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舊日巢穴、工蜂與“徘徊者”的權限

工蜂-737引領著我們，深入“渡鴉之巢”的內部。

通道比從外面看起來更加復雜曲折，如同鉆入一個巨大無比的、由金屬和混凝土構筑的蟻穴。空氣中混雜著濃重的機油、臭氧、塵埃以及某種…陳舊電子設備發熱的特殊氣味。管道和線纜束如同血管和神經般在墻壁和天花板上蜿蜒盤踞，不時傳來能量流動的低沉嗡鳴。

光線極其昏暗，只有零星分布的、發出慘白或幽藍光芒的故障指示燈和老舊應急燈提供著有限的照明，將我們的影子拉長又扭曲，投在布滿涂鴉和銹跡的墻壁上。

工蜂-737的機械腿在金屬網格地板和混凝土通道間交替發出“咔噠咔噠”的規律聲響，紅色的光學傳感器（現在已經變為綠色）不斷左右轉動，掃描著前方。它似乎擁有這里的詳細地圖，總能避開那些肉眼難以察覺的激光絆線或是壓力板陷阱。偶爾，它會抬起一條機械臂，射出一道微弱的能量束，暫時癱瘓掉某個隱藏的哨戒炮臺或傳感器。

“安全…路徑…已規劃…”它用那呆板的合成音偶爾匯報一句。

我跟在夜梟身后，緊張地觀察著四周。這里安靜得可怕，除了我們的腳步聲和工蜂的機械聲，幾乎聽不到別的動靜。但諾基亞的掃描顯示，在那些黑暗的岔路深處、厚重的金屬門后面，散布著零星的生命信號和能量反應。有什么東西，或者說，什么人，居住在這座巨大的巢穴里，只是此刻并未露面。

通道兩側，有時會出現一些房間或艙室的入口。透過虛掩的門縫或觀察窗，我能看到里面堆滿了各種難以辨認的廢棄電子元件、拆解到一半的武器平臺、甚至還有幾個處于休眠狀態的、造型各異的機器人，它們身上大多帶有烏鴉的標記。這里像是一個巨大的、仍在緩慢運作的維修工廠和垃圾回收站混合體。

我們一路向上，穿過好幾層結構。有時需要攀爬幾乎垂直的梯子，有時則搭乘仍在勉強運行的、嘎吱作響的古老貨運升降平臺。工蜂-737總能找到最快捷的路徑。

越往上走，環境似乎變得越“精致”一些。粗糙的混凝土墻壁被銹蝕但完整的金屬壁板取代，線纜和管道的鋪設也變得規整，甚至能看到一些依舊亮著操作界面的終端機，雖然屏幕上大多跳動著無法理解的錯誤代碼。

終于，工蜂-737在一個看起來相對厚重的、由某種暗色合金鑄造的雙扇大門前停了下來。門上沒有明顯的門把手或鎖孔，只有一個醒目的、被烏鴉抓握著的齒輪浮雕標志，標志下方是一個黯淡的掃描面板。

“權限…門禁…”工蜂-737轉向夜梟，綠色的光學傳感器閃爍著，“需要…‘徘徊者’…身份驗證。”

夜梟走上前，沒有任何猶豫，將他覆蓋著裝甲的右手手掌，按在了那個掃描面板上。

嗡…

掃描面板亮起幽藍色的光芒，一道道光線仔細地掃描過他的掌甲紋路。

幾秒鐘的寂靜后，一個與工蜂-737類似、但稍微流暢一些的合成音響起：

“生物特征掃描通過。身份確認：徘徊者。權限等級：Gamma。歡迎回來，先生。系統記錄顯示，您已離線…一千二百七十四天零七小時。”

一千二百七十四天？三年多？夜梟已經這么久沒回來過了？

厚重的合金大門內部傳來一連串沉重的機括解鎖聲，然后緩緩地向兩側滑開，露出后面一條更加整潔、照明也更充足的走廊。這里的空氣明顯更好，帶著循環過濾系統的微涼。

大門在我們身后緩緩閉合，將外面那個雜亂、破敗的工業巢穴隔絕開來。

門后的區域顯得截然不同。墻壁是干凈的合金板，地面鋪設著耐磨復合材料，天花板上的照明燈提供著穩定柔和的光線。雖然依舊能看出歲月的痕跡，但這里顯然被維護得更好。

工蜂-737停在了門口，不再前進。“內部區域…工蜂權限…不足。徘徊者…請自便。”它說完，便轉過身，咔噠咔噠地沿著原路返回，繼續它不知名的維修作業去了。

只剩下我和夜梟站在這條安靜得過分的走廊里。

這里像是巢穴內部的一個核心區域，或者說…一個私人領域？

走廊兩側有幾個房間的門都緊閉著。夜梟的護目鏡掃過門牌，上面刻著諸如【檔案室】、【軍械庫（低權限）】、【維護艙】之類的標識。

他沒有進入這些房間，而是徑直向著走廊盡頭那扇最大的、沒有任何標識的暗灰色金屬門走去。

這扇門同樣需要權限驗證。夜梟再次將手掌按上門邊的掃描器。

“身份確認：徘徊者。權限等級：Gamma。最高安全指令：休眠中。允許訪問主控室。”

