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門合攏的余音在狹小的休息室里回蕩，像一聲冰冷的喪鐘，敲碎了沈知夏臉上最后那點屬于“守聲人”精英的鎮定。

她背對著我，肩膀繃得很緊，呼吸略微急促。終端屏幕上刺眼的紅色警告和那句“此次操作已被記錄并上報”，像一條無形的鞭子，抽打在她恪守了二十多年的信念上。

我沒說話，只是慢悠悠地擰開秦醫生給的那瓶藥，倒出兩片扔進嘴里，干咽下去。藥片滑過喉嚨，留下苦澀的余味，像極了現在這局面。

良久，沈知夏才緩緩轉過身。臉上的血色還沒完全回來，但那雙眼睛里，某種東西已經不一樣了。之前的猶豫和掙扎被一種下定了決心的冷硬所取代。

“你滿意了？”她聲音有點沙啞，聽不出是質問還是自嘲。

“滿意什么？滿意你們這鬼地方規矩比回聲還多？”我嗤笑，晃了晃手里的藥瓶，“還是滿意你差點因為我的‘好奇’丟了飯碗？”

她沒接我的話，目光落在那已經恢復待機狀態的終端屏幕上：“‘回聲監獄’……這個詞條的安全等級遠超我的想象。我甚至沒有查詢權限。他們反應太快了，快得不正常。”

“做賊心虛唄。”我靠在冰涼的金屬墻壁上，左眼還在隱隱作痛，“看來你妹妹碰到的，可不只是什么‘操作失誤’?！?

“知秋她……絕對不會無故違規?！鄙蛑牡穆曇艉艿停瑓s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她比任何人都相信組織的準則。除非……她發現了什么必須去確認的事情， something so big that the rules no longer applied.”

她終于不再用那套“認知扭曲”的理論來自欺欺人了。

“所以呢？”我看著，“沈大小姐，現在打算怎么辦？寫一份深刻的檢討，然后繼續當你恪守規矩的好專員？”

沈知夏抬眼看我，眼神銳利：“激將法對我沒用，阿鏡?！?

她走到門邊，側耳傾聽了一下外面的動靜，然后從制服內側的口袋里取出一個比指甲蓋略大、薄如蟬翼的銀色金屬片。她將其貼在門框一個極其隱蔽的接縫處，金屬片微微一亮，旋即黯淡下去，仿佛融入了金屬本身。

“低頻聲波干擾器，能制造一個持續十分鐘左右的監控盲區，屏蔽這個房間的聲音和能量波動掃描?！彼忉尩?，語氣重新變得冷靜而專業，但這次，是為了打破規則而專業。

我挑眉：“裝備挺齊全啊，沈專員。平時沒少干私活吧？”

她沒理我的調侃，走到床邊，掀開墊子，手指在冰冷的金屬床板上細細摸索。很快，她找到了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微小凹點，用指甲用力一按。

“咔噠”一聲輕響，床板側面彈開一個狹長的暗格。里面放著的，不是守聲人的制式裝備，而是一個老舊的、皮革封面的筆記本，以及一支看起來有些年頭的黑色錄音筆，款式和她現在用的那支很不一樣。

“這是……”我湊過去。

“知秋的日記，還有她以前用的私人錄音筆。”沈知夏輕輕撫過筆記本的封面，眼神晦暗，“三年前，事故報告說她的官方錄音筆內容完全損毀。但我后來偷偷回過一次現場邊緣地帶，運氣好，找到了這個。它被藏在很隱蔽的地方，像是她故意留下的。”

她打開私人錄音筆，操作了幾下，里面傳來一段極其嘈雜、充滿電流嘶嘶聲的錄音。背景是劇烈的燃燒爆裂聲和凄厲的慘叫，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斷斷續續地穿插其中，喘著粗氣，帶著極大的恐懼和……一種異常的堅定。

“……不對……頻率完全對不上……這不是單純的火災回聲……”

“……有人在引導它……像在……喂養？”

“……看見‘門’了……他們說的是真的……回聲監獄……”

“必須……必須進去……阻止……”

錄音在這里變得極度混亂，只剩下驚恐的尖叫和某種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轟鳴聲，最后戛然而止。

播放結束，休息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我后背竄起一股涼氣。喂養？引導？回聲監獄？

這他媽聽起來可比礦難邪門多了。

沈知夏的臉色白得嚇人，她緊緊攥著那支舊的錄音筆，指節發白：“她知道了。她一定是在執行任務時發現了什么，才會追查下去。所謂的違規進入，根本就是去調查真相！”

她猛地看向我，眼神灼灼：“還有你的懷表。阿鏡，在礦坑最后那一刻，你聽到那個名字時，懷表是不是有反應？”

我下意識地摸向口袋里的懷表。它此刻是冰涼的，但那種共鳴的灼熱感我記得很清楚。

“……嗯?！蔽尹c了下頭。

“知秋的失蹤，龍背村礦難的真相，你的失憶和懷表，還有那個被列為最高禁忌的‘回聲監獄’……”沈知夏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驚人的力量，“這一切絕不是孤立的事件。它們之間一定存在著某種聯系！而組織，在拼命掩蓋這一切！”

她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檢討要寫，規矩表面還要守。但調查必須繼續，用他們想不到的方式?！?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阿鏡，我需要你的幫助。不僅僅是為了知秋，也是為了你自己。你不想知道你是誰？你的懷表從何而來？你為什么偏偏會失去記憶嗎？”

“幫你可以，”我看著她和那支舊的錄音筆，“但我有個條件。”

“你說。”

“下次行動，帶上我。別想再把我蒙在鼓里，或者塞在這種鐵棺材里?！蔽抑噶酥高@個冰冷的休息室，“你們的規矩我懶得管，但誰想把我當棋子或者小白鼠，得先問過我的拳頭……和我的懷表同不同意?！?

沈知夏凝視了我幾秒，似乎在評估我的價值和麻煩哪個更大。最終，她緩緩點頭：“可以。但你必須完全聽我指揮，不能擅自行動。我們面對的可能不僅僅是回聲，還有來自組織內部的……”

她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就在這時，她貼在門上的那個干擾器閃爍了幾下，熄滅了。

監控盲區時間到了。

外面的走廊重新傳來規律的腳步聲和遠處閘門開啟的輕微液壓聲。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冰冷的秩序之下。

但有些東西，一旦裂開，就再也回不去了。

沈知夏迅速將日記本和舊錄音筆收回暗格，恢復床板原狀，然后若無其事地坐到桌邊，調出終端的常規界面，仿佛一直在查閱資料。

我也重新靠回墻上，閉上眼睛假寐。

只是，在我口袋里，那枚冰涼的懷表之下，手指輕輕摩挲著表蓋上那半行模糊的字跡。

沈知秋……

你到底，發現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