一字一句地說道:

“不過,在本宮這里,刀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刀只需要知道,該為何出鞘,該為何飲血。”

“你,能做到嗎?”

青雀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起來。

她看著近在咫尺的這雙眼睛。這雙眼睛美麗得如同星辰,此刻卻深邃得像不見底的寒潭,里面沒有玩笑,沒有試探,只有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和……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沉重的決絕。

這個人,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沉默,在暖閣中蔓延。

窗外的風聲似乎都消失了。

許久,青雀聽到自己干澀的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嘶啞,緩緩響起:

“刀……無需想法。只需……握于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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