主控室？

門悄無聲息地向上滑開。

門后的空間比我想象的要小，但布滿了令人眼花繚亂的設備。一整面墻都是老式的陰極射線管顯示器，大部分屏幕漆黑，只有少數幾個跳動著緩慢的波形圖或代碼流。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布滿物理按鈕、旋鈕和拉桿的控制臺，很多按鍵上的標識都已經磨損看不清。控制臺中央，嵌入著一個相對較新的全息投影儀，此刻也處于休眠狀態。

房間的角落里，堆放著幾個打開的工具箱，里面是精密的維修儀器。另一側則是一個簡陋的休息區：一張金屬床架，一把舊椅子，還有一個看起來像是食物合成機的東西。

這里的一切都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顯然已經很久沒人來了。但能源似乎仍在供應，設備處于低功耗待機狀態。

這里就是“終端站臺”？“渡鴉之巢”的核心？

夜梟走到控制臺前，手指在布滿灰塵的臺面上劃過。他似乎在回憶著什么。然后，他找到了某個特定的物理開關，用力向上一推！

咔嗒！

整個控制臺仿佛從沉睡中蘇醒過來！老式顯示器一個接一個地亮起，發出嗡嗡的預熱聲，屏幕上跳出各種自檢信息和登錄界面！中央的全息投影儀也投射出一片淡藍色的光芒，形成一個等待輸入指令的光標。

夜梟熟練地在鍵盤上輸入了一長串復雜的指令。

主顯示器上，大量的數據開始滾動刷新。

【系統自檢完成…】【核心能源：37%...穩定。】【外部傳感器陣列：73%離線或損壞。】【內部防御網絡：在線。低功率運行。】【通訊陣列：嚴重損壞。僅短波加密頻道可用。】【日志最后更新：1274天前。】

緊接著，一條醒目的、加粗的信息彈了出來：

【警告：檢測到未授權的‘搖籃曲’協議執行痕跡！來源：第七區間母體水巢！】【關聯指令：‘附加指令-安眠者護送’狀態：第三方執行中。】【最高安全指令仍處于休眠狀態。請問是否喚醒？】

最高安全指令？那又是什么？

夜梟的手指在確認鍵上方停頓了一下。

就在這時——

嗚喔——！嗚喔——！

一陣低沉但尖銳的警報聲突然在整個主控室，乃至整個走廊區域回響起來！紅色的警示燈在房間角落旋轉閃爍！

主屏幕上瞬間切換出數個監控畫面！畫面來自巢穴外圍的隱藏攝像頭！

只見在巢穴底部，我們之前進入的那個貨物通道入口附近，不知何時，出現了十幾個身影！

他們穿著統一的暗灰色作戰服，裝備精良，動作矯健專業，正以戰術隊形快速而無聲地散開，占據了各個有利位置，并開始安裝某種爆破裝置！

他們的肩章上，有一個清晰的標志——一個抽象的、緊閉的金屬倉庫大門。

“倉庫”的人！

他們追蹤過來了！

---

屏幕上的影像冰冷而清晰，將“倉庫”突擊隊的每一個動作都無情地放大。他們效率極高，兩人一組，迅速在巨大的合金大門關鍵節點安裝著塑性炸藥，其他人則在外圍建立起警戒線，槍口警惕地指向各個通道和陰影區域。他們顯然知道這個地方，并且有備而來。

“他們怎么找到這里的？！”我失聲驚呼，心臟猛地收緊，“那個脈沖…不是清理掉所有痕跡了嗎？那個司機…”

夜梟的護目鏡死死鎖定著屏幕，藍色光芒急速閃爍，分析著對方的裝備和戰術布置。他的金屬手指在控制臺上飛快移動，調出更多的監控角度和系統菜單。

【外部運動傳感器觸發。模式分析：標準‘倉庫’清理小隊編制。裝備等級：高。】【入侵點：主要貨物通道入口。防御等級：低。】【分析追蹤可能性：高概率為車輛追蹤信號殘留或皮下定位器。目標：特定個體（我）。】

皮下定位器？我？我猛地看向自己的手臂，仿佛能透過皮膚看到那個根本不存在的追蹤器。是了，“倉庫”怎么可能不在他們最重要的“貨物”身上留下后手？那個清潔脈沖能抹去環境痕跡，卻清除不了我體內的信號源！他們或許一度丟失信號（可能因為地下通道或脈沖干擾），但一旦我們停留夠久…

