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紅燭淚
- 王妃的千層套路
- 斷硯雨
- 3165字
- 2025-08-24 14:22:01
喧囂散盡,更漏聲遲。
安王府正院的婚房內,紅燭高燃,映得滿室喜慶奢華,卻也照出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和清冷。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酒氣、香料味,以及一種無形的、冰冷的尷尬。
蘇婉棠端坐在鋪著大紅鴛鴦錦被的床沿,頭頂的赤金珍珠冠沉重異常,壓得她纖細的脖頸幾乎要支撐不住。繁復層疊的嫁衣如同枷鎖,將她牢牢困在這一方天地。蓋頭早已被她自己悄悄掀開,擱在膝上。她實在氣悶得緊,那厚重的綢緞幾乎要讓她喘不過氣。
她的臉色在燭光下顯得愈發蒼白,唯有唇上一點為了禮制而涂抹的口脂,艷得有些突兀,像雪地里的一抹血痕。她安靜地垂著眼,目光落在自己交疊置于膝上的雙手,指尖冰涼,微微蜷縮著。
門外隱約傳來賓客散盡的喧鬧余音,以及仆從們收拾打掃的細微動靜。這一切都與她無關。她知道,今夜,她注定要獨自面對這漫漫長夜。那位名震京城的紈绔王爺,此刻不知在哪個溫柔鄉里醉生夢死,又怎會記得這府里還娶進了一位正妃?
時間一點點流逝,紅燭淚堆疊,緩緩凝固。
就在蘇婉棠以為今夜就會這樣枯坐到天明時,一陣雜亂而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男子含糊不清的哼唱和侍從低聲的勸慰。
“王爺,您慢點兒…小心門檻…”
“都、都別管本王…呃…”
門“哐當”一聲被從外面推開,撞在墻上,發出不小的聲響。
一股更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蘇婉棠下意識地攥緊了膝上的蓋頭,抬起頭。
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踉蹌著堵在門口,幾乎遮住了門外所有的光。他穿著一身大紅的喜服,領口松散地扯開,露出線條優美的鎖骨。墨玉般的發絲有些凌亂,幾縷垂落在額前,更襯得那張臉——
蘇婉棠呼吸微微一滯。
縱然她早已聽聞安王謝允之容貌極盛,此刻親眼見到,仍覺驚艷。那是超越了性別的昳麗,眉飛入鬢,眼若桃花,鼻梁高挺,唇形菲薄,因醉酒而染上緋紅,在燭光下有種驚心動魄的魅惑。只是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此刻迷蒙一片,氤氳著醉意,破壞了整體的精致,添上了十足的浪蕩之氣。
這就是她未來的夫君。一個空有皮囊,內里卻荒唐透頂的繡花枕頭。
謝允之甩開試圖攙扶他的內侍,腳步虛浮地晃進新房。他似乎這才注意到房間里還有一個人,瞇著醉眼,搖搖晃晃地朝床榻走來,嘴角勾起一抹輕佻玩味的笑。
“這、這就是本王的…新娘子?”他口齒不清,帶著濃重的鼻音,伸出手指,幾乎要戳到蘇婉棠的臉上,“抬起頭來,讓、讓本王瞧瞧…蘇家…呃…送來了個什么寶貝…”
他的指尖帶著酒后的熱度,混合著陌生的男子氣息,撲面而來。
蘇婉棠心臟猛地一縮,下意識地想要后退,身體卻僵在原地。厭惡和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她幾乎能想象到接下來的羞辱——他會像打量貨物一樣評價她,或許會嘲笑她的病容,然后揚長而去,留下她成為全京城的笑柄。
然而,就在那根手指即將觸碰到她下頜的前一刻,電光火石間,一個念頭猛地竄入蘇婉棠的腦海。
不能這樣下去。
若今夜徹底被他厭棄,她在這王府將永無立足之地。林氏和蘇家只會看她的笑話,這滿府的姬妾更會將她生吞活剝。
她必須做點什么。
幾乎是本能,在那根帶著酒氣的手指碰到她之前,她猛地偏過頭,避開了觸碰。同時,眼眶迅速泛紅,一層晶瑩的水汽瞬間彌漫了那雙清澈的眸子。她沒有哭出聲,只是微微仰起臉,用一種極其柔弱、帶著顫音,仿佛受了天大委屈卻又強忍著的語調開口:
“王爺…”聲音細弱,帶著哭腔,像受驚的小動物,“您怎么喝了這么多酒?那些人也真是的…明知您身子金貴,還這般不知輕重地灌您…瞧您難受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迅速低下頭,用手中那塊早已被捏得發皺的喜帕,小心翼翼地、仿佛情不自禁地去擦拭他方才差點碰到她的那只手——手背上似乎沾了些許酒漬。
動作輕柔得像羽毛拂過。
謝允之所有的動作瞬間僵住。
預想中的哭哭啼啼、瑟瑟發抖或者故作清高都沒有出現。這突如其來的、帶著哭腔的“關心”和那小心翼翼擦拭的動作,像一盆溫水,兜頭澆在他被酒精麻痹的神經上。
他愣住了,醉眼朦朧地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臉。
蒼白,瘦弱,算不上頂頂絕色,但那雙含淚的眼睛清澈見底,里面盛滿了…心疼?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不安。
她…在心疼他?心疼他這個剛剛還在試圖調戲她的醉鬼?
