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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集市

那只肥碩的灰兔被吳蘭芳拎在手里,沉甸甸的,皮毛光滑厚實。她看著地上的野雞毛和兔皮,又看看窗外那垛劈得整整齊齊的硬柴,最后目光落回到坐在桌邊沉默喝著糊糊的李華身上。

空氣里除了糊糊的味道,似乎還多了一絲別的,一種讓她心慌意亂的、不確定的東西。

“這兔子……”吳蘭芳遲疑地開口,聲音有些干澀,“毛皮挺好,能硝了做手套……肉,是腌起來還是……”

李華放下碗,碗底已經(jīng)空了。他看了一眼那兔子,搖搖頭:“不腌。今天不是場部大集嗎?一會兒我拿去賣了。”

賣?吳蘭芳怔住了。往常他若是打到點東西,要么自己吃了,要么就是急著拿去換酒換賭資,從未想過要換成錢交到家里。她下意識地攥緊了圍裙角,心跳又開始不規(guī)則起來。他……他是不是又想拿錢去賭?

李華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目光平靜地掃過她緊張的臉,補(bǔ)充道:“賣了錢,買點糧食回來。包玉米面快見底了,咸鹽也沒了。”

他的語氣很平常,就像在說一件再自然不過的家常事。可這話落在吳蘭芳耳朵里,卻不啻于驚雷。

買糧食?他居然主動說要買糧食?而不是買酒?

她張了張嘴,想問什么,卻又死死忍住,只是低下頭,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哎。”

靜梅正小口小口地喝著糊糊,聽到“大集”兩個字,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小聲嘟囔:“集上有賣頭繩的……”

李華聽到了,目光看向女兒枯黃的頭發(fā),用一根破布條勉強(qiáng)扎著。他心里刺了一下,沒說什么,只是站起身:“說我吃飽了,我這就出門去了,早點去能占個好位置。”

他拎起那只兔子,又看了看地上的野雞皮毛。野雞肉昨晚吃了,漂亮的羽毛被吳蘭芳仔細(xì)地收攏在一起,色彩斑斕。

“這些毛也帶上吧,看能不能換點針頭線腦。”李華說道。

吳蘭芳又是一愣,連忙點頭,手忙腳亂地去角落里找出一個舊布袋,小心地將那些羽毛裝進(jìn)去,遞給李華。她的手指微微顫抖著。

李華接過布袋,將兔子和袋子拴在一起,扛上獵槍,推門走了出去。

屋外的寒氣依舊凜冽,但天色已經(jīng)大亮。今天是林場逢五的大集,雖然天寒地凍,但通往場部中心那條土路的人影明顯多了起來。有挑著擔(dān)子的,有推著獨輪車的,還有像他這樣徒手提拎著東西的。

看到李華拎著肥兔走過來,不少人都投來驚訝的目光,低聲議論著。

“喲,華子?這是……打到的?”“稀奇啊,他李華也能打著東西?”“看著兔子挺肥,能換不少酒吧……”“哼,狗改不了吃屎,肯定是又輸光了,急著換本錢呢!”

那些或好奇或鄙夷的議論聲不大不小地飄進(jìn)李華耳朵里。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加快了腳步,朝著場部那片被踩得瓷實的空地走去——那里就是集市所在。

空地邊上已經(jīng)零零散散擺開了一些攤位。有賣自家凍豆包、粘糕的,有賣山貨干菜的,也有賣一些粗糙的日用品如肥皂、火柴的。空氣中彌漫著凍貨、煤煙和人群呵出的白氣混合在一起的復(fù)雜味道。

李華找了個靠邊的位置,將兔子和裝著羽毛的布袋放在腳前的雪地上。他沒像其他小販那樣吆喝,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獵槍立在腳邊。

肥碩的野兔和那袋色彩鮮艷的羽毛很快吸引了注意。

“這兔子怎么賣?”一個裹著厚棉襖的大嬸蹲下來,捏了捏兔子肥厚的后腿。

“您看著給,換糧票或者錢都行。”李華開口,聲音因為寒冷有些沙啞。

大嬸詫異地抬眼看了看他,似乎沒想到這個場部有名的二流子會這么好說話。她掂量了一下:“三斤糧票,再加五毛錢,咋樣?”

