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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山嶺的記憶

木門在身后吱呀一聲合攏,將屋里那點微弱的熱氣和窸窣人聲關在了里面。

凜冽的空氣如同冰水潑面,瞬間激得李華一個哆嗦,卻也讓他混沌的頭腦徹底清醒過來。他站在自家低矮的柴扉前,放眼望去。

1982年冬日的大興安嶺林場。

積雪覆蓋著高低起伏的屋舍、柴火垛和遠處延伸向山腳的田野,一片刺目的白。黑色的煙囪里冒出稀薄的炊煙,很快就被寒風扯散。幾棵光禿禿的老楊樹杵在場部道路兩旁,枝椏上掛著冰凌。空氣里彌漫著柴火、煤煙和凍土混合的冷冽味道,這是他記憶深處早已模糊的故鄉氣息。

冷,是真冷。呵出的氣瞬間變成白霧,睫毛上很快就掛了霜。身上這件破舊的羊皮襖根本不頂事,寒風像刀子一樣,輕易就穿透了布料,刮在皮膚上。

李華緊了緊肩上的槍帶,踩著沒過腳踝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場部邊緣的山林走去。

腳下是熟悉的道路,即便被大雪覆蓋,他閉著眼也能走。前世的后來,他無數次獨自一人從這條路上山,下套子,打飛龍,用獵物換最劣質的白酒,麻醉那顆被悔恨啃噬得千瘡百孔的心。

路上偶爾遇到早起挑水或是去場部上工的鄰居。

“華子,這一大早的,扛槍干啥去?”一個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兩只眼睛的老漢甕聲甕氣地問,是住在坡下的趙叔。

李華停下腳步,下意識地想摸煙,卻摸了個空。前世他煙癮酒癮都大,現在這身體似乎還沒被徹底掏空,但那種下意識的渴望還在。

“進山轉轉,看能不能碰碰運氣。”李華含糊地答了一句。

趙叔詫異地打量了他幾眼。這李華是場部出了名的懶漢和二流子,整天醉醺醺的,啥正事不干,就知道打老婆要錢去賭,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居然想起扛槍進山?

“哦…哦,那好,那好…”趙叔似乎也不知該說什么,點點頭,挑著空水桶快步走了,走出老遠還回頭看了他一眼。

李華抿了抿嘴,繼續往前走。他知道自己在別人眼里是個什么形象。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越靠近山腳,人煙越稀少了。茂密的落葉松、樟子松和白樺林層層疊疊,披著厚厚的雪甲,沉默地矗立在嚴寒中,如同亙古不變的衛士。只有雪地上偶爾出現的幾行野兔或狍子的蹄印,證明著這片冰雪世界并非毫無生機。

他停下來,再次檢查了一下手中的老式獵槍。槍托有些開裂,用鐵絲粗糙地纏著,膛線也磨得差不多了,但還能用。他又摸了摸腰后的斧頭和口袋里那點少得可憐的鐵砂、底火。這就是他全部的家當。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肺葉被刺得生疼,但他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

他邁步走進了林海雪原。

腳下積雪更深,每走一步都咯吱作響,需要耗費不小的力氣。四周瞬間安靜下來,只有風穿過林隙的嗚咽和樹枝承不住積雪偶爾斷裂的“咔嚓”聲。寒冷無孔不入,很快他的手腳就開始發麻,臉頰和耳朵像被針扎一樣疼。

