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被內侍引到紫宸殿偏殿候著，屁股剛沾著冰涼的木凳，就聽見外面傳來腳步聲——竟是方才在殿上沒再問話的李治，被幾個內侍攙扶著走了進來，武則天緊隨其后。

他嚇得“噌”地站起來，膝蓋又差點磕在凳腿上，慌忙躬身行禮：“草民周瑾，參見陛下、娘娘。”

“不必多禮。”李治擺擺手，聲音帶著頭風未散的疲憊，徑直在主位坐下，指了指對面的凳子，“坐吧。”

周瑾哪敢坐，屁股挨著凳邊虛虛沾了半寸，腰桿挺得筆直，活像被按在刑具上的囚徒。他偷瞄了眼武則天，見她正端著茶盞慢條斯理地抿著，目光卻似有若無地落在自己身上，心里更慌了——這偏殿問話，多半是要“加試”，可他肚子里那點墨水，早就在前殿抖落干凈了。

果然，李治揉著太陽穴開了口，問的卻是最實在的：“方才你在殿上說，選種子、整田壟能提高畝產，這話是隨口編的，還是真見過？”

周瑾心里一緊，暗道來了。他趕緊欠身，把“甩鍋”天賦拉滿：“陛下明鑒！草民哪敢編瞎話？都是在家鄉田埂上看老農干活，聽他們念叨的！就說選種子吧，村頭王大伯每年都把顆粒最飽滿的稻穗留著，說下一季種下去，穗子能多結幾粒；還有整田壟，他說把田埂挖直了，澆水時能淌得勻，苗長得齊……都是些土辦法，登不上大雅之堂！”

他特意把功勞全推給“家鄉老農”，自己只當是個傳話的，一邊說一邊偷瞟李治的臉色，見對方沒露出不悅，又趕緊補充：“草民瞎琢磨著，或許用更好的犁也管用？比如那種……呃，犁轅能拐彎的？不用牛使勁拽，人也省力氣，說不定就能多翻些地。”

他說的是曲轅犁，隱約記得這東西唐朝該有了，趕緊拿出來湊數，又怕說太細露餡，趕緊擺手：“不過這都是草民瞎猜的！到底管用不管用，還得讓老農們多試試才知道！”

李治聽著，眉頭倒是松了些，轉頭對武則天笑道：“你看，果然是憨直性子，倒比那些只會引經據典的老學究實在。”

武則天放下茶盞，目光落在周瑾身上，笑意淺淡卻帶著鋒芒：“陛下說的是。不過周郎君方才在策論里提‘黑火藥雙刃劍’，本宮倒想問問，那‘煙花熱鬧’和‘炸到人玩完’，又是聽哪個老農說的？”

這話問得刁鉆！周瑾心里咯噔一下，冷汗瞬間冒了出來——黑火藥這東西可不敢扯到老農身上，真被追問起來，他哪說得清來源？

他趕緊“撲通”一聲站起來，也顧不上坐了，直接弓著腰擺手：“娘娘饒命！這可不是老農說的！是草民小時候聽走江湖的雜耍班子瞎吹的！”

他急中生智編起瞎話，語速快得像倒豆子：“就那種走街串巷賣藝的，說他們見過有人用硝石硫磺混在一起，點著了能‘嘭’一聲炸響，能用來做煙花，晚上放起來五顏六色的，好看得很！但也說那東西邪性，要是分量不對，就會炸傷人，還炸壞過雜耍班子的棚子！所以草民才說它是雙刃劍——好看是好看，危險也是真危險！”

他特意把黑火藥和“雜耍班子”“煙花”綁在一起，絕口不提軍事用途，一邊說一邊拍著胸脯后怕：“草民覺得這東西太嚇人了，可不敢碰！寫在策論里也是一時糊涂，就想提醒一句，這種危險玩意兒還是少碰為妙！”

武則天盯著他看了半晌，眼尾的笑意深了些，卻沒再追問，只轉頭對李治道：“原來如此，倒是本宮多想了。”

周瑾這才松了口氣，后背的汗都把衣料浸濕了，正想坐下歇口氣，卻見李治突然按住太陽穴，臉色白了幾分，呼吸也重了些——頭風又犯了。

“陛下？”武則天趕緊起身過去，內侍也慌忙遞上帕子，殿里頓時忙亂起來。

周瑾僵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縮在角落裝透明人。他看著李治難受的樣子，心里也跟著揪了揪——畢竟是活生生的人，哪怕是皇帝，疼起來也不好受。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指尖在自己太陽穴旁輕輕按揉著，又用指腹沿著發際線打了幾個圈——這是他以前加班頭疼時，從網上學的簡易按摩手法，按按總能松快些。

他這動作做得極輕，本是無心之舉，卻沒料到武則天身邊的貼身侍女眼尖，悄悄湊到武則天耳邊說了句什么。

武則天正扶著李治，聞言下意識地瞥了周瑾一眼，見他正低著頭按自己的頭，手法簡單卻透著點章法，眸光微微一動，沒說話，只默默記下了那幾個按壓的位置。

過了好一會兒，李治的頭風漸漸緩了，揮揮手讓眾人退下，只留了武則天在身邊。他靠在軟枕上，看著窗外的日光，輕聲道：“這周瑾，倒真是個妙人。說的話糙，卻句句落在實處；看著慫，倒也沒藏著掖著。”

武則天端過溫水遞給他，輕聲道：“是啊，他那按摩的手法，看著簡單，或許真能試試。”她頓了頓，又道，“至于他說的那些‘土辦法’——選種、堆肥、曲轅犁，司農寺那邊正愁農事無新策，不如讓人照著試試？就算不成，也損失不了什么。”

李治點頭：“也好。就讓司農寺去辦吧。”他想了想，又道，“這孩子雖憨直，卻也有幾分急智，就這么放回去當鄉野書生，倒可惜了。”

武則天抬眸：“陛下想給他授官？”

“授個小官吧。”李治擺擺手，“別太扎眼，也別太辛苦。門下省缺個左拾遺，從八品下，讓他去歷練歷練？”

左拾遺雖是諫官，卻品階低，又在門下省這個“緩沖地帶”，既不算重用，也不算埋沒，正合了李治“不扎眼”的心思。

武則天淺笑頷首：“陛下圣明。”

而此刻蹲在偏殿外墻角等消息的周瑾，還在心里盤算著怎么才能“安全落地”。他琢磨著最多被罵一頓趕出去，大不了回鄉下租幾畝田，真當條咸魚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