李華心里快速盤算了一下。這兔子剝了皮去了內(nèi)臟大概還能剩兩斤多肉,按照現(xiàn)在的市價,差不多。他點點頭:“行。”

交易完成得很快。三斤本省糧票和五毛皺巴巴的紙幣揣進(jìn)懷里,李華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這是他自己掙來的,是能給家里買糧食的錢。

接著,那袋羽毛也被一個帶著小姑娘來趕集的老太太看中了,用兩分錢和一包繡花針換走了。小姑娘拿著那根最長的、閃著金屬光澤的野雞翎毛,高興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集市上人來人往,喧囂嘈雜。李華攥著懷里那點微薄卻沉甸甸的收入,沒有立刻離開。他的目光掃過那些攤位。

他走到賣糧食的攤子前。攤主是個精瘦的漢子,認(rèn)識李華,看到他過來,眼神里帶著警惕和幾分不屑。

“糙米怎么賣?”“一毛二一斤,糧票另算。”“來五斤。”李華數(shù)出錢和相應(yīng)的糧票遞過去。

攤主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是真來買糧食的,狐疑地稱了米,用舊的麻袋裝好遞給了他。

李華接過米,又走到賣副食的攤子,買了一毛錢的粗鹽,兩分錢的醬油膏。最后,他的目光在一個賣零碎雜貨的攤位上停留了。

攤子上擺著各種顏色的頭繩,塑料的,毛線的,在灰撲撲的集市上顯得格外鮮艷。

他想起靜梅那雙微微發(fā)亮的眼睛。

“頭繩怎么賣?

“塑料的一分錢兩根,毛線的兩分錢三根。”

李華猶豫了一下,指著兩根紅色的塑料頭繩:“要這個。”

他將兩根嶄新的、紅得耀眼的頭繩小心地揣進(jìn)棉襖內(nèi)側(cè)的口袋里,貼著胸口放好。

該買的都買了。他不再停留,拎著米和鹽,轉(zhuǎn)身逆著人流往家走。

懷里揣著糧食和頭繩,心里揣著一種陌生的、滾燙的情緒。

快到家門口時,他看到院門依舊虛掩著一條縫。這一次,他沒看到那個飛快縮回去的小腦袋,反而看到吳蘭芳正站在院門口,朝著集市的方向張望。她身上只穿了那件單薄的棉襖,凍得不停地跺腳,呵出的白氣一團(tuán)接一團(tuán)。

當(dāng)她看到李華的身影出現(xiàn)在小路盡頭,手里真的拎著東西,而不是空著手或者提著酒瓶時,她臉上的焦慮瞬間變成了驚愕,然后是一種手足無措的慌亂。她像是做錯了事被抓到的孩子,猛地轉(zhuǎn)身,幾乎是跑著沖回了屋里,“砰”一聲關(guān)上了門。

李華腳步頓了一下,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推開院門,走進(jìn)院子,然后推開堂屋的門。

屋里,吳蘭芳正背對著門口,假裝在灶臺邊忙碌著,肩膀繃得緊緊的。靜梅和夏怡趴在炕沿邊,兩雙大眼睛齊齊地望向他……和他手里那個用舊麻袋裝著的、鼓鼓的包裹。

李華沒說話,默默地將米和鹽放在灶臺上。

然后,他從懷里掏出那兩根鮮紅的頭繩,走向炕邊。

靜梅的眼睛瞬間瞪大了,死死盯著那抹紅色,小嘴無意識地張開。

李華將頭繩遞到她面前,聲音有些干巴:“給你的。”

靜梅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往后縮了一下,小手背到身后,眼睛卻還黏在那頭繩上,眼神里充滿了渴望和巨大的不確定。她怯生生地看向母親的方向。

吳蘭芳不知何時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正看著這一幕,臉上的表情復(fù)雜得難以形容。

李華沉默著,將頭繩放在炕沿上,然后轉(zhuǎn)身開始解米袋子的捆繩,對吳蘭芳說:“等下熬點粥吧,稠點。”

鮮紅的頭繩靜靜地躺在灰撲撲的炕沿上,像兩簇微小卻灼人的火苗,映亮了靜梅睜得大大的眼睛,也映亮了吳蘭芳眼中那劇烈翻騰的、無法置信的微光。

屋里一時間安靜極了,只有米粒落入瓦盆發(fā)出的沙沙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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