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乎乎的包子和豆漿下肚,像是一股暖流暫時熨帖了五臟廟,也稍微驅散了些許身體的冰冷和劇痛。張玉舔掉嘴角的油漬,將空塑料袋揉成一團,精準地彈進了幾米外的垃圾桶——這是他現在為數不多還能顯得游刃有余的動作。
他拄著那根撿來的破木棍,像個真正的街頭流浪漢一樣,一瘸一拐地沿著墻根溜達。陽光照在他青紫交加、還帶著血痂的臉上,他卻努力吹著口哨,調子依舊是那么難聽,仿佛昨晚在鬼門關前瘋狂蹦迪的不是他。
演戲要演全套。越是這種時候,越要表現得像個沒事人。任何一絲驚慌失措,都可能引來不必要的注意——無論是警察、仇家,還是那些隱藏在暗處、如同毒蛇般的眼睛。
他需要一個新的藏身之所。旅館不能去,網吧暫時也不能回。他腦子里飛快地過濾著那些魚龍混雜、不問來歷的便宜住處,最終鎖定了一個地方——老城區邊緣的“便民浴池”。
那地方與其說是浴池,不如說是個大型通鋪休息室。花二十塊錢就能在嘈雜的大廳里占一張躺椅睡一晚,熱水澡無限洗,還提供廉價的搓澡和按摩(正規的)。那里充斥著南來北往的短工、逃家的少年、躲債的賭鬼,以及像他這樣見不得光的人。人多眼雜,氣味感人,但正是隱藏身份的絕佳地方。
他慢悠悠地晃蕩過去,用身上最后皺巴巴的零錢付了賬,領了條看不出原色的毛巾和一把儲物柜鑰匙。走進彌漫著濃厚水汽和劣質沐浴露味道的大廳,他找了個最角落的躺椅癱了下去,發出一聲滿足又痛苦的呻吟。
全身的骨頭像散了架一樣抗議著。他閉上眼,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圍的一切:旁邊大叔震天的呼嚕,遠處牌桌上搓麻將的嘩啦聲,跑堂小伙計端著茶水穿梭的腳步聲,以及空氣中各種汗味、腳臭味、煙味混合的復雜氣息。
昨晚那種生死關頭出現的奇異感知,似乎并沒有完全消失,而是留下了一點殘影,讓他的感官比平時敏銳了不少。
這算因禍得福?他自嘲地笑了笑。
他現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等鼴鼠把消息送到,等秦鋒采取行動,等城西倉庫那邊爆發出巨大的動靜。
等待是煎熬的,尤其是當你渾身是傷,并且清楚暗處可能有不止一把槍指著你的時候。
為了分散注意力,也為了收集信息,他豎起耳朵,捕捉著大廳里各種嘈雜的閑聊。
大多是沒什么營養的吹牛和抱怨。直到幾個剛搓完澡、穿著褲衩、身上紋龍畫鳳的漢子坐在他不遠處的躺椅上,大大咧咧地聊了起來。
“聽說了嗎?昨晚城西那邊動靜不小?”“哪邊?老倉庫區?又打野狗了?”“不是,好像更里面點,靠近垃圾場那邊。我有個哥們跑夜車的,說后半夜看到好幾輛黑黢黢的越野車往那邊扎,速度賊快,看著就不像好人。”“嘖,估計又是海蛇那幫人在搞什么事吧?那片就屬他最橫。”“誰知道呢……不過今天早上那邊好像封路了,有警察拉著警戒線,還不讓靠近打聽。”“出大事了?”
張玉的心猛地一跳,但臉上依舊保持著昏昏欲睡的表情。封路?警察?黑越野車?秦鋒動作這么快?!消息已經送到了?而且已經動過手了?
結果呢?人救出來沒有?海蛇的人怎么樣了?
他強忍著打聽的沖動,繼續閉眼假寐,耳朵卻豎得更高了。
那幾個漢子聊了一會兒就沒興趣了,轉而討論起晚上去哪喝酒。
張玉心里卻如同貓抓一樣。他需要知道結果!這關系到他的下一步計劃,甚至關系到他的小命!
他掙扎著爬起來,拄著棍子,裝作去上廁所的樣子,慢慢挪到浴池門口那個總是瞇著眼聽收音機的老掌柜旁邊。
“老板,來包最便宜的煙。”他遞過去幾張毛票。
老掌柜慢悠悠地拿出煙,找零。張玉趁機壓低聲音,一副八卦的樣子:“老板,剛聽那幾位大哥說城西出事了?還封路了?咋回事啊?不會有什么殺人案吧?怪嚇人的。”
老掌柜掀開眼皮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不遠處那幾個聊天的漢子,嗤笑一聲:“嚇人?你小子這模樣比殺人案嚇人多了。”
張玉嘿嘿一笑,也不在意。
老掌柜慢條斯理地打開老舊收音機,調到一個本地新聞頻道,里面正在播放輕音樂。“誰知道呢,一大早是聽幾個客人嘀咕,說拉垃圾的車都不讓進了,有警察守著。估計是哪個廠子又偷排什么玩意兒被查了吧?別瞎打聽,免得惹麻煩。”
老掌柜顯然知道不多,或者不想多說。
張玉心里卻有了點數。警察拉警戒線,說明動靜絕對不小,可能死了人,而且事情鬧到了明面上。但新聞沒報,說明被壓下來了,涉及到的勢力能量很大。
是秦鋒他們強攻成功,救走了人?還是和海蛇的人火并,兩敗俱傷?或者……發生了其他意想不到的情況?
信息太少,根本無法判斷。
他拿著煙,道了聲謝,又慢悠悠地挪回自己的躺椅。心里那點看煙花的熱鬧心思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的謹慎。
水,比他想象的還要深。攪渾之后,底下會冒出什么怪物,誰也說不準。
他現在就像一條不小心游進了深海漩渦的小雜魚,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隱藏自己,隨波逐流,然后尋找那一絲脫身的機會。
他點燃一支煙,辛辣的煙霧吸入肺腑,刺激得他咳嗽起來,牽動著全身的傷口都在疼。
但他瞇著眼,透過渾濁的空氣和裊裊的煙霧,那副嬉皮笑臉的面具下,眼神卻冷靜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