但他心里卻有一股火在燒。

他仔細辨認著雪地上的痕跡,觀察著樹木的形態,尋找著野獸可能經過的小徑。前世為了生存而重新拾起的狩獵技能,那些被酒精和悔恨淹沒的記憶,此刻如同本能般一點點蘇醒。

他記得這片山。東面的陽坡冬天會有野雞下來覓食,西邊溝塘子的柳條叢里容易找到獵物,北面那片柞樹林,以前有老獵人下過套子抓野豬…

他朝著東面的陽坡走去。路程不近,在深雪里跋涉更是耗費體力。很快他就開始喘粗氣,破棉襖里捂出了一身汗,冷風一吹,又冰又濕,貼在身上極不舒服。

但他沒有停下。

日頭漸漸升高,林間的光線亮堂了些,但溫度似乎更低了。

在一片背風的山坡下,他發現了目標——幾行細碎的爪印,像是野雞留下的,延伸進一叢被積雪覆蓋的灌木。

李華的心跳微微加速。他放輕腳步,解下肩上的獵槍,小心翼翼地靠近。

呼吸放緩,手指凍得有些不聽使喚,但他還是熟練地壓上火藥鐵砂,抵肩,瞄準。

灌木叢里一陣輕微的騷動,似乎有什么東西被驚動了。

就在此時,一陣猛烈的山風刮過,卷起地面上的雪沫,撲了他一臉。

視線瞬間模糊。

“撲棱棱——”一只色彩斑斕的野雞猛地從灌木叢里驚飛而起!

機會稍縱即逝!

李華幾乎是憑著本能,猛地調轉槍口,扣動扳機!

“砰!”

老獵槍發出沉悶的巨響,巨大的后坐力撞得他肩膀生疼。硝煙味和雪花混合在一起,刺鼻彌漫。

雪沫落下,視線恢復。

那只野雞在空中一頓,然后歪歪斜斜地栽落下來,掉在十幾米外的雪地里,撲騰著翅膀,染紅了一片白雪。

打中了!

李華心中一喜,連忙快步跑過去。

野雞還在掙扎,生命力頑強。他抽出腰后的斧頭,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咬著牙,用斧背給了它一個痛快。

提起這只沉甸甸的、羽毛鮮艷的野雞,冰冷的死物攥在手里,李華的心情卻有些復雜。這是生命,但他需要它來養活自己的家人。這山里的規矩,他懂。

他將野雞拴在腰帶上,重新給獵槍裝填。

有了收獲,心里踏實了不少。他繼續在林子里轉悠,又發現了幾處小動物的蹤跡,但沒有找到好的開槍機會。鐵砂和火藥金貴,不能浪費。

在山里走了不知道多久,山林里的溫度下降得更快了,看看了太陽的位置,必須回去了,不然天黑下來,迷了路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掂了掂腰間的野雞,大概三四斤重,足夠改善一頓伙食了。或許…蘭芳和孩子們能喝上口熱乎的雞湯?

想到她們,李華身上似乎又涌起一股力氣。他辨認了一下方向,開始朝著林場的方向往回走。

回去的路似乎比來時更漫長。體力消耗巨大,饑餓和寒冷加倍襲來。但他一步一步,走得異常堅定。

當他終于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遠遠望見林場低矮的房屋輪廓時,天色已經擦黑。不少人家亮起了昏黃的光芒,煙囪里冒著更濃的炊煙。

快要到家門口時,他看到自家院門似乎開了一條縫,一個瘦小的身影飛快地縮了回去,關上了門。

是靜梅?還是是蘭芳?

李華的心莫名緊了一下。她們是在擔心?還是…只是在看他有沒有去喝醉撒酒瘋?

他加快腳步,走到自家院門前,推開。

堂屋的門也關著,但窗戶里透出微弱的光。

他站在院子里,拍了拍身上的雪,深吸一口氣,才伸手去推堂屋的門。

門沒閂。

吱呀一聲,門開了。

溫暖的(相對于室外)空氣夾雜著糊糊的味道撲面而來。

屋里,油燈如豆。吳蘭芳正坐在炕邊,拿著針線似乎在補衣服,但針腳明顯有些亂。靜梅挨著她,小腦袋一點一點地好像打著瞌睡。夏怡已經在炕梢睡著了。

聽到門響,吳蘭芳猛地抬起頭,手里的針差點扎到手指。靜梅也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害怕地看向門口。

當她們看到站在門口、滿身寒氣、肩扛獵槍、腰間卻赫然拴著一只色彩斑斕的野雞的李華時,母女倆的臉上,同時露出了幾乎一模一樣的、巨大的驚愕。

屋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油燈芯燃燒時發出的噼啪微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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