“警告：入侵者已突破第一道門禁。爆破準備中。預計完全突破時間：2分17秒。”系統合成音冰冷地報告。

屏幕上，爆破手已經安裝完畢，小隊后撤，尋找掩護。

“啟動內部防御！快！”我對著夜梟喊道。

夜梟的反應比我更快。他的手指已經在控制臺上輸入了一連串指令。

【啟動內部防御協議：Beta級。授權：徘徊者。】【喚醒所有可用‘工蜂’及‘哨兵’單位。】【指令：清除所有未授權入侵生物。】【激活通道A-7至C-12區域陷阱。】

命令下達的瞬間，整個巢穴仿佛活了過來！

通道外部，原本昏暗的燈光瞬間變成刺目的紅色，瘋狂閃爍！隱藏在墻壁和天花板內的老舊擴音器發出扭曲刺耳的警報聲，足以擾亂任何人的聽覺和心神！

“咔噠咔噠咔噠…！”

無數機械腿敲擊地面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之前那些處于休眠狀態的蜘蛛型機器人——工蜂和體型更大、裝備著輕型武器的“哨兵”單位——眼中的傳感器齊刷刷亮起紅光，從藏身的維修艙、廢棄管道、堆料場中涌出，如同被驚擾的金屬蜂群，沿著墻壁、天花板、地面，從各個岔路和通道，悍不畏死地撲向入侵者所在的區域！

監控畫面上，“倉庫”小隊顯然沒預料到會遭遇如此規模的自動化防御力量。他們訓練有素地開火，精準的點射將沖在最前面的幾只機器蜘蛛打成冒著火花的廢鐵。但這些機器人數量太多，而且極其靈活，利用復雜的地形從各個角度發起攻擊！

激烈的交火瞬間爆發！槍聲、爆炸聲（機器人的自毀式攻擊或是小隊使用的榴彈）、金屬被撕裂的刺耳噪音通過監控設備隱隱傳來！

同時，通道內部，那些被夜梟激活的古老陷阱也開始發威：一段通道突然通上高壓電，將一名躲閃不及的隊員電成焦炭；天花板突然落下沉重的金屬砸錘；激光網毫無征兆地彈出，將路徑上的一切切割開來…

“倉庫”小隊猝不及防，瞬間出現了傷亡，進攻節奏被打亂。

但他們是專業的。短暫的混亂后，他們迅速調整戰術，留下部分人手正面火力壓制潮水般涌來的機器人，其余人則試圖尋找新的路徑，或者使用EMP手雷之類的裝備暫時癱瘓機器人的攻勢。

“目標未清除。入侵者適應中。戰術調整 detected. Beta級防御預計被突破時間：延長至7分43秒。”系統冷靜地更新著預測。

夜梟沒有絲毫停頓。他立刻調出巢穴的結構圖，手指在上面快速劃動，標記出幾條關鍵的通道和節點。

【重新分配‘工蜂’單位。集中力量封鎖通道B-4，C-8。】【釋放維修艙庫存的‘清道夫’重型單位。】【超載該區域所有能源管線，制造爆炸和火災障礙。】

更多的指令被下達。巢穴的防御系統在他的操控下，像一個沉睡的巨人，正逐漸被喚醒更多的手臂和武器，試圖將闖入體內的害蟲捏碎。

我看著屏幕上激烈的攻防，心跳如鼓。這就是“渡鴉之巢”的力量？這就是夜梟曾經擁有的權限？他過去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離開這么久，依然能如此熟練地操控這一切？

然而，“倉庫”的突擊隊極其頑強，裝備和人員素質都遠超之前的劫匪。他們一步步艱難地推進，用爆炸物強行破開障礙，用能量武器摧毀陷阱節點，緩慢但堅定地向著巢穴內部、向著我們所在的核心區域逼近。

“警告：入侵者突破B-3區。距離內部核心區域還有三層結構。防御單位損失率：68%。”

情況依然危急。Beta級防御似乎只能拖延，無法完全阻止他們。

夜梟的護目鏡轉向那條關于【最高安全指令】的提示。他的手指懸停在控制臺上方，似乎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

喚醒它？會帶來什么？更多的防御？還是…別的無法控制的東西？

就在這時，主控臺上一個不起眼的、標記著古老語音符號的通訊指示燈，突然閃爍起微弱的綠光。

一個被加密頻道強行接入的、斷斷續續、仿佛來自極其遙遠之地、又仿佛就在隔壁房間的冰冷聲音，通過主控臺的揚聲器傳了出來：

“…徘徊者…聽到嗎？…”

“…巢穴已暴露…‘倉庫’只是先頭部隊…更深的陰影在涌動…”

“…最高指令…勿醒…”

“…從‘暗河’…離開…坐標…”

聲音在這里被一陣強烈的干擾噪音切斷，只剩下滋滋的電流聲。

夜梟的動作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