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代步工具、新坐標與“渡鴉之巢”

夜梟在那些被劫匪用來充當路障的廢棄車輛間檢查著。大部分都已經徹底銹死，或者被拆得只剩下空殼。最終，他停在了一輛看起來相對“完整”的舊時代肌肉車旁。這輛車曾經可能很炫酷，但現在車身上布滿了彈孔和凹痕，一側的車窗完全碎裂，用臟污的塑料布封著，四個輪胎倒是詭異地保持著充氣狀態。

他粗暴地扯開駕駛座的車門（鎖早就壞了），俯身進去檢查。一陣令人牙酸的電火花閃爍和引擎嘗試點火的咳嗽聲后，伴隨著一聲近乎爆炸的回火巨響，那臺老舊的V8引擎竟然真的咆哮著運轉了起來！排氣管噴出濃密的藍煙，整個車身劇烈顫抖，仿佛隨時會散架，但確實…啟動了。

夜梟直起身，對我做了個上車的手勢。

我看著這輛看起來比剛才那輛“旋風號”還要危險的古董殺人機器，咽了口唾沫，但還是硬著頭皮拉開副駕駛歪斜的車門，小心翼翼地坐了進去。車內彌漫著濃重的汽油味、機油味和陳年灰塵的味道。

夜梟坐進駕駛座（對他龐大的身軀來說空間極其狹小），簡單粗暴地操作了幾下。車輛掛擋時發出可怕的金屬撞擊聲，然后猛地向前一竄，差點讓我一頭撞在布滿裂紋的儀表臺上。

我們碾過地面那些尚未完全被脈沖清除干凈的細微殘渣，駛離了這條重新變得死寂的通道。那個嶄新的電話亭在后視鏡里迅速變小，紅色的指示燈依舊在孤獨地閃爍，如同一個沉默的守望者。

新的坐標已經輸入諾基亞，屏幕上的導航箭頭指向城市更深處，那片被標記為“重度污染”和“結構極端不穩定”的舊城核心區。

夜梟駕駛著這輛咆哮的破車，以一種與其殘破外表不符的、近乎狂暴的速度在廢墟中穿行。他似乎對這片區域異常熟悉，總能找到看似不可能通行的狹窄縫隙或坍塌形成的斜坡，粗暴地碾過去。車輛的懸掛系統發出瀕死的慘叫，我不得不死死抓住車門上方的把手，才能勉強穩住身體。

周圍的景物變得越來越破敗，也越來越怪異。巨大的、扭曲的金屬結構從倒塌的摩天大樓中刺出，仿佛史前巨獸的骸骨。焦黑的墻壁上覆蓋著發出詭異磷光的苔蘚類生物。空氣中開始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甜膩中帶著腐敗的奇怪味道，諾基亞顯示輻射值和不明有機懸浮物濃度都在緩慢攀升。

我們似乎正在駛向這片廢墟城市的潰爛心臟。

大約行駛了半個多小時，我們穿過一個由巨大管道形成的、如同隧道般的結構后，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但又瞬間被更大的壓抑感所取代。

前方是一片極其廣闊的空間，像是一個被掏空的、巨大的地下溶洞，但洞壁卻是由扭曲的鋼筋混凝土地基、斷裂的高速公路橋面和各種無法辨認的巨型工業設施殘骸共同構成的。無數粗細不一的線纜和管道如同藤蔓般從洞頂垂落，或是在地面堆積纏繞。昏暗的光線來自零星散布的、燃燒著不知名氣體的幽藍火焰，以及某些巨大機器殘骸上依舊閃爍的故障指示燈。

這里像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廢棄多年的地下樞紐站，或者說是多種龐大基礎設施殘骸胡亂堆積形成的、如同巢穴般的怪異空間。

而在我們正前方，洞穴的中央，矗立著一個最為巨大的、由無數生銹金屬和粗糲混凝土構成的、如同山巒般的結構。它的表面布滿了各種大小的洞口和平臺，一些地方還能看到微弱的光亮透出，隱約形成某種規律性的分布。

一根巨大的、早已停止運轉的傳送帶如同死去的巨蟒，從這結構的某一層延伸出來，另一端沒入黑暗的洞穴深處。

諾基亞屏幕上的導航箭頭，筆直地指向那個巨大的、巢穴般的結構。

【接近目的地：‘終端站臺’】【檢測到多重低功率能量信號…來源：前方建筑群。】【檢測到加密通訊波紋…匹配：‘渡鴉之巢’標識。】

渡鴉之巢？這就是“終端站臺”的真正名字？

夜梟將肌肉車停在一片由斷裂混凝土板形成的陰影里，引擎熄火。巨大的空間瞬間被一種更深沉的寂靜所籠罩，只有遠處偶爾傳來的金屬應力呻吟和水滴聲。

他下了車，護目鏡仔細地掃描著遠處的巨大巢穴結構。我也跟著下車，冰冷的空氣帶著那股甜膩腐敗的味道涌入肺部，讓我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又趕緊捂住嘴。

