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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夜歸留熱食,硯辭訴細碎

三更的梆子聲,在寂靜的京城街巷里敲出三記沉響,像石子投進凍住的湖面,漾開幾縷微弱的回音,又迅速被濃得化不開的夜色吞了回去。大理寺衙署的燭火還亮著,窗欞上映出一道挺拔卻略顯佝僂的身影,沈硯辭握著筆的手頓了頓,指尖的墨痕蹭到了案牘邊緣,他卻渾然未覺,只盯著卷宗上“盜竊”二字,眼底的紅血絲比燭火還要灼人。

案上的青瓷筆洗里,清水早已涼透,泡著的幾支狼毫筆桿都泛了潮。今日午時接到的報案,城南布莊丟了三匹上等云錦,掌柜的哭得幾乎暈厥,說那是要給宮里娘娘趕制春裝的料子,若是找不回來,整個布莊上下幾十口人都要吃不了兜著走。沈硯辭帶著大理寺的衙役們查了一下午,從布莊后門的泥腳印追到城西的破廟,最后在廟旁的草棚里抓住了那小偷——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懷里還緊緊揣著半匹沒來得及變賣的云錦,見了衙役,非但沒跑,反而“噗通”一聲跪下來,磕得額頭直流血,嘴里反復喊著“求大人饒了我,我娘快不行了,我只要換點藥錢”。

沈硯辭見過太多罪案里的掙扎,貪官的貪婪、惡徒的兇殘、受害者的悲戚,可今日那少年眼里的絕望,像根細針,輕輕扎在他心上。他讓人把少年帶回大理寺問話,少年斷斷續續說著,娘得了肺癆,臥病在床三個月,藥鋪的掌柜早已不肯賒藥,昨日娘咳得吐了血,他實在沒辦法,才動了偷云錦的念頭。“大人,我就偷這一次,等我娘好點,我去布莊做工抵債,我什么苦都能吃……”少年的聲音帶著哭腔,手指摳著青磚地面,指甲縫里全是泥垢。

沈硯辭沒多說什么,只讓人先把少年關在偏院,又讓人去藥鋪抓了兩副治肺癆的藥,送到少年家去。他坐在案前,看著卷宗上少年的供詞,筆尖懸了許久,終究沒落下。大理寺斷案講究法理,可法理之外,總還有些人情讓人心頭發沉。窗外的風卷著寒氣吹進來,燭火晃了晃,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連帶著胃里也空落落的發緊——從午時到現在,他只在查案間隙啃了半塊冷硬的麥餅。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沈硯辭才把卷宗整理妥當,在末尾簽下自己的名字。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背,玄色官服上落了些燭花碎屑,他隨手拂去,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披風,推門走了出去。大理寺的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值夜的衙役抱著長刀站在廊下,見他出來,連忙躬身行禮:“大人。”

“好生當值,”沈硯辭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偏院那少年,別虧待了。”

“是,大人放心。”

沈硯辭點點頭,轉身走出大理寺大門。街上空蕩蕩的,只有幾盞掛在街角的氣死風燈還亮著,昏黃的光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冷風迎面吹來,他裹緊了披風,卻還是覺得寒氣順著衣領往里鉆。他沿著街邊慢慢走,腳步有些虛浮,腦子里還在想著那少年的案子——按律,盜竊官用云錦已是重罪,可少年的情況又特殊,若是判重了,怕是會毀了他一輩子,若是判輕了,又難服布莊掌柜和百姓的悠悠之口。

正想著,眼角余光忽然瞥見前方街角有一點暖光,在漆黑的夜里格外顯眼。他抬眼望去,只見大理寺旁那條巷子里,“晚食記”的門還虛掩著,窗紙上透出橘黃色的光暈,像是冬夜里焐在手里的暖爐,讓人忍不住想靠近。

沈硯辭的腳步頓住了。他其實不是第一次在深夜路過這里,只是以往要么是案子緊急,要么是覺得不便打擾,從未停下過。可今日,那點暖光像是有什么魔力,勾著他的腳步,一點點往前挪。他走到店門口,能聞到里面飄出來的淡淡香氣,不是白天那般濃郁的菜香,而是一種溫和的、帶著雞湯鮮氣的味道,混著點蔥花的清爽,鉆進鼻腔里,勾得他原本空著的胃更餓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抬手輕輕推了推門。“吱呀”一聲,門軸轉動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店里的燈光一下子涌了出來,照亮了他身前的一小塊地方。

“誰啊?”里間傳來蘇晚卿的聲音,帶著點剛睡醒似的慵懶,卻又很溫和。

沈硯辭站在門口,有些局促地攏了攏披風:“是我,沈硯辭。”

話音剛落,蘇晚卿就從后廚走了出來。她沒穿白天那件青色的圍裙,換了件月白色的家常襦裙,頭發松松地挽了個髻,發間別著一支簡單的木簪,臉上沒施粉黛,卻比白天多了幾分柔和。見是他,她眼里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的:“沈大人怎么這個時候來了?可是還沒吃飯?”