謝允之混跡風月場多年,見過的女人無數,投懷送抱的、欲拒還迎的、故作清高的…什么樣的都有,卻從未見過這樣的。不是對他身份的畏懼,也不是對他容貌的癡迷,而是…一種純粹的,甚至有些笨拙的…關心?
因為他被灌了酒?因為他“難受”?
這感覺…太陌生了。陌生到讓他一時反應不過來。酒意似乎都因此醒了兩分,腦子里的混沌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攪得更加一團糟。
他試圖維持紈绔的姿態,想扯出慣有的嘲諷笑容,說些輕佻的話,比如“怎么?這就心疼上本王了?”,但話到嘴邊,看著那雙紅紅的、真誠得不像話的眼睛,竟然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那只被她擦拭過的手背,仿佛還殘留著那方喜帕柔軟微涼的觸感,以及她指尖那似有若無的、細微的顫抖。
有點…癢。
心里的某個角落,似乎也被那羽毛輕輕搔了一下。
氣氛一下子變得極其古怪。剛才那股輕佻放浪的氣息消失無蹤,只剩下滿室酒氣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尷尬沉默。
蘇婉棠的心跳得飛快,幾乎要撞出胸腔。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維持著低頭的姿勢,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將落未落的淚珠,扮演著一個純粹因為關心夫君而忘了自身處境的小可憐。
她在賭。賭這點突如其來的、反常的關懷,能勾起這位荒唐王爺哪怕一絲的好奇或者…心軟。
謝允之盯著她看了半晌,眼神依舊迷蒙,卻少了些輕浮,多了些困惑。他忽然晃了晃腦袋,似乎想把這莫名其妙的感覺甩出去,然后做出了一個讓蘇婉棠也完全沒想到的動作——
他身子一歪,竟是直接朝著床榻倒了下來!
“唔…吵…頭疼…”他含混地嘟囔著,像甩掉什么麻煩似的,手臂一伸,不由分說地將身旁那抹纖細的、僵硬的身影攬住,然后整個人如同找到了什么大型抱枕一般,將腦袋埋進了那散發著淡淡藥香和一絲冷香的頸窩處。
“!”
蘇婉棠全身瞬間僵直如鐵!
男性的軀體溫熱而沉重,帶著濃烈的酒氣和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將她整個圈住。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敏感的頸側,激起一陣戰栗。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算計、所有的預案在這一刻全都失效了!
他…他要做什么?
恐懼再次攫住了她。
然而,預想中的侵犯并沒有到來。
頸窩處傳來沉重而均勻的呼吸聲,攬著她的手臂雖然有力,卻并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他…好像…睡著了?
蘇婉棠僵硬地、極其緩慢地側過頭,小心翼翼地看去。
只見謝允之雙目緊閉,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安靜的陰影,臉上的緋紅未退,唇微微張著,竟是真的…睡著了。眉宇間還帶著一絲醉后的不適和孩童般的依賴感,與他方才那副浪蕩模樣判若兩人。
蘇婉棠:“……”
她完全懵了。這算怎么回事?
洞房花燭夜,她的新郎官,喝得酩酊大醉,調戲她未果,然后…抱著她…睡著了?
巨大的荒謬感沖淡了恐懼。她試圖輕輕動一下,卻發現他抱得很緊,根本掙脫不開。
掙扎了幾下,徒勞無功,反而累得自己氣喘吁吁,蒼白的臉上都透出幾分紅暈。
最終,她放棄了。身體依舊僵硬,心神卻慢慢從極度的緊張中松懈下來。
至少…今夜最壞的情況似乎避免了。
紅燭靜靜燃燒,流下更多的淚。
房間里只剩下兩人交錯的呼吸聲,一個沉重綿長,一個細微紊亂。
蘇婉棠被迫保持著這個極其別扭的姿勢,感受著頸側傳來的溫熱呼吸,和耳邊那強健有力的心跳聲。男子的體溫透過薄薄的寢衣傳來,驅散了她身上的一部分寒意。
一種極其復雜難言的情緒在她心中蔓延。
厭惡,有。緊張,有。荒謬,有。
但似乎…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異樣。
這個傳聞中荒唐暴戾的王爺,此刻像個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一樣抱著她沉睡,毫無防備。
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隨即被她強行壓下。
不能心軟,不能好奇。在這深府后院,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
她閉上眼,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一切,只是默默地數著更漏聲,等待著天明。
而被她當作枕頭的謝允之,在徹底陷入沉睡的前一刻,混沌的腦子里只有一個模糊的念頭:
唔…這個新娘子…身上…好像不難聞…有點…甜…又有點藥香…
……
夜還很長。