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的日頭剛爬過屋檐，斜斜灑進“晚食記”的前廳，把新換的青布桌布照得透亮。蘇晚卿正站在后廚的案前，手里握著一把磨得锃亮的菜刀，將剛從“鮮萃行”送來的春筍切成均勻的滾刀塊——這筍是顧清歡特意留的，嫩得能掐出水，中午打算做道油燜春筍，配著早上熬好的雞湯賣。

前廳里坐著兩桌客人，一桌是常來的老秀才，點了碗粟米羹配醬黃瓜，正就著小菜慢慢啜飲；另一桌是大理寺的小吏，剛值完早班，要了盤鹵豆干和一碗陽春面，邊吃邊跟蘇晚卿搭話：“蘇掌柜，你這面湯熬得真鮮，比家里娘子做的還暖?！碧K晚卿笑著應了聲“您慢用”，剛要把切好的春筍放進竹籃，就聽見前廳傳來“哐當”一聲巨響，像是凳子被踢翻的聲音。

她心里一緊，擦了擦手快步走出去，就見三個穿著邋遢短打的漢子站在店中央，為首的臉上帶著一道疤，正用腳踩著被踢翻的小板凳，眼神吊兒郎當地掃著店里的陳設。老秀才嚇得縮了縮脖子，把碗往懷里攏了攏；那小吏也停下了筷子，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的令牌，卻被疤臉漢子狠狠瞪了一眼：“怎么？想拿大理寺的牌子嚇人？告訴你，爺爺們就是吃這碗飯的！”

蘇晚卿定了定神，走上前道：“幾位客官，若是想吃東西，我這就給您備著；若是沒事，還請別砸了我的店。”她聲音不高，卻帶著股御膳房里練出來的穩勁——當年在宮里，連御膳總管發脾氣，她都能沉著應對，更別說這幾個地痞。

可疤臉漢子根本不吃這一套，上前一步揪住蘇晚卿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皺了皺眉：“吃什么吃？老子是來收保護費的！這大理寺旁的鋪子，哪個月不孝敬老子幾兩銀子？你這小破店剛開張就想躲？今天不拿五十兩銀子出來，這灶臺我就給你掀了！”

說著，他就要往后廚沖，眼看就要碰到灶上溫著的雞湯——那鍋湯熬了三個時辰，是中午要賣的主菜。蘇晚卿急了，正要掙開他的手，就聽見店門外傳來一聲爽朗又帶著厲色的喝止：“光天化日之下，敢在大理寺旁撒野，你們是活膩了？”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一個穿著墨色勁裝的少年站在門口，身形挺拔，肩上搭著一件玄色披風，手里拎著一根黑色馬鞭，鞭梢在陽光下泛著冷光。他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眉眼間帶著股武將世家特有的英氣，下巴微微抬起時，眼底的凌厲像能扎人——正是鎮國將軍秦烈的嫡子，秦逐野。

疤臉漢子愣了愣，隨即嗤笑一聲：“哪來的毛頭小子，也敢管爺爺的事？”說著就松開蘇晚卿，擼起袖子要去推秦逐野?？伤氖诌€沒碰到秦逐野的衣角，就被對方伸手攥住了手腕，秦逐野稍一用力，疤臉漢子就疼得“嗷”叫起來，冷汗瞬間冒了滿臉：“疼疼疼！放手！”

“放手？”秦逐野挑了挑眉，另一只手的馬鞭“啪”地抽在地上，嚇得另外兩個地痞往后縮了縮，“在大理寺門口欺負人，還敢讓我放手？今天我就替秦將軍好好教訓教訓你們，讓你們知道什么叫王法！”

話音剛落，他松開疤臉漢子的手腕，順勢一腳踹在對方膝蓋上，疤臉漢子“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疼得直咧嘴。另外兩個地痞見勢不妙，拉起疤臉漢子就要跑，秦逐野揚了揚馬鞭，聲音冷了幾分：“滾遠點，再敢來‘晚食記’鬧事，我就把你們送到大理寺去，讓沈大人好好審審你們！”