沈硯辭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剛忙完案子,路過這里,見燈還亮著,就……”

“快進來吧,外面冷。”蘇晚卿沒等他說完,就側身讓他進來,又順手把門關上,擋住了外面的寒風,“我還以為今天沒人來了,正收拾后廚呢,灶上還溫著點東西,你等著,我給你端來。”

沈硯辭跟著她走進店里,找了張靠窗的桌子坐下。店里的陳設很簡單,幾張方桌,幾條長凳,墻上掛著新寫的菜單,是謝明軒之前幫著改的菜名,字跡娟秀,透著股雅致。灶臺上還留著余溫,一口砂鍋放在上面,蓋子縫里冒著細細的白汽,正是那股雞湯香氣的來源。

蘇晚卿走到灶臺邊,掀開砂鍋蓋,一股濃郁的雞湯香味瞬間彌漫開來。她用勺子舀了些雞湯,又從旁邊的竹籃里拿出一碗早已備好的手搟面,放進滾水里焯了焯,撈出來瀝干,倒進盛著雞湯的碗里,又撒了把切碎的蔥花和少許鹽,最后還臥了個金黃的荷包蛋在上面。

“剛溫著的雞湯,想著萬一有人晚來,能有口熱的吃,沒想到還真等著人了。”蘇晚卿端著面走過來,把碗放在沈硯辭面前,又遞給他一雙干凈的竹筷,“快嘗嘗,看看合不合口味。”

沈硯辭接過筷子,看著碗里的雞湯面——乳白色的雞湯里,臥著嫩黃的荷包蛋,面條吸飽了湯汁,上面撒著翠綠的蔥花,熱氣騰騰的,暖得人眼睛都有些發澀。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口面條放進嘴里,面條筋道,帶著雞湯的鮮,一點也不油膩。荷包蛋的蛋黃是流心的,咬開一口,金黃的蛋液裹在面條上,香得他幾乎要嘆出聲來。

蘇晚卿坐在他對面,看著他吃面的樣子,沒說話,只是轉身去了后廚,很快端了杯熱氣騰騰的姜茶出來,放在他手邊:“夜里冷,喝口姜茶暖暖身子,免得著涼。”

沈硯辭抬起頭,正好對上她的目光。她的眼睛很亮,像盛著星光,帶著溫和的關切,沒有絲毫諂媚或敬畏,就像對待一個普通的朋友。他心里忽然一松,那些壓在肩上的法理與人情的糾結,那些查案時的疲憊與沉重,好像都被這碗熱面和眼前的暖光沖淡了些。

他放下筷子,端起姜茶喝了一口,溫熱的姜茶滑過喉嚨,帶著淡淡的辛辣,卻讓全身都暖和了起來。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了些,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松弛:“今日抓了個小偷,是個十六歲的少年。”

蘇晚卿沒打斷他,只是安靜地聽著。

“他偷了布莊的云錦,說是要給娘治病。”沈硯辭看著碗里的雞湯,指尖輕輕摩挲著杯壁,“那少年的娘得了肺癆,臥病在床,藥錢都湊不出來。他跪在地上求我,說只要能救他娘,什么苦都能吃。”

他很少跟人說這些案子里的細碎事,大理寺的同僚們只知道他斷案嚴明,卻不知道他也會為這些人情世故糾結。可在蘇晚卿面前,他卻忍不住想說出來,好像這些壓在心里的事,說出來就會輕松些。

“法理難容,可人情也難違。”沈硯辭輕輕嘆了口氣,“我讓衙役給她娘送了藥,可案子該怎么判,還得再想想。”

蘇晚卿聽著,沒有評價案子的對錯,只是看著他,輕聲說:“沈大人心里裝著百姓,這就很好了。只是再難,也得先顧著自己的身子。你看你,眼底的紅血絲都快遮不住了,再這么熬下去,身子該扛不住了。”

她的話很樸實,沒有什么大道理,卻像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沈硯辭心里一暖,忽然覺得,比起大理寺那些冰冷的卷宗和嚴肅的律法,眼前這碗熱面、這杯姜茶,還有蘇晚卿溫和的話語,更讓他覺得踏實。

他重新拿起筷子,繼續吃面,這一次,吃得比剛才慢了些,細細品味著雞湯的鮮、面條的筋道,還有那份藏在食物里的暖意。店里很安靜,只有他吃面的細微聲響,還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風聲。灶臺上的煤油燈晃著,光暈落在蘇晚卿的臉上,柔和得像是一幅水墨畫。

沈硯辭吃完面,蘇晚卿接過空碗,又給他倒了杯溫水。“好些了嗎?”她問。

“嗯,好多了。”沈硯辭點點頭,語氣里帶著真誠的感激,“多謝蘇姑娘。”

“不用謝,不過是一碗面罷了。”蘇晚卿笑了笑,開始收拾碗筷,“以后沈大人若是忙到晚,路過這里,隨時進來,我都給你留口熱的。”

沈硯辭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陌生的情緒,像是冬雪初融,帶著點暖意,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柔軟。他站起身,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店里的燈光——那燈光比大理寺的燭火更暖,比宮里的宮燈更亮,像是在這陌生的京城街巷里,為他點亮了一個可以暫時卸下疲憊的角落。

“那我先回去了。”沈硯辭輕聲說。

“路上小心,夜里風大。”蘇晚卿停下手里的活,笑著跟他道別。

沈硯辭推開門,走進夜色里。這一次,他不再覺得寒風刺骨,心里反而暖暖的。他回頭望了一眼“晚食記”的方向,那點暖光還亮著,像是一顆落在人間的星辰,指引著他下次歸來的方向。他緊了緊披風,腳步比來時輕快了些,連帶著那些糾結的案子,好像也有了些眉目。

店里,蘇晚卿收拾好碗筷,把砂鍋洗干凈,又檢查了一遍門窗,才吹滅了煤油燈。關門前,她抬頭望了一眼沈硯辭離去的方向,輕輕笑了笑——原來,一碗熱食,真的能給人帶來這么多暖意。她鎖上門,轉身回了后院,心里想著,明天得再多準備點雞湯,萬一,他又忙到深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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