這里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人心慌。

那個巨大的結構，像是一個沉睡的、布滿孔洞的金屬蜂巢，等待著什么東西從中蘇醒。

“我們…要進去？”我壓低聲音問道，聲音在這廣闊的空間里顯得微不足道。

夜梟沒有回答，但他的行動說明了一切。他開始朝著巢穴的方向移動，腳步落在碎石上，幾乎沒有發出聲音。我只好深吸一口氣，緊緊跟上。

我們沿著陰影和殘骸的掩護，小心地靠近。越靠近，越能感受到那結構的龐大和壓迫感。一些洞口閃爍著昏暗的燈光，隱約能看到內部復雜的通道和結構。

終于，我們來到了巢穴的“山腳”下。這里有一個相對較大的入口，像是某種貨物通道的遺跡，入口處歪斜地掛著一塊銹蝕的金屬牌，上面用一種粗獷的字體刻著一個標志——一只簡化抽象的、站在齒輪上的烏鴉。

下方還有一行模糊的小字：“渡鴉之巢-終端站臺-非請莫入”。

就是這里了。

入口內部黑漆漆的，散發著陳年油污和金屬銹蝕的氣息。一條向上的、布滿油污的金屬樓梯通向黑暗的深處。

夜梟在入口處停下，再次進行了更詳細的掃描。

【內部結構復雜，多層。檢測到生命跡象，數量不明，分布稀疏。】【檢測到低級別防御系統：震動傳感器、壓力板、激光絆線…技術老舊，但布置密集。】【未檢測到明顯敵意或高能量反應。】

他似乎在評估潛入路線。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有節奏的“咔噠…咔噠…”聲，從我們頭頂上方的一個洞口傳來。

聲音越來越近。

我和夜梟立刻隱入入口旁的陰影中。

只見一個…東西，從那個洞口爬了出來。

那是一個用各種生銹金屬零件、廢棄傳感器和四條機械腿拼湊而成的、大約半人高的蜘蛛型機器人。它的“頭部”是一個不斷旋轉的紅色光學傳感器，身體上印著一個同樣粗糙的烏鴉標記。它靈活地沿著垂直的巢穴外壁爬下，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幾條機械臂上還拿著焊接工具和一把小型的切割槍。

它落到地面，似乎準備開始某項維修作業，那個紅色的傳感器突然轉向了我們藏身的陰影！

一道紅色的掃描光束射出，掃過我們所在的位置！

【警告！被低權限警戒單元發現！】諾基亞震動了一下。

夜梟瞬間動了！快如閃電般從陰影中撲出！

那蜘蛛機器人立刻發出尖銳的警報聲！抬起切割槍就要射擊！

但夜梟的速度更快！他根本沒有攻擊機器人，而是直接徒手抓住了機器人身體側面的一塊裝甲板，猛地一掀！露出了下面雜亂的電線和接口！

另一只手的數據線早已準備好，精準地插入了某個暴露的端口！

蜘蛛機器人的警報聲戛然而止，紅色的光學傳感器瘋狂閃爍，身體劇烈顫抖了幾下，然后徹底僵住不動了。只有關節處的伺服電機還在發出輕微的滋滋聲。

夜梟的護目鏡藍光高速閃爍，顯然正在強行破解并上傳某種指令。

幾秒鐘后，他拔出了數據線。

蜘蛛機器人僵硬地動了一下，紅色的傳感器光芒變成了柔和的綠色。它轉向夜梟，發出一個合成的、呆板的聲音：

“指令…接收。權限…認證。徘徊者…歡迎…回來。工蜂-737…為您…服務。請…隨我來。”

它說完，轉回身，不再理會原本的維修工作，邁著機械步，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向著那個黑暗的入口內部爬去。

夜梟對我示意了一下，跟了上去。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

徘徊者…歡迎回來？

夜梟…他不僅知道這里，他在這里似乎還有…權限？

這個“渡鴉之巢”，這個“終端站臺”，到底是什么地方？

而他，又到底是什么人？

無數的疑問在我腦海中翻騰。

但此刻，我只能壓下所有的不安和好奇，緊跟在那只被“策反”的機械蜘蛛和沉默的裝甲巨人身后，步入了這片名為“渡鴉之巢”的、巨大而黑暗的金屬巢穴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