“不敢了不敢了！”三個地痞連滾帶爬地跑出店門，轉眼就沒了蹤影。店里的客人這才松了口氣，老秀才顫巍巍地站起來，對著秦逐野拱手道：“多謝秦小公子出手相助，不然我們今天可要遭殃了?！蹦切±粢哺c頭：“秦公子，您真是救了蘇掌柜了！”

秦逐野這才收起臉上的厲色，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剛才那股子兇勁散了，倒顯出幾分少年人的爽朗。他走進店里，目光掃過桌上的菜單，最后落在蘇晚卿身上，語氣帶著幾分期待：“蘇掌柜，我聽大理寺的人說，你這兒的菜特別好吃，尤其是那道醬燒肘子，能不能給我來一份？”

蘇晚卿看著他泛紅的耳尖——想來剛才那番“教訓”，對他來說也算是“大動干戈”了，心里頓時涌上一股暖意。她連忙點頭：“當然能，您先找個位置坐，肘子得燉一會兒，我再給您泡杯桂花茶，解解乏？”

“好嘞！”秦逐野爽快地應下，挑了張靠窗的桌子坐下，把馬鞭放在桌邊，又隨手將披風解下來搭在椅背上。蘇晚卿注意到，他的勁裝袖口繡著小小的銀色狼紋——那是鎮國將軍府的標志，腰間還掛著一塊白玉佩，一看就價值不菲，可他身上卻沒有半分權貴子弟的驕矜，反而像個鄰家熱心的少年郎。

她快步走進后廚，把剛切好的春筍放在一邊，先從櫥柜里拿出一個干凈的茶碗，抓了把曬干的桂花放進碗里，又用滾水沖泡，氤氳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然后她從水井里取出早上備好的豬肘子——這肘子是她特意選的前肘，肥瘦相間，適合做醬燒。她把肘子放進鍋里焯水，加了姜片和料酒去腥味，再撈出瀝干，準備起鍋炒糖色。

前廳里，秦逐野正拿著菜單看得認真，時不時抬頭看看后廚的方向，嘴角還帶著笑。蘇晚卿端著桂花茶走出去時，正好撞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笑了：“秦公子，您別急，肘子得用小火慢燉，這樣肉才酥爛，入味。”

“不急不急！”秦逐野接過茶碗，抿了一口，眼睛瞬間亮了：“這茶好喝！比我娘泡的花茶還香！”他又喝了兩口，才想起什么似的，對蘇晚卿道：“剛才那些地痞，你以后別跟他們硬拼，他們就是欺軟怕硬。要是再有人來鬧事，你就去將軍府找我，或者讓大理寺的人給我捎個信，我一準過來！”

蘇晚卿心里一暖，點了點頭：“多謝秦公子，今天真是麻煩您了。”她看得出來，秦逐野是真心想幫忙，不是那種擺架子的權貴子弟。

“謝什么！”秦逐野擺了擺手，“我最看不慣這種欺負人的事了，再說你這小館做的菜這么香，要是被他們砸了，我以后去哪兒吃醬燒肘子啊？”說著，他自己先笑了起來，爽朗的笑聲把店里剛才的緊張氣氛一掃而空。

蘇晚卿回到后廚，看著鍋里慢慢冒泡的肘子，心里默默記下了秦逐野的模樣——墨色勁裝，黑色馬鞭，還有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她往鍋里多放了些冰糖和醬油，想著一定要把這道醬燒肘子做得格外好吃，算是報答他今天的解圍之恩。

灶火慢慢燒著，肘子的香氣漸漸飄了出來，混著前廳里秦逐野偶爾跟客人閑聊的聲音，讓“晚食記”又恢復了往日的煙火氣。蘇晚卿站在灶臺前，看著鍋里翻滾的醬汁，突然覺得，在這京城開店，或許比她想象中更溫暖——有這樣熱心的朋友，有喜歡她菜的客人，還有這滿店的香氣，這大概就是她出宮后，最想擁有的人間煙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